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梦忆》边梁

3、缘来缘尽，两重山

　　明明过了这数百年，可天界却依旧如昔日那般清明威严，未曾变过，可在旭凤眼中，到底是物是人非，哪还能是原来的天界呢。

　　伫立在这南天门，旭凤到底还是迟疑了。若论修为，六界之中能与战神相拮抗的，倒是屈指可数，所以，穗禾并不担心。只是旭凤心性纯良，何况这天界之中多是他的同袍旧友，难免他会顾念以往袍泽之情。他是绝不会以歹意去揣测旁人的，可保不齐别人会来算计他，这一点才是穗禾担心的。

　　“旭凤…”穗禾轻声唤他，“我知你的性子，遇着你那些昔日同袍，你断是不会动手的，我不逼你。可我们要先说好，若他们也能顾念昔日之情，便罢了，可若动你分毫，我定是要出手的！”

　　旭凤瞅着她那煞有介事的模样，心中甚是清楚她为何一定要随他来，便笑与她说道：“怎么我说过的话，你倒还与我了！”

　　“我与你讲正经的，若是他们没眼色，真的伤了你，哪怕你恼我，我也是不会手软的！”穗禾怕他不允，说得更坚定了些。

　　“好。想来他们也不至于与我刀剑相向，何况我今天来无意引战，只不过想把话说清楚，说完便走。”旭凤说得轻松，可却是心弦紧绷，脸上再没了笑意。

　　两人到了先贤殿外，殿外的这结界自然挡不住他二人。两人来到殿中父帝神位前，拜过后，本欲前往七政殿的，而润玉却早他们一步，先到了先贤殿。此刻三人相见，再无往日的情分，怕是只剩下恨与怨了。

　　“魔尊想必是在魔界待惯了的，早忘了天界的规矩。这等不请自来，破了本座的结界不说，还擅闯先贤殿，不知魔尊可是来特意寻衅?”润玉此刻竟是这般疾言厉色。

　　“润玉！旭凤来拜祭他父帝，尽人子之道，你不必如此刁难，污蔑于他。”穗禾听润玉这番话，自不会忍气吞声。

　　润玉依旧面色不改，继续说道：“他已堕入魔道，还有何面目再见父帝？何谈人子之道！”言语之中不无讥讽之意。

　　穗禾欲与他争辩，却被身旁的旭凤拉住了衣袖，穗禾看他一眼，遂不再说，毕竟旭凤此番前来，并不是要逞口舌之快。

　　“润玉，书上说凡今之人，莫如兄弟，从前的棠棣之情，到如今操戈同室，不只是我心痛，想必你也不好过吧，”旭凤停顿片刻，又继续说道，“如今你既为天帝，掌管天界，我已入魔，居于魔界。自此，你我便两不相干吧。”旭凤下定决心，断不想再自相鱼肉，也不愿殃及两界无辜。

　　润玉所为，再怎么冠冕堂皇得瞒过众人，却也骗不过自己。当下听旭凤如此说道，不禁忆起两人从前兄友弟恭，和睦得很。可现在，兄弟二人可还有半分兄弟情谊呢？可润玉心中到底是不敢全信：

　　“两不相干？你这是要真的放下了？可锦觅又当如何？”他不信，旭凤能做得到。

　　“你我的事，为何要牵扯她呢。”旭凤料到了润玉会这样问起，“也好，此番前来，我正是想说个明白。
　　“我与锦觅...当初母神杀了先花神，而水神风神又因我殒身，再后来锦觅在九霄殿上…”旭凤话音之中有些颤抖，“我们中间隔了太多沉重的怨恨和自我的桎梏，也许我们错过了就是错过了。缘来缘尽，终究是没留住。”旭凤话说出口惊觉，他终究放不下这杀身之恨！

　　她当初是怀着何种心情骗他，又是如何决绝地给他那致命一击，让他元神俱散，那句“从未”始终如鲠在喉！

　　“凤凰！”穗禾一听，不待转身看来者便已知晓是谁了，瞬间心中一紧，甚至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旭凤与润玉二人同时看向锦觅，见她神色哀伤，眼角微红，泛着泪光，这声“凤凰”更有掩不住的哭腔。

　　穗禾眼见此景，怎还能不慌张，若说刚才还能挡在旭凤前面振振有词，此刻早已乱作一团，不觉退后了几步，而旭凤却缓缓上前，向锦觅走去。

　　旭凤就站在锦觅面前，如同当初她与润玉大婚那天那般。

　　“我知道你恨透了我，可我好想你，凤凰。是我错了，凤凰，我当初错杀了你，所以时至今时今日我该受的，我都受着，可你，可不可以原谅我。”锦觅说出这话来，哭得梨花带雨，润玉在一旁眉头紧锁，着实心疼，却万般无奈。

　　“锦觅，你知道吗，我涅槃重生之后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你。后来，我是恨你，但我更恨自己依旧想着你念着你。这般恨你却又念着你，我原以为，这般折磨于我，是我的命吧。”

　　旭凤此番话一出，穗禾双手紧握，哀戚之色不亚于锦觅刚才的神情。

　　“我从未怪过你，真的。折磨也好，怨恨也好，我都愿意担着。只是如今，我不愿再纠缠下去了。有穗禾陪着我，足矣。”旭凤又走到穗禾身边，温柔地牵起穗禾的手，他感觉得到，这素手微凉，竟还有些颤抖。

　　锦觅瞧着旭凤又回到穗禾身边，心中满是绝望，当初那一刀，不只是让他元神俱灭，也让她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如今更是斩断了他们之间的缘分，想到这，锦觅却哭着说道：“凤凰，不是的，你难道忘了，是穗禾杀了我爹爹和临秀姨，是她陷害的你啊！你全然不顾了吗？”

　　“锦觅！”穗禾顿时心虚，便想喝住锦觅，不料旭凤也开了口：

　　“我都知晓。”

　　“旭凤，我…”穗禾窘迫不堪，不知该作何解释。

　　“锦觅，穗禾所为，我一清二楚。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你要报仇，我自知没有资格拦你，我只能代她受过，我这条命你便再拿去一次也无妨。”

　　“旭凤，你疯了吗？”穗禾心中又是羞愧又是感动，“杀害水神风神，纵然是我错了，不该你来替我。你今日能如此对我，我也是无憾了。只是我从不图你报恩，又怎么会让你代我受过。”穗禾欲自毁元神，旭凤眼疾手快拦下她。

　　“你这是做什么，你以为我这么做是为了你的恩情？”旭凤气急败坏，转而瞧了一眼润玉，又看向锦觅，“你我之间，互相亏欠，互相纠缠，这样下去，无休无止，实在伤人伤己。”语毕，竟废了自己毕生修为，散尽灵力，旭凤只觉口中血腥之气上涌，竟吐出一口血来！

　　“旭凤！”穗禾赶忙扶住，见他这般，眼泪大颗大颗地滴落下来：“旭凤，你究竟为何…为何…”

　　“你却还只当这是恩情不是？“旭凤伸手抚去穗禾脸上的泪珠，此刻虽身体虚弱，却笑得醉人。

　　润玉心中触动，未想到旭凤竟能如此，倒是有些相信了他之前的话。可锦觅却呆如木鸡，心如死灰一般，片刻才响起她的声音，那声音冷得寒彻骨髓：“旭凤，是我错了，是我错过了你。如今，你我两不相欠，再无干系。”说完之后，缓缓转过身，慢慢挪出大殿，任润玉在身后声声唤她，却不予理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