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四喜铺子

15、互利互惠

　　天微亮，唐坐隐已起床多时，唤来一名从家中带来的侍卫。两人换上备好的寻常衣服，没有惊动其他人，偷摸地溜出驿站，朝着昨晚他在册子上描述的城东灾民集中安置地走去。
　　若在京城，此时街边上的一些小铺已经生火准备早点，店家也会陆陆续续搬开门板从店内拿出招牌。而在太古城，路上没有一个行人，冷风刮过，只能听到人家门口挂着的灯笼敲打门框，发出“咚，咚”的声响。行近城门口，两人才听到些人声，再近些，看到几家店铺的伙计进进出出，手里拿着盆子，将刚熬好的粥倒进放在马车上的大桶中。
　　两人走近一家店，门口忙着装粥的伙计瞟了他们一眼便开口：“做工到巳时，一人二十文，不讲价。”
　　侍卫看他态度傲慢，正要发作被唐坐隐拦下：“这位小哥，我们是来这太古城做点小生意的小商贩，要往回家赶，住店也不给些早食，这才出来找个地方。”
　　伙计听他这么说，也没停下手里的活，笑道：“这个时节来太古做生意，都是苦命人，我们这给城外灾民准备早上发的粥，你们要吃得去里面问问老板。”
　　店面很小，两人刚进门，便见到一个头扎巾，腰围白布的中年男子，手里端着装满热粥的盆子正好掀开隔挡后院的帘子。
　　还未等两人开口，男子重复之前伙计的话：“做工到巳时，一人二十文，不讲价。”
　　“你这人。”侍卫见他这态度，有些恼怒。
　　“店家，我们是来吃早食的。”唐坐隐看了侍卫一眼。
　　“唉，那可能得请客官去别处了，我们现在做的是给灾民的吃食，没准备…”
　　“这刚做好的热粥分我们一些便可。”唐坐隐作势便要坐下。
　　“这不可。”店主的态度倒有些强硬。
　　这次，侍卫也不管唐坐隐刚才的暗示把桌子一拍：“你这店家好奇怪，这给灾民吃的分我们一些，有什么不可。”
　　店主见他这样，叹口气把怀里装着热粥的盆拿给他们看。这不能算是粥，只不过是热水中漂着几粒米，拿勺子一舀，里面还混着渣子。
　　“你们就是拿这个给灾民？”唐坐隐沉着声，但心里的那股火是怎么也不能消下去了。
　　“两位客官若是庄稼汉，肯定知道丰年要当歉年过，有粮常想无粮时，”掌柜没有直接回答，“今年赶上雨水稀少，我们这些住城里的还能等着官府放粮，虽然少得可怜，但还能过得下去。我住乡下的亲戚，之前存的粮放在乡里建的粮仓，不知怎得，进了老鼠，这粮食根本吃不得。再看这些难民，就这稀粥里，有些还是我们这几家店把能省下的粮，添了些进去。要是客官坚持，我这就舀两碗，钱也就不要了。”
　　唐坐隐没有作声，一旁的侍卫便替他要了碗热粥。
　　喝完粥，唐坐隐先放了二十文在桌上，再拿出一些散碎银子压在碗下，这才和老板道别。老板还在忙着煮粥，只是出声提醒两人，开城门的时间由之前的辰时往后推了一炷香。
　　回到客栈，唐坐隐换了衣裳去敲成唯安的房门。里面的小厮拉开屋门，成唯安像是预料到他的到来一般，穿戴整齐坐在茶桌旁，沏好茶。
　　“估摸你也该回来了，来，坐，说说有什么新发现。”成唯安笑着说。
　　唐坐隐没有隐瞒，将自己所见一五一十告诉了他。成唯安眉头紧锁：“看来，我们还是漏了些东西。这样，今日你同魏大人一同前去杨府，我则和其他人前往城东的灾民安置处。”
　　“是。”唐坐隐应声便要离开。
　　“等一等，”成唯安唤住他，“亲临现场是好事，以后可以更小心些。”
　　他这么一说，唐坐隐便知早上的行踪怕已被其他人知晓：“是，坐隐明白。”
　　关上门，唐坐隐想到自己的亲弟弟唐云章，这种事向来是他的长处，自唐府一别，两人便断了联系，也不知他现在身在何处。自己这个做大哥的也不知他的打算，只希望他一切安好。
　　此时，被挂念的人正在被杏花楼的姑娘们围住。
　　“尉公子，来吃这刚炸好的酥糖，很香的。”绿衣姑娘端着小食。
　　“多谢。”尉行牧礼貌地回应并尽可能地避开姑娘靠过来的身子。
　　“尉公子，这盘枣泥酥饼可是奴家特意去沁心坊买来的，您若不吃，奴家的心可是要被伤得成一片一片的了。”另一边红衣姑娘靠了上来。
　　“多谢。”尉行牧还是礼貌得回应，往前走。
　　然而刚走两步，另一个娇柔的声音响起：“尉公子，前阵子说奴家适合蓝色，奴家今日就穿着绣罗裳制的蓝衣，”说完转了两圈，“您看着如何。”
　　尉行牧只能笑着点点头，悄悄向后撤。
　　“哎呀！尉公子怎么要往回走了？是讨厌我们姐妹吗？哎呀！尉公子，你的脸色不太好，昨夜里受凉了吗？”后路被另一名青衣姑娘堵上。姑娘们的身子越靠越近，尉行牧挂着笑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虽说他之前和十玖吹嘘自己风流倜傥，是京城姑娘们魂牵梦绕的理想夫婿，但现实里，自己接触过的大都是内敛沉稳，抑或几分害羞的官家小姐，自己做到彬彬有礼即可，况且在一些特殊的场合，也是允许属下顶着自己的脸皮出席。
　　但杏花楼的姑娘们可不这么想，一来，晚秋早是吩咐要好生“招待”这位贵客；二来，尉行牧这张脸确实俊美，眼神自然带笑且有几分媚色，唇如温玉，姐姐们自是不会放弃这般“尤物”；三来，这位公子之前也没有拒绝还温柔地对待她们，今日的反常更激起她们的斗志。
　　这般下来，尉行牧终于知晓，自己的属下到底是在哪些场合顶着自己的脸皮去套情报。
　　“姐姐们去院里玩耍吧，晚儿姐有要事找尉公子商量。”小桃从楼上下来帮他解围。
　　“谢谢小桃姑娘。”这次尉行牧是真心实意地感激。
　　“尉公子莫要怪姐妹们才好，”小桃向他行礼，“晚儿姐在楼上的春雨阁。”
　　屋内，十玖在晚秋面前将设计好的舞蹈完整地跳完一遍后，躺在地板上休息。毕竟从开始练习的那日起，每天不到辰时，小桃便来换她起床。十玖要么装睡，要么紧紧抓住被子不放手，然后两人开始进行持久的起床斗争，直到晚秋将早饭端进屋内，两人才作罢。
　　“唉。”十玖哀怨地叹口气，想起自己近日来的午餐不过一碗稀饭和一小碟酱菜，有时会再有几块腌萝卜，或者几粒酥炸花生米。
　　“唉。”十玖翻身，再联想到这几日的午餐，内心的哀怨又翻了几番，哼哼唧唧，更不想起来再练一练。
　　“小玖，你打算就这么一直躺着？”晚秋也不着急催她，拿着笔不知道在纸上写些什么。
　　“我不起来。”十玖把嘴一撅。
　　“小玖，你也要体谅体谅姐姐嘛，你习武，这身段不比青黛这弱女子要壮上几分，再多吃点，那姐姐花了大价钱请裁缝按着青黛的身形做好了的衣服，你不就彻底穿不上了。”晚秋在纸上画上一条线，不甚满意，“姐姐也想着找裁缝改一改，但这临近年底，裁缝都回老家了，姐姐也不容易。”
　　十玖转身背对她，以此表达自身的不满。
　　晚秋终于放下笔：“好啦，姐姐答应你，让你去帮尹灯的忙。你看如何？”
　　听到这话，十玖竖起耳朵，稍稍把身子挪过去一点点。
　　“当然，有一个小小的前提，帮姐姐拿到牡丹娘子。”
　　十玖再往回挪。
　　晚秋也不介意，随口问道：“小玖，你有没有想过，怎么引诱一个男人呢？”
　　这倒真真提醒了十玖，自己对这种事情完全不知晓。平时出门在外自己一般都是女扮男装，没怎么以女子样貌示人，自然就没有男女交往的经验，时间久了甚至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男的了。十玖认真数了数把自己当成女性的男子，好像除了谷里的师兄弟门和唐家的兄弟俩之外就没有人了。这么一想，自己一没经验二没想法，这以色侍人的活计根本做不到。
　　“嘿嘿，”十玖脸上堆着谄笑，“晚儿姐，你看，是吧，这件事，我确实是没有经验，要不然姐姐你教我一点好不好呀？再说了，我这也不是纯纯为了我自己的事，你想啊，我要是学会了这些，跳舞的时候不是更吸引人了嘛，到时候我成为牡丹娘子的胜面不就大多了？”
　　这点小心思，晚秋怎么能看不出来，但她既不打算揭穿，也不打算直接讲给十玖，便面露难色：“小玖，你也知道姐姐经营这杏花楼不容易，但是看你一个小姑娘，又不能太欺负你。”
　　“是是是，晚儿姐的心肠最好啦。”
　　“看你这言不由衷的样子，其实我之前说拿下牡丹娘子和你帮尹灯完成任务两件事，并不冲突。”
　　“为什么这么说？”十玖一脸疑惑。
　　“这就需要尉公子同你解释了。”尉行牧的敲门声适时地响起，晚秋拿起桌上的茶壶，“他来了。”
　　从尉行牧进屋坐定到接过晚秋递来的一杯茶水，十玖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他的脸。
　　“小玖，为何这样看着我？”尉行牧放下茶杯。
　　“总感觉，你和之前有些不一样。”十玖眯着眼睛想在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尉公子从把你送到的那天起就没有离开过杏花楼，”晚秋做作地假装擦拭眼角的泪水，“可怜的小玖，都是姐姐的错，让你练舞练得太久，眼神都不太好了。”
　　见她这么说，十玖明白现在不是继续追问的时候，便换个话题：“晚儿姐说，你有些事情需要向我解释？”
　　尉行牧也不说多余的话：“第一，你跟晚儿姐提到的那支商队，不属于万剑山庄；第二，他们为诸多女子赎身，是为了找到‘神女’。”
　　“‘神女’？听起来像是某个教派的头头？”十玖的疑问越积越多，“什么样的‘神女’会出现在风月之地？”
　　“这也是我要说的第三点，‘神女’是澜沧国的悯苍教教主受到上天启示所寻找的女子，她担负着拯救苍生于水火的重任。启示中记录这位女子出现于雁北国，在必要时会向世人展现她的神力。”
　　“哈哈哈，这启示，自己教派信仰的‘神女’出现在别的国家，真的能信吗？”这种话对于十玖来说，只能在戏本里见到。
　　“恰恰相反，正因为不在本国，才能体现她为苍生而生，更有一种使命的意味。”尉行牧用手指敲敲桌面。
　　“那他们在风月之地找人？这找到的是正经的‘神女’吗？”十玖看向晚秋。
　　晚秋则不以为然：“他们要想从雁北国带女子回去，寻常百姓会放自家的女儿一同归去？若是官宦人家，想都不用想。所以在这花街上找，最为容易。他们甚至可以为她写出一个故事，出生时便有异象，被家人舍弃，流落至花街，却不曾卖身于此，而这些都是上天的考验，为的就是让她拥有看遍世间的双眼，拥有怜悯救赎一切的心境。”
　　“晚儿姐，好厉害。”十玖不禁鼓掌，但又觉得奇怪，“为什么又跟悯苍教扯上关系了？”
　　“不如说，这一切都源自于悯苍教观星者的预言。”尉行牧的话意味深长。
　　十玖想再问些东西，晚秋拍拍手阻止她：“好了，其他多余的话也不用再解释了，现如今最重要的事情，帮小玖混入商队，当然，牡丹娘子是必要的。”
　　“既然如此，在下不便再打扰。”尉行牧起身要离开。
　　“尉公子别急，快坐下，现在才是最重要的地方。”晚秋将刚才收起的纸张在桌上铺开。
　　“这是？”十玖歪着头，看半天。
　　“这次斗舞场地的草图，舞台设在雍洲城内的中央大道上，时间就定在三日后的申时。小玖，你跟尹灯说一说，让那个领队来看过几日的斗舞，姐姐保证让在场的所有人认为你是‘神女’在世，到时，他们会乖乖献上银子，求你随他们回澜沧。”
　　“这么厉害！”十玖对于晚秋说的效果有点震惊。
　　“我们杏花楼是什么地方，帮不了你，这招牌我亲自砸了去。” 晚秋扬了扬眉毛，自信地样子给十玖吃下定心丸。
　　“那我现在就去找师弟…”十玖边说边准备出门。
　　“不着急，不着急，先听姐姐的，把这个舞继续练着，剩下的交给我们就行。”
　　“那十玖就在这先谢过晚儿姐了。”
　　“好说，好说。” 看到十玖又这么乖巧地掉进自己的坑，晚秋转向尉行牧：“晚秋早就想领略尉公子的箫声，不知尉公子能否在这舞会上展示？当然，尉公子不需要露面。”
　　尉行牧能不知道晚秋的意思？既然晚秋刚才帮了他，他也不好拒绝，点点头。
　　“那就这么说定了。” 晚秋表面波澜不惊，心里已经乐开了花，畅春居那小妮子，特意选到申时斗舞，还要排在她前面，不就是想到夜晚灯光昏暗，台下的人看不清台上的人，这点小心思不如好好放在正处，不过自己也有对策，牡丹娘子已是囊中之物，可以想想狠狠收拾畅春居才更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