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不了解》霍常锋

21、启征

　　夜
　　梦绝
　　素手掠
　　空揽清月
　　案前脚步叠

　　星辉轻笼置于书案之上的洒金白筏，列和欢悬笔着下一横。
　　白筏之上，静静落着一行簪花小楷：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列和欢凝眸对着筏上“君”这一字，见这字不知缘何写得略微浮躁了些，生生的破坏了这行字间的气韵。
　　“愿逐月华流照君… …”
　　抬首见那弯月，口中喃喃着那句诗，一计上心头。
　　翌日，新月府上。
　　“新月殿下！这可万万不行啊！”
　　在听完列和欢压低声音说出的一番话语之后，莲田吓得连忙跪了下来。
　　左右环顾一番,列和欢轻舒一口气——还好方才梳妆完毕之后命了人出去，这下殿内没有什么人，不然莲田这一跪，只怕是会引起他人注意。
　　列和欢出言好声道：“莲田，你先起来再说。”
　　“殿下！此事非同小可，有关您的安危，请恕奴婢不从之罪！”
　　目光眺向里殿，列和欢轻抿丹唇，开了口，缓慢却又清晰地说道：“可是，莲田啊，昨日夜里，我已将衣物细软之类的事物收拾起来，打算今日三军元戎启行之后，便随军远行湳地北境。”
　　“殿下！… …”莲田还想再劝说些什么，闻听列和欢语气如斯，神情更是认真严肃，莲田却是再也想不出什么话来。
　　良久，莲田伏身将额抵在荔红毯上，道：“殿下心意已决，奴婢愿跟随殿下！”
　　原以为莲田仍会劝自己，却是听她说出这句话来，心下一动，起身蹲下，将她扶起，望着莲田，一字一句地说道：“莲田，谢谢你。不过，你需要在府中替我打理上下。”
　　说到此处，列和欢又是下意识地一抿唇：“父皇母后那边，切记不能让二位知晓此事。”
　　莲田睁大了秀气的一双圆眼，问道：“殿下，此行，您打算一人前往？”
　　列和欢一见莲田又开始认真地担忧了，忙岔开话，转身对着那鎏金雕花枝铜镜，纤手指着镜中的自己：“莲田，替我补补口脂，马上便要出府入宫了。”
　　… …
　　湳邶二国大战在即，自是上至权王将相、下至妇女童叟，举国关注。
　　已受封居于封地的皇子及公主们早已于前日抵于皇城内，身着礼服，依着位次立于皇城门楼之上。
　　列和欢虽是诸公主中年纪最幼的，但因着是嫡亲的公主，便是站在了较为靠中间的位置。她向下望去，偌大的城门前，东侧一排皆为文臣，西侧一排则是武将。
　　正南方向，则是由大湳浩浩汤汤三十万将士组成的若干阵队。
　　或挺直站立、或端坐马上，十万男儿，铁甲着身，刀剑盾矛，全副戎装，雄姿英发。
　　阵前三人三骑，尤为醒目——正是列清沅、桓重华、黎岚三名核心将领。
　　“羽书飞召四方兵，百万貔貅集帝城。赫赫气横鱼丽阵，桓桓威称虎贲名。銮舆晓阅霜凝盖，铁骑云屯风飏旌。此去烽烟应尽扫，薇垣长见泰阶平。”
　　忽而忆起一首诗，正于眼下之形式情景相应。列和欢想起，那还是幼时长兄一字一句教予自己的。
　　列和欢迈前几步，想要将阵前之人看得更加清晰一些，却在这时听见宫中内监高声道：“皇帝陛下、皇后娘娘驾到！”
　　“儿臣恭迎父皇、母后！”列和欢忙与诸位皇子公主一并行下正礼，簪于左右发髻间的赤金点红玛瑙镂佛手花纹的钗子滢滢流转着澄澈日光，钗上是几朵芙蓉色大朵绢花，与芙蓉色的外罩轻纱衫相映。轻纱衫内，则是一套橙色捎缃、昏、栌三色的衮服，衮服裙摆以金丝勾勒，随着列和欢的动作荡漾出粼粼金光。
　　甲胄摩擦之声铿然，十万将士动作整齐，向帝后二人致以军礼，高声疾呼：“皇帝陛下万岁！皇后殿下千岁！”
　　气吞河山，雄浑慨然。
　　一时四方皆寂然。
　　绵厚锦袍因着与地面相擦，簌簌之声由远而近，清晰可闻。
　　头戴通天金玉冠，十二旒冕朗朗其下；身着玄色九龙冕服，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六种织于衣间，宗彝、藻、火、粉米、黼、黻绣于裳上。
　　皇帝列远望执过皇后韩氏的手，缓步登上皇城门楼。
　　平目远眺，是蔽空旌旗随风飒然而动；俯首而瞰，是虎狼之师迎阳端然而立。
　　广袖挥扬，列远望高声道：“平身。”墨色剑眉舒展，尽彰天子沉稳之气；一双深目邃邃，皆映湳国十万雄兵。
　　列和欢稍稍拉过裙袍，站立起身，宫绦轻动，上头系着的宫铃泠然一响，清脆入耳。
　　迅速地抓过宫铃，不让它再作响，列和欢抬头望向皇帝与皇后，二人身后明黄罩衫在金阳的照耀下显得神圣且庄严。
　　皇帝列远望一手握起皇后韩氏的手，另一只手负于身后，宽大的掌心间，所执之物是一枚式样古朴色泽浑厚的玉圭。因着所站之处距帝后二人较近，列和欢认出了那枚玉圭正是大湳天子世代相传的国宝，玉圭面上所阳刻的篆文乃是“讨罪安民”四字，阴刻取“安定四方”之寓的四山纹，故而名为“肆圭”。
　　讨罪安民，安定四方。
　　红唇微动，于心中默默念过此八个字，列和欢只觉着心下一片沉甸甸。
　　那是需要一代又一代帝王的苦心经营、千千万士卒将领抛头颅洒热血才能换就的八个字。
　　思至此，列和欢再次向楼下投去关切的一瞥。
　　阵前三将，各自立于马侧。于高处看去，呈三角站位。列清沅作为此次湳邶之战湳国的主将，此时正立于三角站位中的首位。
　　黧色甲胄，紫袍披身。笔挺如竹，英姿临风。眉宇之间贯有的温润和煦为肃穆庄严代替；一双桃花眼熠熠然，目中坚毅之色凝定。
　　护腕之下的右手按着腰间所别过的灼蕖古剑，强劲有力。左手的手腕之上，正系着列和欢所求来的平安璎。
　　那双手，可执笔赋诗作画，亦可持剑轻挽剑花——温和如他、风雅如他，英气亦如他。
　　列清沅左后、右后之人，分别为玄甲红袍的桓重华与银甲青袍的黎岚。
　　流金澹澹，淌过列和欢簪于乌发之间的赤金点红玛瑙镂佛手花钗，缓缓移至列和欢的耳畔，落在青金石坠珥之上，晕染出金蓝色的一点光芒。
　　那点转瞬即逝的光芒，却是恰恰落在了楼下一人的眼中。
　　桓重华于城楼之下仰首长望城楼之上的帝后二人，列和欢身立之处于帝后二人右后方，那一道金蓝色的光晕自然是落入了他的眼眸之中。
　　素手于广袖之间紧握那杏黄绣囊，此时的列和欢正望着阵前之人，回想着来时耳中所闻之事，犹自出神。
　　深淄色的眸子，穿过飞扬的尘埃、迎着灿然的流光，落定于楼上女子的耳畔，复又平移而去。
　　列和欢出神正出到一半，桓重华这不动声色的一瞥，让她收回了神来。
　　哎？
　　刚刚？
　　手中不觉一滞，列和欢再次凝眸于桓重华之时，他已是执起赭色酒碟，同列清沅、黎岚一道转身面向浩荡三军。
　　桓重华昂首将碟中白酒饮下，因喝得急，几颗酒水珠子从唇际落下，汇成一条细流，顺着下颌、脖颈流下，落在铠下玄色里衣上。
　　军酒入喉，其味辛辣。尽数饮下，豪情无边。
　　挥臂间，酒碟摔至平地之上，恍若惊雷乍起。
　　一时，酒碟落地碎裂之声纷纷而起。
　　阵前三将看过彼此，齐声高唱出来：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三人声若洪钟，那句诗歌便若钟声一般，缓而有力地朝着四面八方震荡开来。
　　“好！”
　　目中光彩渐浓，闻得这首《秦风·无衣》，列远望眼中的光彩在一瞬之间绽放开来，一声“好”亦从胸腔肺腑之间喝出。
　　铁血男儿，虎狼之师。
　　这便是他列远望麾下的将士！这便是守望大湳子民、护佑大湳山河的军人！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 …
　　撼山震海的声音滚滚而起，与那场梦中遥远的声响重叠而合。
　　列和欢再次握紧手中绣囊，心中一念愈发坚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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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胡汉三又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