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瑟三生引》公子有痕

10、负荆请罪

　　我睡了整整一日。

　　而在这一日里，前尘往事早已从四面八方涌进我的脑海里，唤醒了我久违的记忆。于是，醒来时，我觉着很是丢人，真真是丢死了人。没想到堂堂天宫中掌管万千凡人命数的司命神君做了一世凡人，没有做出什么为国捐躯等等的伟大贡献，竟是死于难产，而这难产的原因竟还是相思过度，了无生意，活生生让自己送了命。此事若是传了出去，我果真是无颜面对诸位仙友了。

　　可眼下丢人事小，更令我寝食难安的是，南珏回来后会怎样收拾我。细算日子，他若是在人间寿终正寝的话，大约还有两月光景方能回来。待他回来以后，以他往日里厌恶我的程度来看，不知会怎样教训我一番。

　　正胡思乱想间，却见一道紫影闪了过来。我猛然回过神来，瞧清来者何人时，连忙翻身下床，行了一礼：“司命见过帝君。”

　　文昌帝君，也就是我的顶头上司，生来便有一副好容颜，只是他那副好容颜与南珏不同，南珏的好容颜是不容任何人亵渎的，纵然我花了大几百年，都没能触碰到他的一根汗毛。而文昌却是一副桃花相，引无数美人甚至是英雄竞折腰，这么许多年来，也不知伤了多少英雄儿女那颗脆弱的真心。

　　此刻，他正以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瞧着我：“这才不到二十日光景，怎么，如此早便香消玉殒了？”

　　我很是惭愧地垂下头去。

　　文昌坐到床边，翘起一只腿来，一贯的悠闲：“委实没用了些。”

　　我的头垂得更低了。

　　文昌微微挑了挑眉，问：“怎么死的？”

　　我嗫喏地答道：“难……难产而死。”

　　文昌不禁愣了一愣：“竟死得这般让人出乎意料？”

　　我：“……”

　　文昌忽然似笑非笑地瞧着我：“既是难产而死，那便说明你们已有了夫妻之实。这下南珏是躲不掉了。”

　　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答道：“不过……不过就一次而已。况且那是在我二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做不得数的。”

　　文昌很是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我的脑袋：“我说你啊，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学得聪明一些？当时不知情又怎么？待他归来时，记忆总存在的吧？只要他还记得此事，此事便永远做得数！即便他不认，你也得抓住机会，紧咬此事不放。要对付南珏，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我被他戳得整个身子都歪向了一旁：“可我硬把自己加到他的运簿里，他回来后不晓得会有多生气呢，我哪里还敢去招惹他？”

　　文昌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揽过我的肩膀：“阿命啊，你怕什么呢？此事同本帝君也脱不了干系，那南珏难不成还要对我下手？你要知道，他虽是这九重天上唯一的神，本帝君却也是这九重天上的元老，我二人平起平坐，他岂敢为难我？有本帝君在，一切问题皆不是问题！”

　　文昌这话倒是不错的，南珏可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却独独不能不把他放在眼里。论身份，二人平等。可论辈分，文昌还大了好几辈。南珏自是不敢也不能对文昌如何。可南珏要收拾我，那便是轻而易举的事了，以他的性子，若非得教训我，只怕即便是文昌出面，也是无用的。毕竟，是我理亏在先。

　　我原以为我还有一个月的日子来想对策，想着该怎么去面对南珏，该怎么躲过他的教训。可让我出乎意料的是，不出一日，南珏便回来了。而他回来的第一件事，并不是到紫宸殿寻我麻烦，而是直接回了自个儿的长清宫，从此闭门不出。

　　因着他不来寻我麻烦，我反倒更加寝食难安，日日怕他会在未来的某一日突然降临紫宸殿，而后将我碎尸万段。

　　思来想去，想来思去，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才能过了这个坎儿。最终还是文昌教了我一个方法：“他既不来寻你麻烦，想必你做了亏心事良心也是过意不去，倒不如来个负荆请罪好了。”

　　“负荆请罪？”我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自个儿脱光了上衣，背了好几捆荆条到长清宫，跪在南珏的屋子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恳求他原谅的场景。想想，便觉得瘆人地很。

　　见我抖了一抖，文昌的眉毛也跟着轻轻一挑：“怎么，怕了？”

　　我很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文昌道：“从前为了他，你拼命修炼，好不容易修炼成仙了，你又拼命追逐，这一千多年以来，什么样的苦你不曾受过？这些你都挺过来了，这会儿却怕了？既是怕，那便放手。你若不再喜欢他了，便没有什么烦心事了。”

　　我连忙用力摇了摇头。

　　文昌不禁勾唇一笑：“若是舍不得放手，那便负荆请罪去。”

　　我思虑了许久，也纠结了许久。可因着我委实舍不下南珏，于是便听了文昌的法子，折了一个良辰吉日，背上荆条，独自一人前往长清宫。

　　彼时，南珏正坐在院子里的那株千年桃树下看书。灼灼桃花下，他一身白衣似雪，青丝如瀑。静时如绝世之玉，隐隐透着温润。拂袖间又似朗月清风，风华无双。这便是我苦苦追逐了许多年的男子。我很确定，在这个世界上，再不会有人能够如他一般落在我的心上，掀起层层涟漪，亘古不歇。这个人，无论他变成了什么模样，无论他是凡人，还是神仙，他永远都是我心底唯一的眷恋，永世不变。

　　听到声响，他并不抬眼，像是浑然不觉似的。而我瞧见他，一颗心早已跳了飞快，就要跳出嗓子眼似的。我忙伸手拍了拍胸口，再深深吸了一口气，方才朝他走近一些，而后‘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上神。”

　　南珏终是抬眸瞧了我一眼，可也只是那么漫不经心的一眼，他的目光便又重新落回了书上，仿佛瞧了我像是瞧了什么肮脏物什一般，片刻都不愿逗留。

　　我又朝他走近了一些，咬了咬牙，将那些荆条捧到他面前：“上神，请你惩罚我吧！”

　　南珏并不说话，起身就要离开，像是嫌弃极了我。

　　我不死心地跟了上去，再次跪了下去：“上神，你若不罚我，我寝食难安！求你打我吧，往死里打，我绝不会眨一下眼睛的！”刚说话此话，我便紧紧闭上了双眼，生怕那荆条落在我身上，直将我打得皮开肉绽。

　　可过了许久，我的身上并没有传来任何痛感，周遭也没有任何动静。我小心翼翼地睁开双眼，只见眼前空无一人，唯有桃花灼灼，款款落在荆条之上。

　　我连忙往四周瞧了瞧，却见南珏的房门恰恰被关了上去。我便迅速冲了过去，用力拍打着他的房门：“上神，我是真心真意来领罚的！你好歹罚我一番，否则我真是良心不安了！”

　　南珏依旧不说话。

　　我不愿放弃，便又拍了许久房门。南珏许是不耐烦了，终是开口道：“此生若能不再瞧着你，我宁可把我这双眼睛给挖了。”

　　“啊？”我吃惊地瞪大了眸子，顿时担忧不已，“上神，你可别乱来啊！我最是喜欢你那双眼睛了，不大不小，很是好看呢！若你把这双眼睛给挖了，只怕便不会像如今这般好看了，到时候……”

　　南珏用一种极为隐忍的声音道：“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