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卿还》陈木芽

14、时机

　　曲琅坐在桌边喝茶，茶水很普通，凉透之后甚至有些涩口，他却似乎品不出滋味一般，神情复杂的一口口喝了下去。
　　门被轻轻推开，沈清书闪了进来，他一身单衣，外头只披了一间外袍，见曲琅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自己一般，忍不住无奈地叹气，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两人沉默半晌，曲琅道：“你去京城，是要去见他吗？”
　　沈清书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紧，很快又放松了下来，道：“父母犹在，总归要去看一看。”
　　曲琅嗤笑一声，道：“自欺欺人。”
　　沈清书一笑，道：“又何必说出来。”
　　曲琅闭上眼，后靠上椅背，微微抬起头来道：“这一笔烂账。。。”
　　沈清书静默片刻，才慢慢道：“已经是烂账，倒不如快刀斩乱麻，一切都焚烧干净之后，或许会是一个清明世界。”
　　“呵，”曲琅嘲讽道，“这世上哪来的清明世界，不过都是一团污秽罢了，连。。。”
　　沈清书打断他，道：“辛离睡得很熟。”
　　曲琅顿住了。
　　沈清书缓缓道：“你我在泥潭中长大，心肝都是黑色的，乍然看到这样干净的孩子，自然而然会喜欢，只是这样干净的孩子，与我们也是格格不入的，这一路上，有机会便送他离开吧。”
　　曲琅右手猛然紧攥成拳，森森目光扫了过来。
　　沈清书神色坦然，道：“难不成将他也扯落泥潭，看着他被弄脏？”
　　曲琅冷冷道：“我护得住他。”
　　沈清书一直是温和的，他眉目温雅，浑身上下的温润更是像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一样，他是灵秀山川蕴养出的一块灵玉。而曲琅是俊美的，只是他的俊美太过锋利，如锋利的悬崖一般，靠近了便是殒身之险，只是他平日里将那锐利掩藏了起来，此时深更半夜，在隆隆雷声中他不在隐藏自己，便如出鞘利剑一般的锋锐之气毫无保留的张扬了出来。
　　沈清书却已经习惯他，他也毫不畏惧，仍然是慢慢道：“这么多年来，我藏身神医谷，以后也会一直在神医谷，这次移去，再不会有下去，我自然是安全无虞，但是你呢？”他喝了一口冷茶，笑了起来，“你看，茶水已经凉了，你可能阻止？”
　　曲琅冷笑，“我为何要阻止？”他冰冷视线落在茶壶上，道，“你知道我要做什么，不是么？”
　　沈清书脸上笑意顷刻消失，他虽然心中早有预料，但得曲琅亲口证实，仍是心中感到一阵凛冽，一时说不出话来。
　　曲琅道：“你半夜来找我，不就是为了一句准话吗？”
　　他道：“你要做什么，就去做，我不会帮你，也不会阻你。”
　　沈清书周身的温和之气收了起来，如一块灵玉慢慢失去了光泽，不，或者说是那温润的灵光慢慢变了，变成了沉黑的暗芒，吞吐间神秘莫测，危险凛冽。
　　曲琅道：“到底能不能得到，还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沈清书淡淡道：“有没有本事，到时再看吧。”
　　他起身，肩膀却被曲琅按住，曲琅道：“你睡这里。”
　　沈清书眉毛一挑，看着曲琅推门出去的身影，胸中的阴郁之气霎时被冲淡了不少，嘴角扯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
　　辛离早上醒来时睁开眼就愣住了，他明明记得自己是和沈清书睡在一起的，怎么早上醒来就变成了曲琅。曲琅倒是不动声色，自然的起身着衣，似乎他本来就应该在这儿，没有任何不对。
　　稀里糊涂的，这个问题就被略了过去。
　　接下来这一路倒是风平浪静，只是离京城越近，沈清书就越是沉默，辛离有些担心，沈清书只是道：“近乡情怯罢了。”
　　曲琅的心情倒是很不错的样子，只是有些忙碌，他的手下来来回回，禀报时辛离也撞上过好几回，曲琅也不避着他，刚开始时他的手下还有些迟疑戒备，久而久之便也习惯了。
　　天气燥热起来，马车里也放上了冰块还算凉爽，沈清书倚着车壁闭目养神，曲琅拉开车帘和辛离讲着一些见闻。
　　辛离就像是山间的清泉，清澈的一眼就可以看到底，因为自小生活在山里，实在是单纯懵懂，也分不出曲琅哪些话是真的，哪些是逗他的，被唬得一惊一乍的，什么都觉得稀奇。
　　曲琅见状，忍不住柔声道：“以后在住在京城，好不好？”
　　辛离听了，犹豫道：“我还是要回去找师父和师弟的。”
　　曲琅眉梢一扬，并未在这点上多做口舌，又把话题扯了开去。
　　再过数日就要进京了，这几日曲琅与沈清书心中戒备，夜间也是轮流守夜，辛离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也觉得有些危险的气氛弥漫在身周，紧张了起来。
　　进京的几条官道沿途都有驿站，但他们偏偏弃了官道不走，走上了荒僻的野径，赶车的车夫也被打发走了，曲琅与沈清书轮流赶车，夜间便幕天席地，看着夏季夜空的浩瀚星空，倒也有趣。
　　这夜里曲琅守夜，沈清书早已睡下了，辛离睡不着，就陪着曲琅守在马车旁聊天。
　　夜深了，辛离渐渐有了困意，脑袋一点一点的就要睡着，曲琅目光柔和的看着他，待他的身子滑下时便将他及时接住，抱起来松进了马车里。
　　原本该是熟睡的沈清书坐了起来，目光清醒没有一丝睡意。
　　他看着曲琅温柔的将辛离放到马车上，一只小小的香炉散发着淡淡清香，沈清书目光复杂，轻声道：“你真的决定这么做？”
　　曲琅道：“你我马上就要进京，诸事都已安排妥当，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
　　沈清书道：“但是。。。”
　　“没有但是。”曲琅低声打断，语气不容拒绝。
　　沈清书沉默片刻，轻笑一声道：“希望你不会后悔。”
　　曲琅静静坐在车辕上，背靠着车厢，似乎是在闭目休息，夜间的野外除了蝉鸣外没有别的动静，有夜风流过，草叶树枝被吹得发出细微的响动。
　　蓦然，有杀气裹挟在夜风里凶狠刺来，曲琅拔剑出鞘，一声脆响，已格开刺至面门的一剑。
　　杀手抓准了这个时机，曲琅身边的护卫已经被尽数派遣，此时，是最后的刺杀时机。
　　辛离睁开眼时沈清书也加入了战圈，他武艺不强，幸好身法灵活，刺客忌惮他地毒粉。一时间虽然以寡敌众也不落下风。
　　辛离知道自己过去只会添乱，藏身在马车内不敢乱动，紧张的注视着他们。
　　很快刺客就发现了曲琅与沈清书二人护着的马车里还有一人，数名刺客极为默契的缠斗上来，将曲琅与沈清书牵绊住后朝辛离攻来。
　　辛离呼吸急促，正要跳下马车，忽然眼前一暗，已经有人将他抱住，一声闷哼在耳边响起，沈清书的怒喝声有些陌生，继而是周身的惨叫，有人一鞭狠狠抽在马上，马车霎时飞驰了起来。
　　“曲，曲琅。。。”辛离颤抖着抱紧身上的人，几乎说不出话来。
　　浓郁的血腥气充斥了整个车厢，曲琅伸手过来轻轻拂过他的脸颊，低声道：“我没事。。。”
　　辛离眼中泪水克制不住的往下滑落，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曲琅将他抱住，眼中有一丝惊惶连他自己也没有发现。、
　　赶车的沈清书轻轻叹一口气，风中的惨叫声渐渐远了，他耸耸肩，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