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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047 ...

  •   女官的章程还没订下,宫官和新晋宫女已被分派到各处行宫,皇帝要往北宫山避暑的日程也拟定下来。

      启程的这日,天朗气清,庞贵嫔竟肯抛下手头政务,亲送真珠的乘舆出宫。

      夜里銮驾停宿驿馆,暂歇了一晚,隔日一早真珠和王君兰重益同乘一辆马车,加紧往北宫山赶。

      途中真珠觉得乏闷,拿过兰重益誊抄的书,是一页页纸钉起的书册。庞嫣尤爱用纸,纸便在晋国迅速普及畅行,但宫中大多时候仍用帛书和竹简,又沉又难翻阅,倒还是这种轻薄的纸方便许多。

      兰重益道看她烦闷,提议道:“石府就在前面不远,陛下可有兴致走走?”

      真珠正在费力辨认纸上蚊蝇大小的字,闻言眼睛一亮,“好啊好啊,我们这就过去吧。”

      北宫山石家是石氏旁支,石老月前喜得一麟儿,再三邀请陆呈雪,请他务必拨冗移步,去参加孩子满月宴。

      石老做梦也想不到,他邀请陆公府十一子,竟把龙气也抬进了府。

      石老自是认得名闻天下的兰重益,便猜到和他同来的女子是新帝,一时喜不自胜,又惶惶难安。

      兰重益却示意他无需声张,只当作寻常客人对待,石老开始还有点担忧,但见新帝满脸新奇,并没传闻中的挑剔骄纵,才渐渐放下心。

      石老的夫人素日里最是喜欢陆呈雪,曾还想将小女儿许配给他,奈何陆呈雪英年早婚,她又不愿女儿给人做妾,不得不作罢。

      今日陆呈雪一来,石夫人忙不迭叫人把麟儿抱来给他瞧,“陆公子是个妙人,让犬子也沾沾公子的喜气。”

      真珠偷偷瘪嘴,依她看,陆呈雪身上的香气倒是挺多,什么香蕙芳芷的,就是没见他的喜气在哪。

      果然,娃娃到他手里,五官立时皱成了一团,作势就要扯嗓大哭。

      “你的香袋太浓,熏着他了。”真珠戳了戳他腰上的香袋,把婴儿抱进自己怀里。

      陆呈雪低头去整理香袋,狡辩道:“怎么可能是香的问题,我早就不用浓香了。”

      婴儿安静下来,软软地窝在襁褓里,真珠不禁想起了应星。想她怀着他的那些时候来回颠簸,吃不好睡不好,没奶喂养,孩子也不依赖她,如今接去昭台宫抚养,几天不见就把她忘得干干净净。母子一如前世不连心,她不免心烦意乱。

      石家娘子以为她轻视弟弟,剜眼道:“刚出生没几天的婴儿都是这模样,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说罢掏进真珠怀里,动作稍粗鲁地把弟弟抱去一边。

      真珠直看得瞠目结舌,又闻一阵女子嬉闹声穿堂而入,她走到格扇前看了几眼,回头去拽陆呈雪,“陆十一,你陪我到园子里看看。”

      “园子有什么好看的。”陆呈雪被真珠扯歪半边衣襟,还是老老实实随她出门去。

      石娘子见状又不高兴了,她谁呀,随便就跟男人拉拉扯扯,这就罢了,可对方是有南国璧人美名的陆呈雪……也太、太不要脸了。

      不要脸的真珠和陆呈雪拉拉扯扯到了石府园内的池塘边,池边植有毛竹和黄梅,有小桥流水,清泉茂树,清脆的鸟鸣在幽林清晰可闻,看着像读书雅士们住的地方。

      宅邸的格局不大,胜在造的精巧秀雅,两人穿行在亭台楼阁间,不大一会儿已经来到一处庭阈。

      对面耸立着一座阁楼,楼上的阑干内立着几个妙龄女子。她们见楼下有人经过,纷纷住了声,搴起芦帘好奇地打量着两人。

      陆呈雪见到美人走不动道的毛病立刻就犯了,真珠埋汰道:“你就在这好好看吧,我可要走了。”

      陆呈雪小跑跟上,真珠不理会他,绕过庑廊,就看见画廊下坐着一老一少。

      见真珠进来,两人立即起身。

      兰重益握过她的手,向她引荐老人,“陛下,这位就是修撰过前朝史本的石先生,石老的胞弟。”

      他和石老长得有七分像,但明显更年轻。

      真珠称呼道:“石先生。”

      石二郎拱手垂袖,“不知陛下驾临寒舍,有失远迎。”

      “先生无需多礼。”她虚扶一把。

      僮仆拿来两张茵席,几人围几落坐。

      说起这位石先生别人未必知道,但若是提及修撰史本的石先生,朝中大臣无人不晓。

      要知当年上皇对他编撰的前朝史本赞赏有加,辞官后还大大封赏了一番。

      陆呈雪听说后大感震动,不禁感概:“我自小看的史本竟是先生修撰,晚辈失敬了。”

      人说撰书的人大多迂腐古板得很,石二郎却随性不拘,反而哈哈大笑起道:“是老朽失敬才对。陆公子年少读史,发现书中有一处不妥立即提出,要求修正。可惜老朽那时已经挂冠离任,不在朝中,还是兄长告知了此事。那时老朽就想着公子和别的人不同,他人发觉错误未必提出修改,公子却能正视这个问题,老朽定要拜访一番,当面致谢,于是让家仆到府上递名刺拜帖,不想公子已随陛下出阁去了临江,无缘得见。”

      陆要雪是璧人,也是多慧之人,这是晋人皆知的事实。只是他不肯在朝事上用心,全心全意扑在胭脂红粉里,不免叫人欷歔惋惜。

      兰重益手抚茶杯,微笑道:“有缘终会相逢,先生这不就见到了。但在下委实没想到,先生和陆少府还有这段渊源。”

      那两人都笑而不语,再讲恭维的话,那就是虚伪了。

      僮仆重添了菊花茶,茶杯升起氤氲雾气,在每个人的脸上缭绕。

      真珠问:“先生曾经修撰前朝历史,那能否再回册府继续编撰晋书?”

      石二郎连忙摇手,“臣是不行了,老眼昏花不中用。撰写史本那等大事要全身心投入才好,老人做事不细致,误事掉脑袋不说,还误后世认知。”

      “这样啊。”真珠深觉可惜,眼底掩不住失望之色。

      石二郎思忖片刻,说道:“举贤不避亲,老臣向陛下举荐一人,她是拙荆的侄女洪羽。此女涉猎书史,博通今古,对历史评价见解独到,可谓是上佳人选。”

      真珠一听就很有兴趣,但之后石二郎却只和她略提了提洪羽,似是为了避嫌。

      真珠要寻修史官,想见一面洪氏,石二郎却说洪羽在临安乐府里任职,长明里离这里遥远,现下还不能召见。

      见不到洪氏,也只能先去行宫了。

      行宫在北宫山山脚下,紧邻白萍渡,四周有湖堤环抱,景色宜人,它是所有离宫中最大最气派的宫殿,晋国数代帝王常在此避暑。

      站在山脚下的一刻,真珠心生感概。

      几十年光阴,终于不是在梦里和北宫山相遇,而是在此仰视它的巍峨灵秀,脚踏芬芳的泥土,观松间的流云气象,山岚雾霭。

      这里的白日,有民间女子泛舟采菱,歌声在白萍渡上飘荡,到了夜间,从后殿观望对面的山林,木叶的芳香扑鼻而来,一点也不潮热,阵阵清凉反而使人心静如兰。

      真珠最爱躺在廊下看书了,破阵往往在旁支起茶铛。这原本是火旼的差事,但火旼山水土不服,刚到这里就腿疼得走不了路,据说是患有严重的风湿,受不得半点潮湿阴寒。

      真珠看不得他一副痛苦还得忍耐的表情,索性让他休养,如此也顺利成章地拔了庞嫣的视线。

      真珠自在多了,心情也好了不少。

      她听到一阵银铃笑声,笑眯眯地看着两个八九岁的彩衣女童从门庭进来,像两只蹁跹起舞的蝴蝶。

      女童把竹篮放在石阶底下,脱了鞋袜,光着脚丫进来坐下。

      其中的一个女童神情激动道:“陛下,他们在湖里打渔呢,好肥好大的秋鱼,膳夫说今晚做鱼。”

      一边说她一边夸张地比划,晃着扎花顶的脑袋,甚是招人喜爱。

      另一个也抢着说:“陆少府也在那儿呢。宫女姊姊们闲不住,和渔家娘子们泛舟采菱去了,刚才采菱娘子给了我一个菱角糕,可香咧。”

      说着喉头滚动了一下,满眼期待地看着真珠,“陛下去吗?”

      这些孩子都是官宦家的女孩,送进宫做小宫娥,明明是贪玩的年纪,平时面对庞嫣时规规矩矩,大气不敢出,在真珠面前,因为真珠自己也爱玩,不大约束底下人,倒少了那些拘谨。

      真珠坐起上身,瞅着两个五官稚嫩的小孩,用掌心拨了拨她们脑袋上软趴趴的花顶,“真有那么好玩?”
      “嗯嗯!”两个小童奋力地点头。

      破阵朝她们瞪眼,两个小童有恃无恐地朝他做鬼脸,又鼓着亮晶晶的眼睛期待地看着真珠,眼睛眨巴眨巴,好似在极力邀请:去吧去吧,真的很好玩哦。

      真珠总算起身,踩着木屐走到门侧,默默地朝里张望,孟纠正在研墨,兰重益仍伏在案前奋笔疾书。

      她立即和两个女童道:“那就去吧。”

      九月是菱成熟的季节,外面天气尚热。

      真珠戴着斗笠坐在一只小舟中,俯身捞起浮叶,摘下菱角。她的动作在采菱女的指导下愈发的熟练。

      采菱女算是有几分见识的人,和真珠慢慢熟悉起来,便讲起菱角的种类,“我们这儿的菱角是青的,有两个角,前几年来了一个陈国商贩买我家的菱,说南陈那边的菱角有红的紫的,有无角的还有四角的,种类不同,滋味也各异。我没尝过陈国的菱角,但那商贩说味道最好的还属青菱。”

      朴实勤劳的渔家女子露出淳朴的笑容,真珠不禁也被她感染,红烫的面颊上旋起一对梨涡。

      见舟中盛满了菱角,采菱女道:“娘子,咱们上岸去歇一歇吧。”
      真珠掀了下帽檐,看向不远处,“好啊,那边正好有草亭。”

      采菱女笑起来,“那儿是皇帝的行在,可不兴去的。”
      真珠噎住,脸色有些尴尬。

      采菱女已然撑起槁,把舟摇了出去。

      岸边搭着小茅棚,棚下不少人进进出出,真珠跟在采菱女身后,见棚子里的不论是老人还是孩儿,个个手指翻飞,飞快地剥着菱角。
      有的棚子还架起铁镬,柴火烧的噼啪作响,老妇揭开锅盖,青烟“噗”地冒出来,袅袅升到上空,伴随着沁人心田的叶香甜香。

      “蒸的什么,好像荷叶的味道。”真珠馋虫都被勾了起来,不停地吞咽着口水。
      老妇笑眯了眼,拿荷叶包起一块黑乎乎形状很是怪异的东西,颤巍巍地递到她手里。

      真珠呆住,捧着荷叶不知所措。
      “是蒸的菱角,娘子尝尝看。”采菱女把黑褐色的壳从中掰成两截,露出里面粉白的菱肉。

      真珠尝试着咬下去,一股微甜蔓延,吃完后,口中仍留着清香。
      “菱角出水就蒸上,很香的。”说是歇息,采菱女一刻都没闲,坐在石板上开始剥菱角。
      真珠对新鲜事物想来好奇,也学着她的样子用牙齿照着外皮一咬,竟没咬开。

      “好硬的皮。”外皮上残留一排牙印,她看看那些剥菱的渔家女,总觉得她们格外轻松。

      “皮硬得很,要掌握方法才能咬开,等你熟悉了,再剥就没那么费劲了。”采菱女给她演示了一遍。
      真珠悟性高,没两下就学会了。

      “娘子没摘过菱角,不知道刚出水的新鲜菱角才是最嫩最清香可口。”方娘子把刚剥的一个给她。

      生的和熟的大有不同之处,生的脆嫩,汁多清甜。有这么美味的食物在手,真珠乐得享受,根本停不下嘴,采菱女说吃多了不好,才不舍地收手。

      剥满了一筐,真珠恍然想起自己出来已久,伏辛还等在岸上,连忙和采菱女她们告辞。
      路上想起那两个女童,她们把她引到了这儿,自己却不知跑哪疯玩去了,委实让人不放心,回宫定要让阿玉好好管教,不能让她们太过随意。

      路过上湖时,几个渔家汉子在收网,硕大无比的肥鱼在网内挣扎扑腾。
      她手提着裙子准备跳过水洼,眼前猛地蹦出一条大鱼,唬得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陆十一!”真珠气呼呼地拍胸口,瞪着一身布衣的陆呈雪。
      陆呈雪把鱼扔进脚边的竹筐,颇为无辜,“想什么呢,想得那么认真,我唤了好几声都没听见。”

      真珠踮起脚四处张望,“在找伏辛。我说你一个世家公子在这里作甚?打渔吗?”
      “不然穿成这样干嘛。少府以养天子,臣身为少府,自是要当好职。”陆呈雪把袖子撸到胳膊上,抱起竹筐。
      真珠嗤笑了一声,不停朝身后看,总觉得奇怪。
      她从在湖中泛舟回来的路上,恍恍惚惚感觉有人在暗中窥视。

      陆呈雪没留意到她的异样,和过来的渔家汉子熟络地打招呼,把竹筐还给了主人家,主人家感恩他帮助,送他两条大鱼作为酬谢。

      这时候原本不知跑去哪玩的女童突然冒了出来,一路跑来,上气不接下气道:“临安宫差了使者,公子让我来寻陛下去大殿。”
      真珠双眉一凛,加快了步伐。

      回宫后,侍女捧来禅衣才与她换上,孟纠便已闻声而来,神情略显焦灼地禀道:“陛下,宗正卿从临安过来了。”

      来的果然是掌管宗室事务的宗正卿,他怕是有七十来岁了,老得双眼浑浊不清,坐在那儿犹如风中的残叶。
      在他斜后方跪坐着从臣孟俊莱和宗正丞,另有一些宗正属官在殿外庑廊里吹着秋风。

      兰重益端坐在主位一侧,真珠走过去拂衣落座,开门见山道:“宗正卿有何要事?”
      行完礼的宗正卿抬起花白的脑袋,动作略显得迟钝,“禀陛下,阳阿长公主已被寻回。”

      “噢……”这倒是意外之喜,但也不见得是喜。
      真珠一度认为那只滑不溜秋的鱼永远都抓不住,那便会大大折了庞嫣的威风。如今看来,还是庞嫣更胜一筹,阳阿这条小鱼纵然逃进大海也休想翻出庞嫣的手掌心。

      真珠意味深长地敲着凭几,“差不多有四个月了吧,公主的行踪是如何被人发现的?宗正丞。”
      她受不了老人家的迟缓拖沓,让年轻的宗正丞回话。

      宗正丞垂袖回道:“出城需出示符传才能放行,但也不排除部分郡县存在顽固的鸿嘉旧臣。长公主在淮阳王旧臣的帮助下顺利逃脱,不少郡县官员还在暗中相助,致使踪迹一直不可查。朝局稳定后,贵嫔整顿了纲纪,包括郡县官员的改秩,新上任的官员发现了其中端倪,符传验明环节一度加强,公主和出逃的旧臣才无所遁形……”

      真珠问:“阳阿长公主如今在哪儿?”
      “现拘于廷尉诏狱。”
      “既然如此,贵嫔来告知朕是什么意思?”
      宗正丞抹了抹汗,“贵嫔让臣等来问陛下的意思。”

      真珠怔住。
      连至始没有发过言的兰重益也抬了头,疑惑地盯着宗□□等人,又回过头,视线落在真珠脸上。

      “问朕的意思?”庞嫣的举止未免诡异。
      真珠心下细思,脸上渐渐透出难以捉摸的古怪笑容,“那么贵嫔要问朕什么?”
      宗正丞硬着头皮回道:“其一,公主谋反,陛下废除封号,赐其死罪,其二,公主下嫁靖候。贵嫔说,阳阿公主的性命捏在陛下手里,由陛下全权处置。”

      真珠微挑眉头,扫向快要坐不住的宗正卿,“宗正卿,是这样的吗?”
      宗正卿颤抖着抬起双臂,“正是。”

      如此看来,庞嫣这是要借她的手杀阳阿。
      真珠扯着嘴角,目光透着清冷,“贵嫔的提议朕会考虑,宗正诸官辛苦了,在行宫用饭再走,朕会在三日内差遣使者回宫。”
      她抬手示意,破阵和阿玉领命退出。

      庞嫣的提议哪里是提议,答案显而易见,前者不可取,后者太难,两者之中无论选择哪一个对庞嫣来说有利无害,对她却是不一样。
      今年是她的第一年,万事艰难,面临着前所未有的考验。北塞战事平息,南境鹤拓又起纷乱,同时又担心北塞趁机反扑。虽说有大将镇守,但终将不是自己亲信,哪敢放心。

      最近临安又传出了风声,东吴失踪的前太子或许还在境内,东吴要入境拿人,临安不许吴国入境。
      两国各不相让,这意味着,稍有不慎便会引发战火。在和鹤拓交战、北塞对峙期间,任何后果都是不可估计的。

      “陛下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不妨说出来。”兰重益负手立在她身后,眼睛望着树梢上缓缓升起的秋月。

      一轮秋影转金波,这样赏景也别有生趣。真珠手中摩挲着箎,“杀她对我无益,下嫁是她唯一的选择。但要她嫁靖候,未必顺从我意。我问了宗正卿,才知道阳阿不向南逃,反而走蜀道,蜀道地势险要……她选择险路,难道不是铤而走险?”

      兰重益道:“铤而走险也需要胆识和魄力,没有强大支撑谁会舍近求远。我看下嫁阳阿未必就是坏事,但将来就难说了,等个十年八载,再出一个庞贵嫔也不是没有可能。阳阿擅长笼络人心,从鸿嘉旧臣死心塌地为她效命便足以看出。”

      摩挲飞琼箎的手顿住,“阳阿的人心不值钱,效力之臣多是入幕之宾,裙下之臣,美色能靠一时,但不能靠一世。想她还未成年时,府中宾客侍僮无数,私生活极度混乱,父皇耻之,查封了公主府,搜出的载记上有数次滑胎经历,背后交易肮脏到了极点。”
      真珠抬起脸,发现公子目光迥然地看着她,“阳阿下嫁,公子意下如何?”

      他却说:“陆少府常年随侍在陛下身边,遭人闲话,加官侍中更好。”
      “公子答非所问。”
      真珠疑惑地转动眸子,伸手摸摸他腰间的玉带,又顺势挽起他修长的手指。

      “但公子说的也没错,中二千石的九卿少府,整日无所事事般地跟在皇帝跟前像什么样子。陆公一直瞧不起他,成年了更看不上,说他是花枪,招式好看不中用。”
      想了想,她下定决心,“这次使者回京,他一同回去好了。”

      兰重益取过她的飞琼,箎的表面泛起光泽,可见是长期摩挲所致。
      “让他把大司农拉过来。没钱终归是陛下致命的短处。司农领天下钱谷,以供国之常用,陛下把大司农握在手里,也就掌握了国家财政,大司农与少府并行,钱都归在陛下手中。”
      他说完,眼眸里带起动人的光。

      真珠欣然同意,“公子所言极是,我竟没有想到呢。”
      她牵住他手腕柔软垂下的袖子,“好久没听你吹箎了。”
      兰重益闻言嘴角轻勾,举箎置于唇畔。

      流畅的箎音飘在秋夜的行宫中,行走的宫人们不禁慢了下来,脚步轻的像猫在穿行。
      一曲末了,他收起飞琼,幽幽道:“宗正卿老了,做事有些力不从心。”
      他这一声叹息搅得真珠心神不宁。
      窦明辨、怀肃、岑勉、呼延赞几位都是老臣……

      三天后,使者带着她的意思回京了,陆呈雪身负皇命同行。
      没过几日,临安遣来一批乐府乐工,同一日南境传回捷报,两位老将宝刀未老,和鹤拓一役大获全胜。

      据说那是一场壮烈的战役,鹤拓折损大半,晋士也没好到哪去,两位老将军都负了不同程度的伤。
      这还没完,鹤拓仍不肯投降,晋国便不能班师。

      庞嫣认为是朝廷的喜事,专程派了亲信来,告诉真珠,“乱世中守住南境边塞重地,晋国实属不易,陛下庆祝一番也是应该的。”
      民间在服丧,哭声怨道,他们的君王要在行宫大肆庆祝胜利,子民岂不寒心?
      真珠能想到庞嫣的用意,可也不能拂了庞嫣的脸面,于是她让舞伎在莲船上表演一支民间的舞蹈《湖边采莲妇》。

      在奏乐的乐工中,她毫无意外地看见了严翠管。
      真珠还是从他人口中得知,严翠管已是乐府中最年轻的乐师。

      兰重益心情不错,饮了少量酒,脸颊泛着微粉。
      真珠倾身过去,给他拭手背上泼到的酒液,“公子的酒量未免太差了。”
      她唤来伏辛,“扶公子回殿歇息吧。”
      伏辛上来架起兰重益的臂膀,孟纠帮着扶住另一边,将人扶离坐席。

      真珠又独自坐了一会儿,吩咐阿玉,她要见严翠管一面。

      严翠管抱琴进来,在隔她几步的地方稽首而拜,有礼有节,疏远了许多。
      装束还是上次在晋宫见到的那身,他瘦了不少,衣裳稍显宽大,身体完全撑不起来。

      “知道受杖刑的原因吗?贵嫔为何要罚你?我为何不免你罪?”真珠看着莲船上的舞伎,穿着晕裙,梳起云髻,红衣美而不妖。
      严翠管恭敬地回道:“陛下是在救臣,否则那日根本难逃一死。贵嫔的责罚给了臣一个教训,宫廷不比宫外,守规矩,懂尊卑,方是生存之道。”

      “说的对,生存之道。”真珠以手支头,瞥他一眼,“但就你呀,看似温和,性子却烈,怕是说不出这样明白事理的话。”
      “陛下圣明,臣的确说不出。”严翠管没有隐瞒事实,“不敢欺瞒陛下,这些都是荆妻教臣说的。”
      真珠道:“当时你被退婚后萎靡不振,还以为你会一度颓靡下去,却还是考进乐府,还娶了一位贤妻。”

      舞伎们下了船,船上空无一人,真珠微笑着说,“这上面你的妻子比你明白得多,她教你是在救你,比我在贵嫔面前说上百句话都管用。恩同再造,她是你恩人,你可要全心全意待她。”
      严翠管一愣,旋即道:“臣会的。”

      声音洪亮有力,震得大殿闷响。
      真珠忍不住笑,忽而见他怀中抱着琴,眸子骤亮。
      这琴还是她离开后派人送他的。

      “凤凰宝琴,你一直带着它?”
      “臣能有今日成就,全靠陛下勖勉,臣没齿难忘。”严翠管把琴捧在胸前,“这些年臣把琴一直带在身旁,未有分毫损伤,今日完璧归赵。”

      真珠露出皓白的牙齿,“既是给你的,哪有再收回的道理。”
      她走下座,探手抚摸琴上的每根弦,“这把琴原是朕生母的遗物,对朕而言有些不吉利,在你手里才能实现它的价值。”

      严翠管感到意外,但笨口拙舌不知如何作答,他正绞尽脑汁,右肩往下沉了沉,指尖的温度穿透了衣衫。
      宽大的幅袖扫过琴弦,带起一丝微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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