《琴瑟三生引》公子有痕

8、若你死了，我便同你一起

　　自那日同连隽断了以后，我便有许久不曾见过他了。见不到他的日子，虽说会有些想他，但离相思还是颇有些距离。因着心中只愿孩子能够平安出生，日日安心养胎，岁月倒也十分静好。

　　近来也不晓得五哥都在忙些什么，萧萧的事，他还不曾动手。我心想着能让她多活一天便算一天，所以也不曾心急。不料她果真是太过清闲，这日黄昏时，趁着我在花园里赏荷，便又来寻事挑衅了一番。

　　“妾见过公主。”她先是向我盈盈行了一礼，方笑道，“夫君近来日日在我的凝香苑里，想必是无甚时间陪伴公主，公主闲来无事，倒赏起荷来了。待妾回去，便同夫君说一说，让他抽空陪陪公主，免得公主长日寂寥，若是闷出病来那便不好了。”

　　我瞧见她，便觉着不太舒爽。红袖见着她，更是满腔怒火。她正要发火，我轻轻按住她的手，压下她的火气，稍稍瞥了萧萧一眼：“今日你又想好了什么法子来设计我？我倒很是期待。”

　　萧萧一脸委屈：“公主怎的这样说？妾本是好心前来探望公主，不料竟被公主这样误会，委实伤心。”

　　我一手拨弄着池子里开得正好的荷花，一手轻轻在池子沿上敲着：“误会不误会的，你我心里有数，便不必隐瞒了。想来你敢三番四次寻我麻烦，是仗了连隽的宠爱。你晓得他会护着你，所以你才如此大胆。”我顿了顿，稍稍提高了嗓音，“但你似乎忘了很重要的一点，连隽能够护着你，是因为我很喜欢他。我舍不得让他伤心，所以暂且留着你的命。如今这般看来，大约你是不想要你的这条命了。那我便寻个好日子，将你送去地府，也好了结了你的一桩心事。”

　　见我动了杀意，萧萧的面色显然变了一变。可她还是强撑着自信：“你不敢的。你若胆敢杀了我，夫君会恨了你。你最怕的便是他恨你，所以只要夫君还爱我一天，你便不敢对我下手。”

　　“你倒很是了解我。”我轻轻一笑，“我是怕他恨我，可他如今已经恨了我。他既已经恨了我，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呢？杀了你，不过就是让他更恨我一些，同如今相比，没有多大的差别。”

　　萧萧见我眼中有了杀意，不禁往后退了两步：“我这便同夫君说去，若你敢在夫君面前说要杀了我，那我便真心怕了你。”说罢便慌忙带着绿芸跑了。

　　红袖很是瞧不起她，不屑地哼了一哼：“还说不怕呢，此刻跑得这样慌忙，只怕吓得都要尿出来了！”

　　我微微抿唇一笑：“她大约还是觉着我不会杀她。可她并不晓得，我是非杀她不可了。其实前几日我有想过为腹中的孩儿积积德，暂且饶她一命的。可你也瞧见了，她这是自个儿不放过自个儿。”我看着那粉白粉白的荷花，幽幽道，“也不晓得五哥近来都在做些什么，竟拖了这么许多时候。”

　　红袖道：“要不奴婢去催催？”

　　我轻轻摇了摇头：“五哥做事向来有他的道理，我们还是静静等着罢。”

　　没一会儿，萧萧的确把连隽请了过来。此刻她与方才来的时候不太一样，方才她盛气凌人，此刻却是哭得梨花带雨，看起来很是无助：“妾不过就是说要同公主一起赏荷，谁料公主却说见着妾便觉得恶心，说要杀了妾，以免日后再见着污了眼球。妾真是怕极了，若某天将军不在府里，那妾的性命只怕是保不住了……”说罢便哭得越发伤心难耐起来。

　　连隽这次并没有安慰萧萧，可对我的态度也不太好：“无论如何，都要为尚未出世的孩子积积德。你是当家主母，自是有保护好家眷的责任，萧萧既住在这府内，便不能出事。”

　　我忍着不去看他，只一心盯着荷花看：“萧萧是你的家眷，却不是我的。保护好她是你的责任，与我无关。你觉着我冷血也好，无情也罢，我便是这样的性子，谁也奈何不了我。左右你也恨着我，那我也不怕你再恨我一些。”我站起身，理了理衣裙，“我累了，想回去歇息了，红袖，咱们回吧。”临走了我也忍着没看连隽一眼，我晓得他脸上的表情必定不太好看，但我既没看见，便当做他不曾生气好了。

　　夏去秋来，院子里的叶子已落了一地，任凭小厮丫鬟们扫了一遍又一遍，依旧没个干净。

　　近来边城战乱，上个月连隽便带兵出征去了。他没有写信给我，我心系他的安危，便时不时就进宫一趟，从侧面打听打听前线战况。每每得知他又打了胜仗，我心里悬着的许多石头便会落下一块。

　　近来我的肚子也渐渐鼓了起来，只是还没有很大，所以身子倒还灵活。期间我去寻了五哥，五哥的意思竟是要帮我尚未出世的孩儿多积点德，故而忍了这么些时日。他说，等孩子出生的那一日，便是萧萧绝命之时。想着近来萧萧倒也老实，我便也就同意了。

　　又过了几日，宫中便传出了连隽凯旋而归的消息。我不禁满心欢喜，日日期待着他的归来。可这激动的心情还未维持几天，便又传出一个让我万分担忧的情况，说是连隽受了箭伤，却强忍着赶路，到了洛城，终是支撑不住晕厥过去，如今性命危在旦夕。

　　“我要去瞧瞧他。”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我便同红袖说了我的想法。

　　红袖自是制止道：“万万不可！公主如今怀有身孕，岂能经得住长途跋涉？”

　　我强忍着惊慌的眼泪：“可连隽此番性命堪忧！若他……若……”我不敢说出的我的猜测，“无论如何，我都要去瞧瞧他。”

　　红袖为了劝住我，便说了心里话：“可驸马想见的人，未必是公主你啊。”

　　“我不在乎。”我道，“我要去瞧他，我总不能让自己遗憾终生。若你不愿陪我，我便自己去。”

　　红袖很是无奈，连忙答应下来：“公主去哪儿，奴婢便去哪儿。公主既执意要前往，那奴婢自是会陪在公主身边的。只是此事若是被皇上知道了，只怕他老人家是不会同意的。”

　　我早已想好该怎么做：“我们偷偷去洛城，不必告诉任何人。”

　　“这……”红袖很是犹豫，“这恐怕不太好。”

　　但我哪里还能顾得上那么许多，当日便准备好了盘缠，待到天黑时，便同红袖并新买的两名功夫比之前那几位上乘许多的婢女很是低调地出发了。

　　我们是十日后方才抵达洛城的，路途倒也顺利。又一路问到了驿站。守门的原本拦着不让进，当我亮出随身携带的那块令牌时，那些士兵立即便转了态度，恭恭敬敬地将我迎了进去。

　　连隽依旧昏迷未醒。

　　我便在床边守了整整一夜，边守边哭，边哭边守：“连隽，你一定不可以有事。你还未瞧见咱们的孩子出生呢。孩子现在很是调皮，动不动就踢我的肚皮，磨人地很。等他出来了，你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他，你要告诉他，要对娘亲好一些，不可以欺负娘亲。其实我之前同你说的不怕你再恨我一些，那句话是假的。我很怕你对我的恨会越来越深，我很怕……”可是任凭我说了这么许多，连隽依旧沉睡着，半点要苏醒的迹象都没有，我便握紧了他的手，对他承诺道，“连隽，若你死了，我便同你一起。”我心想着，他该是很怕我会阴魂不散地跟着他，我既这么说了，那他便不会死了。

　　果然，第二日清晨他便醒过来了。当看到我时，他很是吃惊：“你怎么会在此？”

　　我见他已醒过来，哪里还顾得上回答他的问题，一时控制不住满腔激动，直接将他紧紧抱住：“你醒了！你终于醒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抛下我跟孩子的！”

　　“你轻点……”被我挤压到胸前的伤口，连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我慌忙将他放开，紧张不已：“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你怎么样？还疼不疼？”

　　连隽皱眉道：“没被箭射死，也险些被你压死了。”

　　我边哭边笑，模样定是怪异极了。可此刻欢喜战胜了一切，旁的我也不在乎了。我很是真心实意地对他挤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来：“连隽，你没死，真好。”

　　连隽先是愣了一愣，却转移了话题：“你不好好待在叶城，跑出来做什么？”他狐疑地瞧了我一眼，“你此次跑出来，皇上并不晓得吧？”

　　我抹了把眼泪，道：“我原以为你活不成了，想来瞧你最后一眼。”

　　我这话说得很是伤情，连隽即便不觉着感动，起码也会有些动容。不料他却道：“我若是死了，那倒也好。那样你便可以改嫁了，不必再一辈子同我绑在一起。”

　　听他这么一说，我原本满腔欢喜瞬间便消失无踪了。原来他宁可死了，也不愿同我束缚一辈子么？我忽然想，若是我死了呢？若我死了，他必定会很是欣慰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