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瑟三生引》公子有痕

11、凝玉神君

　　这已是我心情烦闷的第十日。而就在这日午时，我的好友凝玉神君突然来了紫宸殿寻我。我与凝玉之所以如此要好，多半也是因着我俩的情路一样坎坷。我爱着这九重天上唯一的神，而她爱着这九重天上的主人。这两个人，一个断情绝爱，一个桃花不断，委实都不太好办。这样一来，日日互诉衷肠，便更增进了我二人的惺惺相惜之谊。

　　“我原以为你此去少说也得两个月，若是长命一些，大约还得三个月。却想不到你竟回来得这样早。看来这一趟凡间之行是白忙活一场了。”

　　我忍不住轻叹一声：“你是不晓得，在凡间的南珏比在天上的更讨厌我。在天上的南珏顶多就是觉得我烦人，而在凡间的南珏竟将我当成了仇人，恨不得杀了我而后快。我又爱他爱到死去活来的，不早死才怪呢。”

　　凝玉很是无奈：“上神的凡身命数，是你亲笔所写，也是依着他要历尽情劫的要求所写。你明知他此世情路坎坷，却非得将自己强加进去，若不让你受此番罪过，岂不是对不住你自己所编的这一出好戏了？”

　　我只好摆出一副认命的表情：“的确是我自作自受了。”又百无聊赖地拨弄着莲池里的莲花，“我前几日向他负荆请罪去了，可他从头到尾只对我说了这么一句话，此生若是能不再见着我，他宁可挖了自个儿的眼睛。这话说得很是绝情，他向来说到做到，若他真把眼睛给挖了，那我岂不就成了这九重天上最大的罪人了？”

　　凝玉偏头想了想：“这点你倒是不必担忧。毕竟上神他无论做什么事都不想同你扯上半点关系，想来挖眼睛这件事也不乐意赖在你头上。”

　　听她这么一说，我倒不知是喜还是忧了。因着此刻委实不愿再纠结于此事，便转移了话题：“你平日里无事也不会轻易来寻我，莫非是天帝又纳了个什么侧妃，所以你来找我诉苦来了？”

　　“倒不是如此。”

　　我心觉好奇：“那是为了什么？”

　　凝玉道：“你这才刚回来，我作为你的好仙友，前来瞧瞧你，有何奇怪的？”

　　我自是不信：“你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也罢，我便同你直说了吧。”凝玉道，“我要下凡一趟，做一回凡人。你替我编一个故事，越精彩越好。”

　　我更是好奇了几分：“怎么突然起了这样的心思？”

　　凝玉笑得颇有几分阴险：“我都打听好了，天帝千年一次的劫数即将到来，他大概这几日便要下凡。届时我也随他一同下凡去……”

　　话还未说完，我便接口道：“你这是要同我一般，因着在天上得不到，于是便要到凡间成就一段露水情缘？”

　　“你想多了。”凝玉冷笑，“在这九重天上，他最是逍遥，到了凡间，我定要好生治他一治。”

　　“原是如此。”我这才恍然大悟，“那你打算如何治他？”

　　凝玉神秘一笑：“这就得靠你了。”

　　“靠我？”我不禁往后缩了缩，“我没你那样的胆子，敢去得罪天帝他老人家。”

　　凝玉问：“是不是好仙友？”

　　我答：“自然是。”

　　凝玉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就是让你将天帝凡身的命数稍微改一改罢了。在这九重天上，我受了这样多年的苦，你也是看在眼里的。如今好不容易熬到了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自然得好好把握才行。所谓善恶终有报，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罢了。如今，也是到了天帝应报的时候了。”她将那白莲花瓣折了一片下来，放在手中反复揉搓，全然不顾我心疼万分的目光，直至碾碎，“在凡间嘛，自然是要与这九重天的情势相反才行。他要爱上我，并且还得爱得死去活来，若能一哭二闹三上吊那是最好不过了。而我，自然是对他无甚好感，直将他虐得遍体鳞伤才好。故事你可以这般设计，譬如说我是凡间的一名公主，天帝则是我的驸马，但我着实反感这位驸马，并且还有了许多姘夫，给驸马戴了许多许多闪闪发光的绿帽子，驸马委实气不过，哭闹了好长一段时日，终于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悬梁自尽了。我想，这样的记忆，天帝只怕是生生世世都忘不掉了，毕竟这还是他头一回栽在女人头上。你觉得这样可行？”

　　我的仙身不可察觉地抖了一抖：“如此，倒是颇为精彩。”

　　就在凝玉同我说了那样精彩的故事的第二日，天帝便召我去了玉辰殿。

　　果然同我想的一般，是为了下凡历劫之事。

　　我进来时，瞧见的便是天帝正单手撑着下巴坐在龙椅之上，一脸忧愁的模样。我忙向他行了一礼：“司命见过天帝。”

　　天帝闻声抬首：“你坐司命这个位置，不过几百年，尚且不知本君每隔千年便要下凡历劫之事。算算日子，不出几日，便是本君下凡之时。本君今日找你来，便是要同你商量商量，该渡个怎样的劫数才好。”

　　我心中虽早有想法，只是又怕太过直接会引起天帝的怀疑，便假意思索片刻，方道：“既是渡劫，便要真正伤了身，亦或诛了心，方能算数。司命以为，不论是天上还是人间，自古以来，最最伤人的，不过就是一个‘情’字罢了。”

　　“那你觉着，该渡怎样一个情劫才好？”天帝道，“本君自坐上帝位到如今，已有三千年，前两次渡的也是情劫，大约是时日太久，当时是怎样的心伤如今也已记不清了。本君心想，既能这样轻易忘却，便谈不上真正的劫数。唯有生生世世忘之不去的，方能算真正的劫。你以为如何？”

　　我心中不由暗喜。自昨日凝玉同我说了此事以后，我便烦心该如何规劝天帝历一个对自己狠一点的劫难，却想不到天帝此人竟有如此严重的自虐倾向，这倒是替我省了不少力气：“如此，甚好。”

　　刚要退下，却见一名白衣黑发的男子翩然而进，原是南珏。我的呼吸不由一滞，虽很是紧张，可还是忍不住仔细瞧着他的眼睛，待发现他那双深邃的眼眸还安然无恙地嵌在他那挑不出一丝毛病的脸上时，我忍不住偷偷松了一口气。正要行礼，南珏却把将我空气一般略过，直接进入大殿，对天帝道：“不知天帝找我来所为何事？”

　　“上神。”天帝先向南珏问了好，方道，“本君过几日便要下凡历劫，大约两个多月方能回来。九重天上的琐事，还拜托上神多多帮忙照拂照拂。”

　　南珏毫不客气道：“你在的时候，本上神也照拂了不少事。”

　　天帝连忙赔笑道：“上神说的是，也怪本君能力有限，一时顾不过来这样许多事。”

　　南珏微微挑眉，像是轻蔑地瞧了他一眼：“天帝并非能力有限，不过是桃花太过旺盛罢了。”

　　天帝的唇角不动声色地颤了一颤：“上神这说话直接的性子，真是万年来都不曾改变啊。”

　　我躲在门外，不禁轻叹摇首，对天帝说话他都这般直接，看来南珏这毒舌的性子大约是没有改掉的时候了。不过纵然他说话不太好听，我却还是喜欢着他，想来这大约是我与生俱来的自虐倾向。

　　南珏出来时，虽瞧见了我，却仍是把我当做空气，翩然拂袖而去。

　　我咬了咬牙，快速追了上去：“上……上神。”

　　南珏并不说话，只斜眼瞟了我一下，像是在看一团废物一般，掩不住的嫌弃。

　　我仍旧紧追不舍：“上神，我有事要同你说。”

　　南珏并不搭理我。

　　我继续道：“我不是要跟你说咱俩在凡间的那些事，我不过就是想跟你请个罪罢了。我宁可你打我骂我，都不愿你像如今这般连同我说一句话都不愿意啊！”我边说边觉得心酸不已，差点将自己感动到落泪。

　　南珏终是停下脚步，冷冷地瞧着我：“咱俩在凡间哪些事？”他先是这么一问，旋即便自个儿答道，“本上神早已记不清了。你也无需牢牢记挂，自作多情。”说罢，便腾云而去，再也不搭理我。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很是酸涩。其实无论他怎么罚我，我都是认的。可他用了这种最最绝情的方式，却是我万万没想到，也万万接受不了的。想来此事也只能怪我千算万算，都不曾算到南珏竟也是一个不认账的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