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代神仙》水中天

94、脱困

　　她浑身发寒，一直以为自己与言临风的利益是一致的，她是东越的骄傲……她想问言临风为何这么做，但对着这张可憎的脸，又什么都不屑问。

　　玉珽将婚书抛下就走了，言宛坐在地上，盯着帛布上的每一个字，和后面硕大的东越国太上王印，半天都没有动一下。

　　殿外传来大侠的鸣叫声，它是寻她来了。言宛望着紧闭的殿门，没有应声。她悲凉地想，自己不远千里从小言山过来，竟然这么恶心的结局。

　　她没有哭，没有怒色，只是心如死灰，比萧慎去世那会儿更绝望，因为她连寻死都不敢，怕玉琰被虐杀。

　　大侠寻了她半天，终于飞走了。她不知自己府中情况，不知玉琰可安好，只依稀透过门缝中的天光，知道殿外的晨昏。

　　被囚的日子一切供给优渥，礼遇不减，因为她还是东越王，更是不久之后的皇后。有一日殿门打开，宫女来送饭时，她看见姬末就站在门外。他小小的身子站得像根木桩，眉眼锁着气忿，对她说：

　　“玉珽那小子，丧心病狂了。你若想离开，现在就随我走。”

　　见她摇头，他意味复杂地看了她几眼，最后叹了口气，走了。

　　两月的时间弹指而过，玉珽也常来看她，像寻常的夫妻一样陪她吃饭，每回都将她恶心得一粒饭都咽不下。大婚渐近，他心情越来越佳，回回脸上都带着光彩，大婚前一晚，还特地给她带来了件“喜讯”，说玉琰半月前已与青雁君成婚，婚事办得十分隆重，举城皆贺。

　　见她震惊着不肯信，他和颜悦色地解释：

　　青阳公主回心转意，欲嫁琰，琰自然得信守承诺，娶了她。如此也好，浪子回头，终归他们两个才是一对……”

　　言宛不知道他后面说了些什么，脑里全是这句话，心脏像被拳头砸碎，直至他离开，眼泪才滂沱而下。

　　玉琰娶青雁君是信守承诺，是做人的风骨与道义，她能说什么呢！她在他心中并没有那么重要，是她该有的自知之明。他多情不专一，她不是早就知道的吗？

　　她任由眼泪流着，无声无息，直至没得可流了，才让宫女端来洗脸水。抹去泪痕之后，心更加空了，空得成了具行尸走肉。

　　此时已是后半夜，离大婚之仪只剩几个时辰，宫里彻夜不眠。安仁殿的大门被打开，她在东越王府的亲侍被宫人带进来，为首的是樱雪，通过洞开的殿门，她看到整片宫城璀璨的灯火。

　　樱雪她们是作为娘家侍女来陪嫁的，言宛黑沉沉的目光逼视着她，有句话她憋在心里很久了，一直苦于没机会问，

　　“樱雪，父亲为何将我嫁给圣上，你应当是知道的吧？”

　　樱雪闻言眼瞬间红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她面前，咬着牙流泪，碍于有外人在旁边，没敢说什么。

　　言宛将人都赶了出去，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的发顶，

　　“我一直当你是心腹，原来是我疏忽了，你上头另还有个主子！你倒是说说，我好歹也是东越王，父亲让我这么嫁进玉氏皇宫，是打算舔玉氏的脚趾头了吗？”

　　这另一个主子说的便是言临风了。樱雪低声啜泣，匍匐在地上，

　　“殿下，太上王不是不顾念您，只是……只是他怕您与公子琰远走高飞，从此东越江山无主，言氏荣光不再……”

　　她要与玉琰远走高飞，他们两人都还没打定主意，言临风是怎么知道的？言宛看向樱雪的眼里愈加喷火，

　　“你这个耳目当得好！如今我委身玉珽，东越便有江山了？我告诉你，东越和我一样，只会被这头狼吃干抹尽！”

　　樱雪惊起身子，连连解释，

　　“不会，不会的……太上王给您留了批能臣，您大婚之后依旧是东越王，掌半壁河山……”

　　言宛打断她，

　　“我的能臣呢？我的半壁河山呢？我如今身陷囫囵，谁来讨伐过天子？他们是言临风的能臣，是言临风的半壁河山。他为了他的半壁河山，可以将我卖给玉珽，我只是他冠冕上的旒珠，用来增添荣光的……”

　　樱雪攥着她的裙角泣不成声，

　　“殿下，您千万别这么想……太上王只对不起您过这么一次，他是太想留住您了，他自知不久于人世，怕没时间再去另觅新君。东越的河山自然是您的，东越的能臣也自然是您的，太上王已薨逝，往后我们都只听命于您……”

　　“薨逝”两字落进耳里，言宛怔怔的，半天没有呼吸，一腔怒气像突然被冻结，唯有彻骨的冰冷。

　　言临风死了吗？在这个多事之秋，就这么突然死了。

　　其实仔细想想，也没什么可意外的，她离开东越时，他就已经浑身一片死气，在她为萧慎的死饮恨复仇时，他也在一点点消耗着最后的生命。他只是没来打搅她的醉生梦死，告诉她东越已经很需要她。

　　满腔怒火被死讯浇灭，言宛想哭却流不出眼泪，木然地站在地中央，不知何去何从。

　　天快亮了，宫女来提醒她该去歇一会儿，婚仪上脸色才不致于太难看，言宛置若罔闻，只看着前面蜿蜒而来的一条火龙发呆。

　　那火龙长驱直入，直奔她的安仁殿而来，火光照出清一色的黄色兜鍪和铠甲，是北衙禁卫军中的监门卫。

　　那可是天子亲率禁卫军，言宛醉生梦死得太久，一直想不起他们的统帅是谁。这阵势是要宫变吗？可区区千把人能成什么事？

　　她正好奇玉珽这么个能人，竟也有祸起萧墙的时候，那队卫军已到安仁殿前，为首的将军将她匆匆一看，拉起就走。

　　言宛傻了，这些人敢情是冲着她而来？

　　她不肯就范，只觉这将军有些面熟，

　　“你谁呀？”

　　这将军刚才远远看着威风凛凛的，近看却是副斯文的样貌，不说话还好，一说话一股喜感扑面而来，

　　“您不认得某了，某是宋远啊！”

　　言宛不记得宋远是谁，但记得这天真烂漫的口吻，

　　“状元郎！你这是在谋反吗？”

　　书生就是书生，谋个反都跟过家家似的。她正想跟他说这千把人根本成不了事，还是赶紧逃命要紧，他却将她的手臂往自已腋下一夹，非要将她拖走，边道：

　　“您的神鸟在落霞宫接应您，您赶紧回东越……”

　　言宛被他拖着往宫北走，脑中浑浑噩噩的，她想过很多可能会来救她的人，比如玉琰，没想到却是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

　　安仁殿与落霞宫有段路，幸好这是在禁内，北衙诸卫还未赶至，一路所遇全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宫女内侍，他们争分夺秒地冲上断崖，回头望去，北衙诸卫已从各道宫门涌入，火光冲天，铠甲耀耀。

　　姬末站在落霞殿前，没带面具，神情肃然，银服弟子在他身后持灯阵列。一见言宛上来，他便三步并作两步过来，仰头正色道：

　　“答应我，回东越后不可与玉珽开战。”

　　他要的是神族长盛不衰，言宛能理解，一口答应下来。

　　一见她点头，姬末就招呼后面的人上来。原来司徒歇也来了，他手捧着个大包袱，身边站着大侠。

　　司徒歇会来，言宛很意外，在她印象中，这是个单纯得几近少根筋的人，竟会参与到这场宫变中来。想到他将因为自己而置身危险，宋远和他带来的人还不知如何脱身，言宛有些放心不下，

　　“我走后，你们怎么办？”

　　司徒歇嘴动了动，刚要回答，就被姬末抢了话头，

　　“这些卫士都是郯容的府兵冒充的，我在南衙禁卫军中有人，会安排他们出城的。”

　　原来郯容也参与进来了，言宛心里百味发杂陈，既温暖又担忧。姬末在南衙禁卫军中能有什么人？南衙禁卫关系京师戍守，如今全是玉珽的亲信。

　　她刚想质疑，就被姬末催促，

　　“再磨蹭，你是不会怎么样，大不了再被玉珽抓回去，他们可全都得死！”

　　眼看火光已至内禁，言宛不敢再耽搁，急忙跃上鸟背，接过司徒歇手里的包袱。

　　包袱很沉，她一摸便知道里面装了什么，是她的东越王印。

　　看来这场宫变他们蓄谋很长时间了，连她的王印都弄出来了。

　　大侠展开大翅，正要蹲下作起飞状，突然被宋远揪住颈毛。他毫没在意大侠恶狠狠的鸟眼，只专注地望着言宛，

　　“竟不知娘子是东越王，上回的话您只当放屁，公子琰其实人不错……”

　　上回的话就是他说玉琰是见异思迁之人，让言宛改嫁给他那事吧？这时巴巴地赞玉琰一句，不知何意？

　　一提起玉琰，言宛心就像被冷风穿透，绝望之下却还存着一丝侥幸，

　　“他与青阳公主成亲，你可有去喝喜酒？”

　　宋远脸一僵，有些讪讪，

　　“去……去了。”

　　玉珽没骗他，这种事，他是不屑骗她的。言宛直觉得自己窝囊，非得确认一下才死心。她胸中吸入一口气，荡涤去最后一缕留恋，郑重说了声“后会有期”，再将众人望了一眼，腾空而起。

　　大侠贴着宫城掠过，扇起的劲风惊起无数脸孔。她看到玉珽已到安仁殿外，仰头看着他，目光如箭，似要将她射落。

　　“大侠，慢点。”

　　出了宫城，言宛示意大侠原地盘旋，咬破手指，在裙福上写下监国制书。曰自己远去游历，东越朝政由公子容代理，若自己归期渺茫，容可自行指定继位之人。

　　她撕下裙福，就着膝盖盖上东越王印，示意大侠去郯王府。

　　郯王府一切如常，整座府邸如在酣睡中，只后院的一管屋脊上，一人迎风伫立，霜浸了满身，似在赏月，又似在赏宫城的火光。

　　见到大侠，那人激动得上前两步，踩得瓦片喇喇作响，月色下的脸风流俊秀。

　　言宛绕着他盘旋了一圈，将王印连同制书抛入他怀中，

　　“阿兄，东越拜托你了，有生之年，我一定会回来谢你。”

　　然后不等郯容回答，就径直向城外飞去，与小花母子会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