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欺汝，汝绐吾》言希里

14、嫁给他吧

　　她的手。
　　她那天天带着手套的手。
　　我都知道，因为我都看到了。
　　就是在画快要装订好的倒数半个月，他约她来河边，她同意了，我们来到河边。
　　灰色天空下，阳光格外明亮，每个人都说天要打雷了，空气温暖潮湿，厚重凝滞。
　　她画着画，灼人又恼人的太阳渐渐西落，灰色天空里开始出现红彤彤的晚霞，空气变得更厚重了。
　　然后，我就睡着了。
　　后被炎炎夏日热醒，发现他们不在了。
　　可我想像不出，她会一个人乖乖地跟他走。
　　我几乎为她担心起来。
　　我像个真的丫鬟一样，为小姐着急起来。
　　然后我听到她的说话声，她在窃窃私语。
　　我循声走了一小段路，就看到他们了。
　　他们并没有走远，这是第一次，他在没有我旁听的情况下，跟她讲话，他讲了些什么话，能让她像这样贴在他怀里，我莫名的烦躁，是这炎炎夏日的热气还是什么，我还不得而知。
　　他嘴唇移到她头发上，轻轻说着什么。
　　接着，就在我偷看的时候，他拉起她一只柔弱的手，慢慢地把手套褪到一半，然后，吻上了毫无保留的手心。
　　到那会儿，我知道他已经征服她了。
　　我想他会松一口气的。
　　我想我也会吧，也许。
　　空气像蜜糖一样浓稠。
　　看到他做这些，我应该开心的，开心我们的计划又进一步，那钱正装进我的口袋，可我好像并不开心。
　　我感到一种说不上来的悸动。
　　那就像是印刻在灵魂最深处的感觉，它在叫嚣着一种让她不敢深想下去的事情。
　　心中有些无奈，是无奈她，还是无奈自己，我现在也不知道。
　　马上要下雨了，他们聊完便赶紧回到屋内。

　　到了屋内，外面又传来一阵雷声。
　　然后天开始下雨，大颗的灰暗雨点倾泄而下，天地一片浑浊。
　　“正逢其时！”关秀才轻轻地说道，他盯着安夏的手。
　　就是那只他吻过的手。
　　她肯定还沉浸在他的吻里，因为我看到她从他身边转过去，那只手放在心口，指头摩擦着手心。
　　雨下了一整夜。
　　我提前回到安夏的房间，为她更衣梳洗。
　　她站着让我帮她更衣，跟站在关秀才旁边时一样柔弱。
　　她微微扬起那只他吻过的手，仿佛想护着那只手。
　　沐浴更衣后，她静静地躺在床上，脑袋在枕头上不时地抬起来，倾听连绵不断的雨滴声，那是雨点落在一间阁楼上的声音。
　　我就回到我的小房间，一夜无梦。
　　另一天早晨。
　　她说她想散步。太阳升起来，天空又是灰蒙蒙的，地上都是铅色泥浆。
　　空气清新如洗，这让我肝火旺盛。
　　可我们还是出去了，如往常一样，我们去了树林，又去了墓地。
　　我们到她母亲的墓地后，她坐在旁边，凝视着墓碑。
　　天色昏暗，快下雨了，墓地间的小草稀稀疏疏，都耷拉着。
　　我看着鸟儿啄食。
　　我想我肯定是叹了一口气，因为安夏看着我，她的表情，原本坚忍，随即变得柔和了，尽管还皱着眉。
　　她说道:“你不开心，苏”
　　我摇摇头。
　　“我觉得你不开心”她说道:“这都怪我。是我一次次带你来这个孤零零的地方，我只想着自己。不过你知道这是为什么，拥有母爱，然后又失去母爱”
　　我眼睛看着别处，怎么说？她是以为我为那个从未见过的母亲悲伤，还是以为我为那个瞎编的关秀才的奶娘(虚拟的母亲)悲伤？我觉得我没有悲伤，一个从未见过面，一个虚拟人物，有什么悲伤的。
　　“还好”我说道:“不要紧的”
　　她说道:“你真坚强…”
　　我没什么好说。
　　然后我们散了散步，说了会儿无关紧要的话，便回到了安夏的房间。
　　外面还在下着蒙蒙细雨。
　　千万颗的雨点和一颗卑劣的心。
　　她回到房间说的第一句话:“关秀才向我表白了，苏”
　　她以一种单调的语气说出这话，好像在照本宣科。
　　而我，我回应的话语说出来，跟她的话语一样沉重，尽管我一直苦等她说起这事。
　　我说道:“小姐，为你感到高兴”
　　感觉一滴雨水从我们之间落下，但不可以，这件屋子不漏水。
　　她颧骨潮红，刚刚淋了一些小雨，头发粘在上面:““你说真的吗？”看不出她的表情。
　　然而瞬间她忧伤地继续说道:“那么我很抱歉，我没答应他。我怎么能答应他呢？我舅舅，我舅舅不会答应的”
　　当然，我们早知道她会想到这个。
　　我们希望她这么想。
　　因为她一这么想，她反而会更快地跑出去私奔。
　　我小心翼翼地说道:“你肯定你舅舅会这样吗？”
　　她点点头:“他不会让我闲着，只要还有书籍，还有书要念，要整理；永远都是这些事！”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样啊”
　　安夏点了点头:“那么，苏，你觉得，我要怎么办”
　　关秀才教过我这些话。
　　我闭上眼就看到木红伯母的脸，然后是石青大伯的脸以及城隍庙所有人的脸。
　　三千两黄金。
　　我屏住呼吸，回头看着安夏，说道:“小姐，嫁给他，别等你舅舅发话了。关秀才他喜欢你，爱情不会伤害任何人，甚至是一个跳蚤。你会很快学着喜欢他，尽你的本分。到那时，就跟他私奔，按他说的去做”
　　有那么一秒钟，她看上去很沮丧，仿佛她期待着我说些什么，不管说什么，都不要说上面这番话；可她也就沮丧了一秒钟，神色又恢复平静，她说道:“我会的，我会嫁给他。
　　不过，我不能一个人走。你不能让我就这么跟他走，就我一个人。你得跟着我。快说你愿意。快说你会跟着我，做我的丫鬟，去那里，在我的新生活里”
　　我说我会的。
　　她发出一阵高声地神经质地笑声，经过哭泣和低落，她都有点眩晕了。
　　她颤抖着，微笑着，抓着我的胳膊，然后拉近我，头抵着我的头，她面颊冰凉，像珍珠一样光润。
　　她头发上挂着雨珠，闪着光。
　　我觉得她在哭。
　　不过我没有为了查看这些而推开她。
　　我不想她看到我的脸。
　　因为我想我的眼神有些悸动。
　　稍后不久，关秀才来了，像只黄鼠狼似的，兴高采烈，容光焕发。
　　他来到后花园，跟我们一起坐下来，轻声细语地给我们讲了他做的一切。
　　他讲完，安夏面色苍白。她开始不怎么吃饭了，面庞消瘦下来。
　　她眼圈发黑，她双手握起来。
　　他打算在走的那一天，他不是坐马车走的，而是在弈书居周围闲逛，逛到天色漆黑，才回来接我和安夏。
　　他说他得偷偷摸摸把我们接出来，可不能被逮住，然后，在安夏舅舅听闻此事，想要找到安夏并她抓回弈书居之前，他得尽快娶她。
　　他把这些都算计好了。
　　他觉得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会带我和安夏去昌南那个小村庄，没错，离这里最近的一个地方，他认为等连举人发现时，绝对会以为我们跑了很远，绝对不会在这里找到我们。
　　他不能用一匹小马或者一辆手推车带她走，因为这样，他永远过不了门房。
　　他想找条小船，带着她从河上走，到那个没人知道她是连举人外甥女的小村庄。
　　现如今，你想在任何一个地方成亲，只要给钱，不然就会帮你办的风风光光。
　　“十天”她说道。
　　我想我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她还剩下十天的时间，我看她心里数着日子，想着心事。
　　我猜她在想着他们会有怎样的结局。
　　不过，后来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