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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

  •   那妇人并未扶起跪在地上的黎清,反而示意方仁起身,随后便不疾不徐的踏进屋内,拿起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

      那妇人眼睛余光打量着向来骄傲的黎清,手指轻点着桌面,似是等待着什么。

      方仁看了看不怒自威的大师傅,始终不敢踏进房门,而是轻轻扶起依旧跪在地上的黎清,“娘娘,您的身子受不了这寒夜的温度,还是和大师傅说说,这,您的身体重要啊。”

      黎清轻轻避开方仁,缓缓吐出两个字:“退下。”

      方仁看了看僵持不下的两个人,只得作罢,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空气似凝固了一般,低着头的黎清始终没有抬起头,却也没有丝毫放软,许久,听得那夫人轻叹了一声。

      “清儿,进来吧。”大师傅终究是放心不下黎清的身体,论是骄傲和执拗,又有谁能僵持得过黎清呢。

      听到大师傅终于发话,黎清刚要起身,便又重重地跪在地上,浑身不自主地颤抖着,全身早已凉透。

      原来,已经跪了这么久了。

      只是,这次黎清必须得跪。如果黎清早早认错,便是承认自己待那孩子与众不同,如此,只会害了那孩子,而这样的事,黎清是断然是不允许发生的,更重要的是,黎清从不承认自己待风子觞有何不同。

      “清儿,女子若成大业,必须割舍不必要的牵绊,唯有不变,方可应万变,心至静,则行致远。”大师傅知道,面前的这个女子有承大事的能力和魄力,如此,自己活着才算对得起所有枉死的无辜。

      “徒弟记住了,大师傅是从小看着清儿长大的,清儿的品行,大师傅是知道的,清儿的理想从未改变,更不曾放弃。”远方旭日渐渐探了头,映得黎清微微有了些暖色。

      “清儿,是我们的希望,这一点,是慕容家的人从始至终的信仰,任是物是人非,任是抛洒热血,从未怀疑过。”那妇人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些,可是说到这里情绪依旧有些难复,有些事情,即便日子久了,想忘也忘不了。

      “血夜之事,清儿一生不忘。”一想到一夜之间,自己在乎的先生们全都葬身杀戮血海之中,黎清便抑制不住的战栗,整整二百八十口人,最后只有一人存活,人间悲凉已是较为温和的掩饰了。

      “这几日我要出门,记住,未来两日要称目眩头晕,在涟水院中不能外出,照做便是。”大师傅留下了这几句,便离开了,房间里顿时空荡荡了起来。

      黎清合衣而眠,床榻上满是风子觞留下的味道,一夜安稳,无梦无惊。

      这边的风子觞三拐两绕的总算找到了聂府的后厨,找了两坛小酒放在包裹里,又将剩余的酒水洒在身上一些,仔细的闻了闻,确定全身都是酒气以后,这才摇头晃脑的朝向碧天主院走去,无阕宫的弟子各个是人精,演起戏来,那叫一个逼真灵动。

      走到半路,子觞便碰到了碧天主院的大丫鬟,只见那丫鬟睁大了眼睛,手里端着梳洗的水盆,惊讶的问到:“大人,您怎么这么早就起床啦。”

      还没等子觞回话,那大丫鬟便围着她转了好几圈,讶异道:“大人怎么一身酒气,莫不是昨晚睡下后又偷溜出去。”

      说到这里,那丫鬟似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般,急忙掩笑道:“大人,昨晚您写在纸上告诉我的事,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那神情,似是知道了主子的秘密是了不得的骄傲一样。

      风子觞听得狐疑,但心里笃定这事一定与那个半夜背着包裹的白衣人有关。不过,能把自己模仿的这样像,完全让丫鬟看不出破绽的人,再加上一个在密室给自己提醒的人,风子觞现在实在头疼的厉害。

      还有,这碧天院的丫鬟是越来越自来熟络了。

      “昨晚,我,好多事情记不清了。”风子觞试探性地问着丫鬟。

      那丫鬟马上似是要笑破了一般,却还是在极力忍着:“大人,酒喝多了伤身,还是让奴才伺候您梳洗吧。”

      风子觞见再也问不出什么,只得作罢,悻悻地差退了丫鬟,几步便钻进了房门内,“这丫鬟怎么这么古怪,那人到底说了些什么?”风子觞手托着面具,有些焦虑。

      想着包裹里还没读的信件,风子觞便顾不得休息,定了定神,念着还是包裹里的东西重要,于是吩咐了守卫,今日谁也不见。

      子觞重重地舒了一口气,看了安静躺在桌上的包裹,心有明镜,这人间有些事,知道和不知道之间千差万别,但这其中的分别又是谁能轻易承受的呢。

      子觞下定了决心,一封封拆开了来,那些年的时光却是像画面一般缓缓呈现,流转的目光中和着的是子觞隐隐的哽咽声。

      这些信,每一封代表着一载春秋,信中的内容,只有一个内容,那就是风轻舞对子觞深深的宠爱和期望,字字发自肺腑,满是一个母亲对女儿最本真,最切意的爱。

      子觞以为,只要自己习惯的时间足够久,便可以习惯一个人,习惯被别人叫没娘的孩子,习惯守着没有母亲的记忆生活,这一切,却在娘亲的亲笔信中溃不成军。

      原来,那个自己一生都没来得及叫一声娘亲的人,那个自己在夜里呼唤了千千万万遍的女人,竟然在怀胎十月的时间里,什么都没有做,所有的时间都留给了自己的女儿。

      信里写着在子觞每个年纪风轻舞要带着她做的事,风轻舞说她要带着子觞看明月,赏繁星,塞外骑马,花间起舞;她说她要用人间的百花为子觞编上最香,最高贵的花环;她要一点一点教子觞武功、为子觞缝制衣服、教子觞喝酒戏水;她不要子觞像寻常人家的女孩子一样,早早嫁人,为作他妇,她希望子觞做这世界上最自由的人,最开心的人。

      子觞悄然而落的泪滴打湿了信件,原来,那时还未出生的她在母亲眼中是这样宝贝的孩子,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在出生之时弃她而去,为什么在她风子觞最需要母亲的年纪决然跳崖,让她在聂家受尽欺辱。

      风子觞紧紧握着信件,呼吸急促了起来,难道这些年生命中的缺席就是这些信能低的过的吗?

      可是,转念想到众人口中那个崇尚自由,性子顽劣,万人宠爱的风轻舞在写到自己女儿时,那溢出文字的柔情和温暖,却又让子觞无论如何对这个传说中的母亲怨恨不起来,这是风子觞长这么大第一次离母亲这么近,却依旧是阴阳永隔的距离。

      这是前十七封信的内容,而从第十八封信开始,却是彻底让子觞破了防线。

      剩下的信,按风轻舞自己的话来说,她想最宝贝的女儿能从自己口中了解母亲,而不是从别人的口中听得那不伦不类的母亲。

      信详细的讲了风轻舞从无阙宫的年少时光,到第一次和还是六皇子的宣王还有当年只是皇子侍卫统领的聂武生一起并肩杀敌的故事,随后便是嫁入聂府的事。

      可是,看到最后,风子觞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都错了。母亲爱的从来都不是聂武生,更没有因他而跳崖。

      信中写到,子觞的出生让风轻舞期初是极为痛苦的。可是,信中又说说,从风轻舞第一次感受到胎动,她便知道,她人生的失败不能怪罪这个无辜的孩子,她爱子觞,爱这个天天闹得她休息不好的小家伙。

      可是纵然对子觞有千万般的呵护,却也让风轻舞对这人间爱不起来,没了那人的爱情,活着的每一天都是痛苦。

      风轻舞说她从没有恨任何人,只恨自己,太懦弱,没有勇气再面对曾经的人和曾经的故事,甚至没有勇气去抚养自己的亲骨肉。

      即便是隔着文字,风子觞依然能对那时的风轻舞内心的极度挣扎和无法排解的痛苦感受到几分。

      可是即便只有几分,却让人分外绝望,原来,母亲跳崖前竟是过得这般。

      再后面的信,便是风轻舞写了无数遍的对不起,写了千万遍的对不起,却依然抵不过内心寻死的煎熬。

      子觞满眼水雾,她知道,虽然母亲对子觞有着为人母的骄傲和喜悦,可是,哀莫大于心死,在那个人和风子觞面前,母亲终究是放弃了她。

      可是,想着自己从小惦念着,护着的视作母亲的卫苏音竟是母亲死亡的主要原因,风子觞顿觉喉咙一阵腥甜,原来为卫夫人对自己的照顾有加只是心存有愧。

      风子觞听着门外越来越热闹的声音,却觉得自己此刻分外无助,为什么,她要记得这么多事,为什么,她要读这些信。

      如果,母亲还是子觞脑中的无所顾忌,自由自在的骄阳一样的女子多好。

      现在,每每再想到母亲,满满都是感同身受般的煎熬和折磨。

      风子觞宁愿母亲是意外而亡,也不远她承受着这么大的痛苦。

      将善良和体谅视作人生信条的子觞,没办法埋怨母亲,即便在外人眼中她是如何不在乎母亲的过往和故事。

      现在看着那画卷上曾经笑的那样明艳的女子,子觞再也笑不出来了。子觞也终于知道,无阙宫弟子私下里取笑母亲的枉顾伦常和女子之耻,竟是这般。

      可是,子觞怎地竟为这样的母亲骄傲,骄傲她一生言行一致,光明磊落,绝不虚与委蛇,绝不卑躬屈膝。

      血脉相连,即便天人永隔,却也抵不过这人间真实的温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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