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卿还》陈木芽

3、青楼

　　此时正是午后阳光正好的时候，辛离抱着药包走在前头，曲琅跟在他身后，两人一道走在街上，这镇子倒还算繁华，沿街有不少商铺摊贩，很是热闹。
　　曲琅见辛离一路上低着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几次险些撞上旁人，在心里轻叹一口气，走到他身边，有意无意的将他护住。低头见他仍是愣愣的，一双眼睛低垂着不知在想些什么，忍不住轻笑了起来，觉得实在有几分可爱。
　　辛离倒是没有察觉曲琅在想些什么，脑子里转来转去的念头有很多，他在南疆山野长大，平时身边只有师父师弟，虽然不至于当真不谙世事，但对世事的了解也仅止于师父平时的教导，知道在外头吃饭住宿要花钱，却对钱也没个多少的概念，前一段时间只顾着埋头赶路，倒也太太平平的到了中原，但今日有了救了人却险些被打的一遭经历，才知道了南疆在中原人眼中不是个好地方，南疆人在中原并不受欢迎。方才又见了那小少年与他的爷爷，辛离心中更是有些憋闷的难受，但说起为什么难受，辛离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身边很热闹，但越是热闹，辛离心里却越是憋闷，直到曲琅轻轻拉住了他的手腕，辛离才停下脚步，茫然的看向他。
　　纯净澄澈的双眼带着几分茫然看过来，让曲琅笑了起来，莫名的觉得讲话要温柔些才不会吓到他，抬手示意身边的是一家客栈，轻声道：“今日有些晚了，我们早些住宿，明日便启程往京城走，可好？”
　　辛离自然不会有意见，乖乖随着曲琅进了客栈，见曲琅要了两间上房，辛离欲言又止，只是将手里的纸包抱得更紧了些。
　　曲琅出手阔绰，店小二便是殷勤非常，领着他们上楼时见辛离似有倦色，便讨巧道：“小公子可是累了？咱们客栈可是白水镇最好的客栈，上房定能让小公子好好歇息，养足精神。”
　　辛离胡乱点了点头，忍不住回头看看身后的曲琅，曲琅也正抬头，便对他微微一笑。
　　辛离莫名觉得有些要脸红，忙回过头去，跟着小二进了上房。
　　曲琅随手打赏了些银钱打发了小二，见辛离欲言又止，便一挑眉，坐下来倒了杯茶，啜饮一口后道：“你想说什么吗？”
　　辛离深吸一口气，还是将自己的钱袋拿了出来，想了想，又把师父给的另外一只袋子也拿了出来，一起递给曲琅，神色严肃道：“这个，都给你。”
　　曲琅等了半天，等来辛离的钱袋，一时也有些愣了。
　　辛离见曲琅不动，把袋子更往他那边递了递，道：“你如果不收下，我就不能和你一起走了。”
　　曲琅这才开口，道：“为何？”
　　辛离认真道：“我和你非亲非故，你还救了我，我们去京城应当还很远，没有什么都让你花钱的道理。”
　　曲琅这次没有推辞，接过了辛离的钱袋掂一掂，分量倒是不轻，片刻后道：“那你是，都给我了？”
　　辛离点头道：“是啊。”
　　另一只袋子里装的东西似乎有些不一样，曲琅打开来一看，倒真是有些意外——袋子里装着些珠玉宝石，看起来价值不菲。
　　曲琅随手拿出一块玉佩，上头的流云纹样素雅大方，玉质温润莹洁，也算是一块好玉。
　　辛离见曲琅拿了袋子，松了口气，也没在意曲琅的沉默，转头打量房间，一应用具都是齐全的，一张红木大床，上头的被褥应当也很好，辛离虽然不懂，但被子摸上去柔滑轻软，是他没有见过的。
　　咂咂嘴，辛离自小在山上长大，虽然衣食无忧，但也只是普通生活，还真没有过锦衣玉食的日子，前段时间着急赶路也多是住通铺或者下房，所以今日见了这样的布置，实在是有些新奇。
　　也不知道师父给的钱够不够一路上的开支。辛离有些苦恼。
　　曲琅看着辛离背影，见他到处查看，时不时摸一摸房中的物品摆饰，脸上的表情有几分烦恼，再看一看桌上的两只袋子，神色间多了几分思量。
　　生活在南疆的少年，却似乎是真的天真单纯，但。。。。。。
　　正在沉思间，却闻到了一阵药味，抬头看去，是辛离拆开了那两个药包，皱着眉头仔细分辨药材。
　　暂时放下心中疑虑，曲琅道：“怎么，这药有什么不对吗？”
　　辛离拿起一根药材嚼了嚼，摇头道：“没什么不对，只是这些东西南疆少见。”少见是一方面，但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因为他学艺不精，若是师父或者师弟来的话，定然能一眼就分辨出是什么药材。
　　辛离想起了师父和师弟，有些惆怅，师父学识渊博，蛊术医术皆是不凡，一身武艺更是超然，小师弟虽然先天体弱，不能在武艺上有所建树，但天资聪颖，医术蛊术都是一点即通，不像他。。。
　　曲琅在一旁看着，见他双眉微蹙，似乎想到了什么不高兴的事，神色很是怅惘，想了想，道：“白水镇是个大镇，倒也有些有趣的地方，等到了晚上，我们出去逛逛？”
　　到底是少年心性，辛离的注意力很快便被吸引了过去，好奇的朝窗外看了看，道：“为什么要到晚上？”
　　曲琅轻笑道：“有些地方，就是晚上才有趣。”
　　曲琅卖了关子，辛离也问不出来，好不容易等到了天黑，曲琅才带着辛离出门。
　　白水镇之所以叫白水镇，便是因为镇旁一条名为白水的河直流而过，河道两旁秦楼林立， 红袖招展，远远便能闻到香甜的脂粉香气。
　　辛离从未踏足过这些地方，师父也没有提及过，离得远些时还好，一走近了，便忍不住揉了揉鼻子，路过一家楼馆时，还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曲琅在一旁看着，笑道：“想进去吗？”
　　辛离摇摇头，反而拉着曲琅快步走了过去，轻声道：“走快些。”
　　曲琅有些意外，待他缓下脚步，才问道：“怎么？”
　　辛离道：“方才那楼里飘出来的味道不太好。”
　　曲琅心中有数，秦楼楚馆，所用的香料或多或少都会有些催动春情的效用，虽不至使人马上春情迭起，但也是想要勾留客人的，若是闻惯了便也不会受什么影响，但辛离怕是从未经历过这些，是以遇到香气浓郁些的，便会不适。
　　辛离也在四下打量，他在山中时外人都是极少见的，就算偶尔见到几个，也是普通山民，此时来去皆多是锦缎嫣红，两旁门内来往衣香鬓影，转头间见倚门女子神色惑人，朝自己勾唇一笑，竟让他莫名脸红了起来，微微低下了头。
　　又走了几步，辛离忍不住问道：“曲琅，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曲琅道：“自然是来让你长长见识。”说是这么说，他却也不急着进去，见辛离很有些局促不安的样子，自然地拉住了他的手，领着他往前走去。
　　辛离的手在曲琅掌中不安的动了动，但仍是任由他握着，只觉得自己心口不由自主的砰砰急跳了起来。
　　走得倒也不久，曲琅停下了脚步，却是停在了一家幽静些的楼阁前，红灯笼下，“玉人归”三字泛着融融暖光。
　　辛离跟着曲琅走了进去。
　　楼中装饰华丽却不显媚俗，来往女子艳丽逼人，正中间一处台子上，一名素衣女子正在弹唱，琴声悦耳，歌声酥柔，不负门外牌匾上“玉人”二字。
　　堂内客人倒是不多，辛离抬头看看，二楼雅间的窗户大多开着，想来人都在雅间内吧。
　　有娇艳女子迎上前来，娇笑着招呼道：“二位客人可眼生呢，是第一次来咱们玉人归吧？”
　　曲琅微微一笑，点头道：“我兄弟年轻，是第一次来。”
　　女子会意，道：“两位公子楼上请。”
　　辛离不知曲琅何意，手仍被曲琅握着，便也跟着走了上去，只是眼睛却一直在台上女子身上流连，那女子似乎察觉到了辛离的视线，抬头看来，却也只是浅浅淡淡的一瞥而过。
　　女子将他们带上二楼雅间，收了赏银便退了下去，辛离便趴到了窗边往下看，素衣女子一曲已毕，已经离开了。
　　“她很好看吗？”曲琅倒了杯茶，浅啜一口。
　　辛离没有回头，仍盯着下头不放，曲琅皱了眉，走过去才察觉，辛离看的不是那名女子，而是那个台子。
　　“有什么不对么？”那便只是一个普通木台，四角各立一根雕柱，放着绘着美人图样的纱灯。
　　辛离却看得很专注，好似确定了什么，才伸手指给他看：“你瞧，有很多小虫子。”
　　“小虫子？”此时正是夏初，有些飞虫倒是很正常，但曲琅怎么看，都看不出来这有什么飞虫。
　　辛离道：“是的，纱灯上有虫子。”
　　曲琅自认眼力不差，此时却实在是看不清楚，半晌后才放弃道：“有虫子便有虫子吧，难道这虫子很稀奇吗？”
　　辛离摇摇头，欲言又止，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
　　曲琅叹气，道：“怎么，不能跟我说吗？”
　　辛离道：“不是，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想了想，“那台子上的灯火里应该是混了药，所以才会引来那些小虫子，只是我不知道这药到底是做什么用的，应该不是完整的药方，只是其中几样而已。”
　　曲琅双眼微微一眯，顷刻又恢复了正常，道：“毒药吗？”
　　辛离摇头：“不是，好像是用来致幻的。”
　　曲琅回到桌边坐下，低声道：“致幻。。。”
　　辛离在榻上坐正，点头道：“是的，致幻，若是用得好，可以让闻到的人产生特定的幻觉。”
　　曲琅将酒茶杯轻轻放到桌上，薄唇一弯，道：“连这也能看出来，你倒是有些本事。”语调有些低沉，似乎有着别的意思。
　　辛离觉得有些怪，但还没想明白是哪里怪，已听到门被敲了三下，进来的是先前的娇艳女子，身后跟着两名俏丽女子并捧着酒菜的小厮。
　　艳丽女子笑道：“劳公子久等了。”她一挥手，那两名女子便坐到了曲琅与辛离身边。
　　辛离不明白这是什么境况，但那女子一坐到他身边便往他身上偎来，口中还软软叫道：“小公子。。。”便把他吓了一跳，一时间脸都红透了，从榻上跳了起来蹿到了曲琅身边，倒把那女子也吓了一跳。
　　曲琅失笑，摆摆手道：“我家兄弟年幼，唐突美人了。”拉着辛离在身边坐下，“两位姑娘还是先唱个小曲吧。”
　　曲琅俊美不凡，辛离清秀可爱，两名女子显然都有些不甘，但在曲琅双眼淡淡扫过之后，还是乖乖拿起了乐器，弹唱起了时新的小曲。
　　曲琅又拿起酒壶轻轻一嗅，道：“舍弟年龄尚小，这酒太烈了，换一壶。”艳丽女子忙应了，接过酒壶便带了小厮下去了。
　　辛离这才松了一口气，但仍觉得浑身不舒服，忍不住又问道：“曲琅，我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呀？”
　　曲琅为他夹了一筷子菜，无奈道：“说了是来带你见识见识的，自然要来白水镇最出名的地方，这里便是了。”
　　“这里？”辛离仍是不解。
　　此时换的酒已经拿了上来，曲琅为辛离斟上一杯，道：“是啊，白水镇最出名的，便是美人美酒，夜夜笙歌，怎么，你觉得她们不美吗？”
　　见辛离仍是一脸懵懂，拿酒上来的艳丽女子掩唇一笑，道：“小公子当真纯良，怕是从未来过咱们这地儿吧？”腰身一弯，将酒杯送到辛离唇边，却技巧的保持了距离，没有像先前那女子一般讲辛离吓住，“咱们这地儿，便是男人寻欢作乐的地方，公子第一次来，倒是咱们的姑娘吓到公子了，奴家替她向您赔罪。”
　　酒杯就在唇边，辛离有些无助，看看曲琅，见他神色淡然，已经饮下了一杯酒，一抿唇，辛离从女子手中接过酒杯，一口饮下。
　　入口柔和，回味甘甜，酒味倒是不重，只在喝下之后，才觉得胸腹间暖了起来，很是舒服。
　　女子再为辛离斟一杯酒，道：“小公子虽然年纪小，但也是到了经事的年纪了，令兄长今日带小公子来此，怕也是这个意思吧？”
　　曲琅饮下一杯，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