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卿还》陈木芽

5、仇人

　　辛离头一次坐船，不免觉得有些新鲜，坐在船舱中仍探着头朝外看，一双眼亮晶晶的，曲琅看得忍不住微笑起来。他轻笑着摇头，心情轻松了些，挟了一个汤包放到辛离面前的小碟中，道：“先吃早膳吧。”见辛离只是嗯嗯答应着却并不回头，伸手在他脸上一揪，道，“我们要在船上待五天，不急着这一会儿，早膳再不吃可要凉了。”
　　辛离脸上被揪了一下才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脸上漫上些许红晕，低着头挟起汤包要咬，却被曲琅伸筷拦住。
　　曲琅见辛离亮晶晶的双眼冒出疑惑，笑着轻轻摇了摇头，道：“这是蟹黄汤包，要这样吃。”说着便示范起来，用筷子轻轻划开一个口子，吸去汤水，再倒入香醋慢慢品尝外皮与内馅。
　　汤包鲜美无比，划破后鲜香味更是浓郁，让辛离不由吞了吞口水，学着曲琅的样子划破外皮，有些心急了，被汤水烫得不停吸气，双眼都沁上了些水光，却仍是坚持将汤包吃进了肚子里，显然是很喜欢。
　　曲琅脸上笑意更深，眸光从辛离泛着水光的双眼缓缓下移，落在被烫得殷红的双唇上，眸光更深了些。
　　一顿早膳吃完，辛离跑到了甲板上，曲琅收起脸上笑意，屈指缓缓敲击桌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少顷，有杂役端着茶水进了船舱，一张笑脸憨厚，倒水斟茶很是殷勤，只是口中低声说着的话却与他的面容很不相符：“主子，金鸣玉传来消息，小乙已经得手，消息也放出去了，那些人应当会在今夜追上我们。”
　　曲琅不语，嘴角微微一勾，视线落在碧盈盈的茶水之上。
　　杂役浑身一凛，即便他已经跟随主子十数年，但此时仍止不住心中泛起的寒意。见主子端起茶杯浅饮一口，他忙躬身退下，险些维持不住脸上的神情。
　　天气晴好，阳光却不过分炽烈，与清新江风一道都让辛离觉得舒服快意，曲琅见他高兴，就将午饭也摆在了甲板上，此时也正是两岸风光正好的时候，辛离吃着美食看着美景，身旁相伴之人学识渊博侃侃而谈，说的尽是自己不知道的事，心情无比的飞扬快意，似乎一身的郁气也都消逝在了风中。
　　如此过了两天，船停了下来，曲琅道：“这里是南安府，我从前来过这里，府城里头也还算是热闹，要去逛逛么？”
　　辛离见码头上很热闹，心里早就跃跃欲试，一听曲琅这么说，忙不迭的点头，说：“要！”开心的模样，像是要被主人带出门撒欢的小狗崽一般。
　　曲琅微微一笑，带了辛离上岸，身后船工只是与他们笑呵呵打了个招呼，便忙忙碌碌的安排人上岸采买，这船本就不大，船工杂役不过三人而已，派了两人人上岸采买，留下的一人便守着船昏昏欲睡，全不知有人悄悄上了船。
　　曲琅带了辛离进城，一路上都很热闹，辛离睁大眼睛看得入迷，几次险些撞到别人身上，还是曲琅看不下去，拉着他的手慢慢往前走。
　　前头在演杂耍，已经围了一圈人了，锣声锵锵很是热闹，辛离被吸引住，不由自主的往那边走去。
　　曲琅自然随他，握着他的手还紧了两分，似乎是生怕他走丢了一般。
　　杂耍艺人把大刀舞得虎虎生风，引得围观看客一阵叫好声，舞了一轮，一旁的女子说了些讨巧的话，再一敲铜锣，便有一只小猴子捧着小盆朝看客走去，便有不少人给了赏钱。
　　曲琅从后头轻轻环住辛离，往他手中塞了一小把铜钱，握着他的手丢了盆中，状似不经意般低头在他耳边道：“城里还有更热闹的地方，我们去那里好不好？”
　　辛离觉得自己耳朵痒痒的，忍不住挠了挠，耳根染上些薄红，只是大半注意力还放在那小猴子上，没有注意道曲琅这有些暧昧的动作。
　　曲琅抚一抚他鬓发，半环着他走出人群。
　　辛离有些恋恋不舍，但很快便转移了注意力，他自小在南疆山野长大，这些都是他从未见过的景象，自然看什么都是新奇的，曲琅又够大方，见他盯着什么便买什么，买了风车又买糖葫芦，买了糖葫芦又买炸糕，最后进酒楼时辛离手里还拿了一个拨浪鼓。
　　由小二引着上了二楼雅座，曲琅见辛离兴致勃勃的摇着拨浪鼓，道：“怎么，连拨浪鼓都没有玩过？”
　　辛离乐呵呵道：“是啊。”放下拨浪鼓，又拿起风车吹了吹，神情如孩童一般，是纯粹的开心快乐。
　　曲琅微微一顿，叫过小二点菜。
　　菜上来的很快，曲琅点的是小二推荐的几个招牌菜，辛离吃得很是开心，曲琅自己倒是没吃多少，反而顾着给辛离挟菜盛汤，他今日对辛离的举止都有些不一样，一举一动间都带着些暧昧的宠爱，只是辛离太过开心，才一直没有察觉异样。
　　吃了饭，两人又在城里逛了半天，曲琅还找了家成衣铺子给辛离买了几身衣裳才回去。
　　回了船上，辛离才觉得有些累了困了，吃完饭就开始揉眼睛，曲琅揉揉他的发顶，道：“洗澡水已经送到你房里了，早些洗漱歇息吧。”
　　辛离打了个呵欠乖乖应了，杂役来收拾碗筷，微不可觉地朝曲琅点了点头。
　　曲琅神色莫测，片刻后又摇了摇头，轻轻嗤笑了一声。
　　江水轻轻拍打着客船，睡在船上总是会有些微微摇晃，辛离这两天都有些睡不熟，今天他逛累了，睡得熟了些，耳边却忽然传来压抑的惊叫，将他惊醒。
　　睁开眼时神志还有些朦胧，辛离一时分不清自己时梦是醒，待到听见曲琅的声音辛离才清醒过来，双眼霎时睁大，想也不想便跳下床去。
　　手刚碰到门板还来不及拉开，耳边便传来一声巨响，辛离心头一跳急急闪开，下一刻门就被狠狠撞开，一具人形砸入室内，撞翻了桌椅生死不知。
　　一片混乱霎时间静了片刻，辛离还来不及看清门外有几个人，雪亮刀光猝然亮起，辛离几乎能看见自己映在刀身上的惊骇面容。
　　电光火石间，一人扑上来将他搂住闪躲，耳边有闷哼声，腾挪脚步却极是灵巧，在方寸间起落闪转，惨叫声此起彼伏，很快又归于沉寂。
　　火光亮起，杂役打扮的两人点起墙上烛火，将地上尸体拖走，辛离僵硬着想要抬头去看，却被轻轻捂住眼睛，曲琅在他耳边低声道：“不要看。”
　　呼吸间是浓郁的血腥味，辛离咽了咽口水，屏住了呼吸。
　　曲琅搂着他回了房，房门关上，血腥味才淡了些，蒙住眼睛的手离开，辛离眨眨眼，从朦胧中回过神来，视觉才回复，就看见曲琅解开了外衫，辛离还来不及反应，注意力已经被渗出来的血迹吸引了过去。
　　“你受伤了？”辛离睁大眼睛，猛然靠近，想也不想的伸出手去揭曲琅衣衫。
　　曲琅嘴角微扬，又很快抿成了一条直线，沉声道：“无碍。”
　　辛离却脸色大变，“有毒！”
　　他退后一步，转身朝自己的包袱扑过去，颤抖着手解开结扣，惊慌间几乎拿不稳瓷瓶，险些失手砸碎。
　　曲琅看着他惊慌失措的背影，桌上烛火幽幽映在他眼中，却照不清他眼中到底是什么情绪。
　　辛离手颤抖的厉害，猛然吸了一口气，狠狠在自己胳膊上掐了一把，才勉强镇定下来，拣出一个瓷瓶又疾步走回曲琅身旁。
　　正要将药粉撒上曲琅的伤口，却被他轻轻按住，曲琅皱眉道：“这是什么药？”
　　辛离心中发急，想也不想地道：“你中了三尸毒，这是百草霜，解毒的。”
　　曲琅眉梢一挑，意味深长，松开了手。
　　药粉撒上伤口，是淡淡的清凉香气，驱散了血腥味，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辛离松了一口气，小心细致的为曲琅包扎伤口，又捉着他的手腕把了又把，见确实没有异样，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坐在椅子上缓了缓，辛离才抬起头来看向曲琅，犹豫是否该询问。
　　曲琅看出他心中所想，低笑一声，道：“吓到了？”
　　辛离点点头，迟疑道：“这些人，是你的仇家吗？”
　　曲琅眼中笑意更深，半真半假道：“是啊，我的行踪不知为何泄露了出去，今天如果没有你在，我恐怕连自己中了毒都不知道。”顿了顿，叹道，“幸好有你。”
　　辛离心中一热，停了停胸口，但眼中很快又浮现忧虑，道：“你经常受伤吗？”他伸指轻轻碰碰曲琅缠着纱布的伤口，“这样的危险，经常遇到吗？”
　　曲琅眼神一黯，苦笑道：“我已是习以为常了，你若是害怕，明日上了岸我们就分开走吧。”
　　辛离一怔，瞬息又睁大了眼，声儿也大了起来：“我才不害怕呢！我只是。。。”只是，看见你受伤时，心中。。。
　　辛离心口一悸，分不清自己心中是什么情绪。
　　甩甩头，辛离道：“你答应了和我一道走的，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曲琅似乎是被触动了，定定看了他半晌，点头笑道：“一言九鼎。”
　　辛离在他注视，脸上一热，一时间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