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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事实证明,再文艺的剧组骨子里都还是迷信的。

      雷枫吟掀开盖着烤乳猪的红布,领着剧组主创向燃着烟的三柱高香鞠了三躬,身后工作人员鸣了响礼炮,朗声道:

      “开机大吉!”

      以前只远远围观过别人举行开机仪式的莫黎此刻站在楚子谦身后,看着寥寥白烟与鲜艳的红布相互映衬,感觉自己终于踏实了。

      “终于开拍了。”莫黎低声自语。

      开机仪式结束,楚子谦转过身来,差点撞上发愣的莫黎,他垂下眼看着表情呆呆的莫黎,问,“等会儿就开机了,你要不要过来看?”

      意识到楚子谦在询问自己,莫黎点头如捣蒜道,“要!我想看。”

      电影拍摄并不是按正常的剧本线来的,由于季节气候以及道具布景等原因,拍摄的戏幕都是错乱的。也就是说,楚子谦的戏份在剧本中虽然在很前面,可拍摄时他的戏被安排在了比较靠后的时间,中间有一段空白的时间没有事情做。

      还好楚子谦来问了他这么一句,给了他提前融入剧情的机会。

      第一幕戏,是军阀攻进城安家一夜覆灭,男主角再次流离失所的剧情。

      场务正在清点作难民打扮的群演人数,装扮好了的男主角正坐在折叠椅上看着剧本,莫黎从他身边经过时礼貌地叫了一声,“贺老师好。”

      饰演男主角杜源的荷宇章微笑着对他颔首示意。

      作为导演的雷枫吟和作为监制的楚子谦就坐在监视器后看着片场情况,一把空椅子摆在了楚子谦身旁,莫黎要坐在哪里也就不言而喻了。

      莫黎红着脸蹭了过去,小声问道,“楚老师,我是坐在这里吗?”

      楚子谦扭头,见他一脸懵懂的样子,点头,“坐吧,等会儿开拍的时候要保持安静,导演训话的时候你认真听听,吸取下别人的经验。”

      一旁,雷枫吟用对讲机调度完现场的安排后,拿着场记板的场务出现在镜头之中,所有演员就位进入状态,雷枫吟高声道:“Action!”

      场记板打下,“《秋雨》第一幕第一场,开始。”

      摇臂从上缓缓下滑,镜头扫过被布置成残垣断壁的场景,不远处还冒着炮火轰炸后飘散的黑色硝烟,人群四散逃窜着,地上躺着不少痛苦呻吟的伤者。

      杜源缓缓睁开眼,冲击波留下的后遗症使他耳鸣不止,视野里天旋地转,他扶着身旁被炸毁的马车站起身来,刚想开口却呕吐不止。

      “杜源!杜源你没事吧!”受少爷命令带着杜源一并出逃的小厮童鑫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扶住杜源,一脸焦急。

      “我没事……”杜源头晕得慌,他强撑着直起身子问道,“他娘的,这天上飞的是哪国的轰炸机?”

      “哪是什么洋人,就是山东那帮兵匪打进来了!你快跟我走,晚了就出不了城了!”

      童鑫想拉他,却被杜源狠狠地甩开了手,“老子不走!少爷还在家里呢,我走了谁保护他!”

      童鑫咬了咬牙,恨声道,“就是少爷叫我带你走的,你就算回去了也没用,安家……安家这时候估计已经没了。”

      杜源眼睛微眯,他以为是自己耳鸣听错了,喃喃道,“你刚才……说安家怎么了?”

      童鑫胸膛上下起伏着,再也抑制不住泪水道,“少爷昨晚就知道山东军进城了,他让我带着你赶紧逃,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拉着你出城!”

      “那少爷呢?你为什么不带上少爷一块!”杜源目呲欲裂,疯了一般嘶吼着。

      “少爷说,老爷一死他就是最后的安家人,活也好,亡也好,他决计不会离开安家的。”童鑫泣不成声。

      杜源不敢置信地摇着头,他环顾四周,哀鸿遍野,昨日还楼房林立的大街此刻已成了一片废墟,镜头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不远处正有孩子趴伏在鲜血淋漓的母亲身上放声大哭。

      天灰蒙蒙的,乌云低压似随时都会倾盆大雨。

      童鑫拉了杜源好几次,都被他一声不吭地甩开了。杜源喘着粗气,双目通红,牙根咬得发响。

      不远处响起防空警报,童鑫下意识地蹲下身子抱住了头,他推搡杜源道,“跟我走啊!活命要紧!”

      沉默不语的杜源突然发起了疯,他把童鑫推倒在地咆哮道,“要走你自己走!老子要回去找少爷!”

      他推开向城门方向涌去的人群,逆流朝着安家大宅的方向跑去。

      这是一段一气呵成的长镜头,拍摄过程中所有工作人员都屏息看着拍摄现场,盯着监视屏的莫黎更是大气都不敢出,荷宇章开口时他更是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惊叹出声来。

      从眼神,到台词,荷宇章入戏得太过流畅,仿佛他的情绪早已经被积压了很久,只是现在被突然放开了一样。在10分钟不到的拍摄中,他成为了杜源本人,那股怒气与震惊真情流露,不见半分演意。

      不久前还在忙着搭场景的片场,此刻如同真正的空袭现场,气氛压抑得叫人窒息。

      直到雷枫吟喊咔,沉浸在剧情之中的莫黎还没有回过神来,杜源奔跑的身影浮现在他眼前,久久未散去。与之相较,以前当群演的那些电视剧现场的氛围比电影现场要弱上太多了,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

      第一场无NG一次过,就跟开门红似的,雷枫吟心情大好,他让所有演员休息10分钟再进入第二场拍摄。

      楚子谦摘下收音耳机,本欲问问莫黎观后感如何,转头一看却见他捂着嘴盯着监视屏一副出神的样子。

      “想什么呢。”他伸手在莫黎眼前晃了晃。

      莫黎眨了眨眼,睫毛轻颤着,道,“我在想刚才那场戏接下来的剧情……”

      这场戏过后,下一幕便是杜源冲回安家大宅,被山东军占领的安家大宅门外站满了放哨的军人,杜源偷偷从后面溜进宅子里,隔着窗看到了山东军的一个军长正一脚踏在小少爷安逸鞠的书桌上,其他的哨兵在这间书房里翻箱倒柜地找着什么。杜源寻遍了整间宅子都没有找到安逸鞠的影子,痛失所爱的他差一点就疯在了安家大宅里。

      安逸鞠很少在剧情中露面,更多的是存在于杜源的幻想之中。他在路边捡回了流窜来城里险些饿死路边的杜源,便成了杜源心里那份丑陋而邪恶的欲念源头。

      安逸鞠容貌出众,从小锦衣玉食,十指不沾阳春水,少年时留学法兰西,博学多识,风趣而又礼貌,是城内无数富家小姐眼中的玉郎,与从小见惯了世态炎凉在穷人堆里摸爬滚打着长大的杜源截然不同。

      不知是因为对不同人生的嫉妒还是被安逸鞠那份纯净美好所吸引,杜源心中催生出了肮脏的想法,他想要安逸鞠,想要占有他,想在这个白玉似的人儿身上留下自己污秽的印记。这个念头折磨得杜源快要发疯,他总是借着安逸鞠在书房的时候趴在窗外窥视他,意淫他,甚至在安逸鞠熟睡时溜进他的卧房偷偷亲吻他……

      而这个叫杜源痴狂的人,竟然突然消失了,不知道是死是活,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早知道就强了他好了。后来变为流寇的杜源时不时会冒出这样的念头,他变得嗜血,无论是军阀的人还是洋人的人,只要往他的山头过路他都杀。而每次杀过人之后,他总会在夜里梦见安逸鞠,伏案写字的安逸鞠,坐在花园长椅上看书的安逸鞠,熟睡中失去防备的安逸鞠,那个微笑着叫他去泊车的安逸鞠……无论是哪个安逸鞠,最后在梦里都会变成在他身下雌伏的安逸鞠……

      整部影片的剧情,都穿梭在杜源的回忆和被抓获后的现实中进行,可无论是现实还是回忆,杜源都没有找到他心心念念的少爷。在被女记者采访时,杜源发着癔症,恍惚中他看见安逸鞠就坐在女记者身旁,当女记者对他进行提问时,他对着少爷的幻想说:

      “你把我捡回去后不是老爱问我过往的经历么,来,我说给你听……”

      于是在回忆中,剧情又回到了开头的地方。

      “楚老师……”莫黎咬了咬唇,不自信道,“我怕我演不好。”

      楚子谦笔下的安逸鞠是那样的完美,莫黎怕自己会毁了楚子谦的期待。

      “为什么要怕。”楚子谦茶色的瞳与莫黎直直对视着,感受着他的不安。

      “安逸鞠这个角色……对杜源来说太重要了,我怕我演不出他那种美好的感觉。”莫黎说。

      “美好,是建立在不美好之上的。”楚子谦轻哂,他柔声道,“你之所以觉得安逸鞠这个角色完美,是因为整个剧本都是从杜源的视角开始的。杜源并不完美,安逸鞠所拥有的他全都没有,所以杜源嫉妒安逸鞠,主观地认为他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人。”

      “可是‘完美’这个词本身就很乌托邦,安逸鞠当然有自己的小脾气和小缺陷,只是在杜源眼里那些并不重要罢了。写出来的角色本身就只是一个由文字堆砌的形象罢了,它是死的,只有当演员赋予它独特的灵魂的时候它才是一个活的角色。”

      “所以,”楚子谦摸了摸莫黎的头,“你不要当自己在演戏,你就当自己是安逸鞠。”

      “我是……安逸鞠?”莫黎有些困惑。

      “不将自己沉浸在角色之中,无论哪个演员都无法与之共鸣的。”

      青年的发丝很细,手感柔软就像在摸一直温驯的狗狗一般,他澄澈的眼睛里有一丝思虑,有一丝困惑,却没了刚才的那丝退缩。

      “……我尽力。”莫黎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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