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家》白京城主

4、过门4

　　“萤萤？”李嘉同的声音从身后穿来，紧接着听到他迅速放低了声音嘶了一声；因为他刚刚那句萤萤在空旷的大殿里被妖风一卷无限放大，跟用麦克风说话一样。雷超萤迅速回头，看到李嘉同从殿内一根大柱子后面绕出来；殿内每根柱子后面应该都有个房间，李嘉同应该是刚从其中一个房间出来。雷超萤松了口气，上前抓住李嘉同的手，用在这种说话一不小心就人尽皆知的场合下十分恰到好处的音量说道：“没事吧？”“啊，没事，就是把我抬上来后要我在那里歇着，看到你进来我就出来了。”李嘉同刚开始说话声音还是太大，说着说着找到了点分寸技巧，声带不动用气声说；言语中还透着一丝不高兴，“你干嘛也不提前告诉我，吓死我了，还以为要被扔了。”雷超萤把他手抓在手里，顺着小臂摸上去划了两下拍了几拍，确定真的没出什么事，看李嘉同扁起嘴皱着眉气鼓鼓的，顿时什么烦恼都没了，一口气没刹住笑了出来；轿帘掀起铜铃震荡的声音似乎还在空中团转，雷超萤喜笑颜开和着铃声四下传散如水濡岸，到了门口就又转了回来，如潮回海。
　　“笑什么啊你。”李嘉同见雷超萤笑了，一边感叹萤萤笑起来真好看一边也忍不住跟着他乐；他哪里知道雷超萤方才发现轿子空了的那一刻已经想到要去干掉雷小狗了呢。
　　他可以不图雷家任何东西，可以不碍任何人的事，但事关李嘉同，他就能去争去抢，去得罪一切人。
　　这就是雷超萤，他自认为自己活得很明白，利己主义，精致自私。
　　“同同饿了吧，我带你找吃的去。”雷超萤笑完嘴巴还是抿着的，说着就着拉住李嘉同的那只手就把他往外拉。“诶，可他们叫我在这里等着。”李嘉同话虽这么说，脚下却一点都没停跟着雷超萤往门边走去，“理他们做甚，怎么上山听他们的，在山上怎么玩听我的，这里是我家。”李嘉同听了便什么都不再说了，本来他就不乐意待在那个阴风阵阵的屋子里干坐着，凉快是凉快但就是感觉不舒服；本来上这个山李嘉同就有心理阴影，一路上跟雷超萤心照不宣都不提，但他心里一直堵了一块，他怕这趟上来又是众矢之的一身是非；他不怕雷超萤保不了他，他是怕雷超萤为了保他做出什么傻事来。方才孤身一人与雷超萤分开，一直被和雷超萤待在一起的甜蜜幸福冲昏了头脑的李嘉同清醒过来，想了很多；他甚至想到，如果雷家人要趁这个机会把他从世界上抹掉，或至少让他从雷超萤身边永远消失，而方才便是他与雷超萤的最后一面；他想，如果必须如此，那么这样也好。
　　雷超萤就没有机会做什么飞蛾扑火的努力了。他们早就知道，却不肯屈服的，那就是他们抗不过雷家人，雷家人不松口，他们永远只能不断失散；感情再厚重，爱得再真诚，都只是他们脆弱关系的一层若有若无的黏连；他们永远不可能在一起。
　　就算雷超萤现在拉着他的手，一副“干什么都可以这里有我呢”的样子，也难保他们不会瞬间就分散在人群中，手指的温度，缠绕的力道，通通只剩余迹；他知道他也不安。雷超萤一边说“同同我们去吃芋头饼吧我觉得那个好吃”一边就要出门，李嘉同一声“好”还没说出来，另一只手倏地就被人拽住了。这一下拽得也不重，但和雷超萤握着他的手把他往身边带的力量根本不同；在这里，除了雷超萤的触碰，其他接触全部不可信任，全部别有深意，与雷超萤的掌心将温暖渡过来给他不一样，他人的钳制一下把他仅存的能量抽离出去，如同一只蚂蚱被捏住了腿一样只会僵硬地立在原地；李嘉同腿一软就想倒，被察觉到的雷超萤反过身往怀里一护；雷超萤向前一步推上那只锁住了李嘉同的手臂，语气有些激动。
　　“放开他，他手上有伤。”“抱歉。”一个浑厚的男声传来，雷超萤抬头看着眼前的人，分辨了半晌总算认出来是雷梦蛉。雷梦蛉人高马大，但没什么心机；虽然不知道这许多年他变是没变，这从他那一向肃穆的表情里可看不出来。他厌恶谁欣赏谁，只能从他与你共事时举手投足间展现出来；雷超萤记得他们曾在一起混过一阵，那段时间他对自己印象还是蛮好的，总从家里拿绿茶糕分给他吃。自己也经常拿母亲做的红豆团送给他，只是母亲去得早，那之后他白吃了不少雷梦蛉的绿茶糕，也没有什么东西还他。
　　雷雨蝉在一旁快要馋死也不见雷梦蛉给他半块。
　　“梦蛉哥。”“藿萤。”雷梦蛉见雷超萤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他抓着的李嘉同的手，就松开了；李嘉同把手缩回去抱在胸前。自打受了这一身伤以来，他就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虚弱无力，怕是落下了什么病根子；这一点他没敢告诉雷超萤，要是他知道一准疯掉。李嘉同只好在雷超萤面前装着一切都在好转，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对他的影响有多大。原本可以一直保持精神到凌晨两三点，如今九点就困得不行，睡到第二天这个时候也不见缓解；本来身体素质还可以，现在稍跑几下就跟肺漏了一样喘不过气来。甚至还好雷家不知道有什么怪异习俗让人把他抬了上来，不然山他都不一定上得去。
　　李嘉同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一个大男人小病小痛说出来显得矫情，但切切实实影响生活。现在雷超萤只当他伤没好全，他自己却明白那些皮肉伤看着吓人其实早就不要紧了，内在的急剧衰退变化才真正让他悚然。李嘉同不忍心告诉雷超萤，甚至打算永远瞒着他，看着他现在幸福的样子，他不舍得让他知道他觉得自己出问题了。
　　雷超萤一直是坚定坚强的，一直只有他在出问题。两个人前前后后一共分手四次，每一次都是李嘉同提的；他没让雷超萤过过一天舒坦安宁的日子，雷超萤却从来也没想过离开他。
　　他无法说出口，再让他坠落到心神不宁惶恐不安的深渊里去了。
　　“我带他去吃点东西，这都中午了。”“叫他在这里等上片刻，原就是打算等你到了一道接去吃饭的；再等一等吧。”雷梦蛉比雷超萤几乎高出两个头，按说雷超萤也不算矮个子，在雷梦蛉的块头面前却显得很娇小了。雷超萤盯着雷梦蛉看了一阵，似乎想从他脸上读出这话是真是假，不过他很快就放弃了；牵着李嘉同的手，雷超萤换了个方向绕开雷梦蛉，又领着李嘉同回到了他方才出来的房间。
　　“同同等等哦，找机会我再带你吃芋头饼。”房间很大，却也很空旷，没摆什么东西，只有几张小案，几只油亮亮的木头板凳，一张带着幔架的大木床，上面垫着一层薄薄的褥子，枕被俱全，叠得整整齐齐；床边还有一只柜子，上面摆着茶杯碗具，还突兀地放着一只奶瓶。李嘉同从第一次走进这个房间就一直被高高的屋顶上一个黑漆漆的物体吸引着注意力，他扯扯雷超萤，指指空荡荡的头顶，“那是什么？马蜂窝？”
　　“不，那是wifi。”李嘉同咧了咧嘴瞪大了眼睛，“你家还有wifi呐！”“是啊，看着挺封建的，没想到吧。”雷超萤见李嘉同像第一次出去逛街的小孩一样惊得眼睛闪闪发光，温柔地笑道，“密码lxgdrws，也不知道改了没有……先别玩。”雷超萤轻轻拍拍李嘉同按耐不住去连wifi的爪子，把头倾过去靠在他肩上，“我无聊，陪我玩。”“喳，我先跟我妈讲一声我到了。”李嘉同抱着手机没撒手，摁了几下停了下来，“我还以为山上没信号呢……诶，密码改了诶。”“那就一会儿再说。”雷超萤笑眯眯地看着李嘉同皱着眉摆弄手机，“过会儿我去给你问密码，wifi就在那儿又不会跑。”李嘉同又抬头研究房间的屋顶，发现不仅有wifi，还有电灯。
　　“你家比看上去现代化多了。”“有点大吧，有没有吓着你？”雷超萤改用下巴嗑着李嘉同的肩膀，正对着李嘉同的侧脸，鼻尖都要埋到他耳朵后面去了，“可不是，我都惊了，你真的是皇子来着吧？”
　　雷超萤听了就笑，乐得下巴不停地点李嘉同的肩，“我家可有钱了，跟着我，你就能做小白脸了。”说着瞅瞅一边的雷梦蛉，趁他眼光没落回来的时候扳过李嘉同，手扶上他另一边肩膀，脖子轻轻折一下脸就凑了上去；雷超萤和李嘉同就这么坐在床上亲了起来。他们互相挠痒痒说悄悄话闹了一段时间，雷梦蛉一直跟一根没有五感知觉的柱子一样杵在一边；原本还多少有点顾忌的李嘉同看雷梦蛉没有出手阻止的意思，也就放开了，反倒是雷超萤倒腾他太厉害，他的身体先吃不消了，不出一会儿呼吸就开始有点重。
　　李嘉同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会连这种玩闹都消受不起，事到如今从迷蒙的铺天盖地的幸福感中觉出了一丝怀疑和恐惧，被他生生压下随着舌头送进雷超萤温热的口腔中，又被他的舌头一遍又一遍地推回来。他梗着舌头，舌根发僵，竟丝毫使不出把它推回去的力气；痛苦和茫然一口口被他自己吐出来又咽下去，最后他变成一个不断呕吐又吞没自己不断壮大的忧愁的怪物；要是能不想这些就好了。可是虚弱如同一条嘶嘶吐信的冰冷的蛇，把它缠住，鳞片耸动，他仅仅因为害怕这虚弱就已经无法动弹了。
　　雷超萤也察觉出李嘉同有些不对劲，平常这种时候他比自己要强势得多，不会像今天这样软绵绵的；但他只当是他身在雷家，雷梦蛉又在一边所以害羞放不开，只捧了他的脸一下一下轻轻刮着。在雷家待着的这七天，甚至于就算雷小狗单独见了李嘉同一面，谈话的内容除了两人外谁都不知道，也都没能激起他心中哪怕一丝的警惕和不安。他在这里太安全了，心爱的人在身边，四周响起的都是赞同的肯定的声音，那些还冰冷的目光只是无光痛痒的叮咬和幻觉一般，他受到的恩赐和祝福比这多太多了，多到他一度忘记了正是这些人此前折磨他，讥笑他的爱，伤害李嘉同；从小到大，他没有收到过这么多的爱。他太松懈了，也因为之前真的太苦了，他一度如鱼渴水一般需要、摄取着这些爱意和温暖，以至于忘记了去看管真正重要的东西。
　　在他出奇漫长的一生中，他将无数次后悔如今的决定。
　　他以为他可以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