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东的卡尔莎》荒熊

31、Chapter.31 离别

　　这一定是幻觉。就在刚才的那一瞬间，自己的耳朵产生了幻听。

　　艾恩的脑袋里发出了“嗡”的一声轰响。面前的路克不知为什么，和他开起了并不好笑的玩笑。他记得路克以前吓唬过他要把他丢下山崖去，但是从来都没有丢过。于是，艾恩拼命忍着即将要爆发出来的呜咽之声，想要再次确认他有没有跟自己开玩笑。

　　“路克，不一起去赛邦迪斯吗”

　　路克就坐在面前。每日也都盯着看了无数遍的脸庞，此刻却像陌生人一般，没有直视艾恩的双眼，望着远处的黑暗和空虚，坚定地摇了摇头。

　　“路克，要去哪里呢？”

　　孩子忍着喉咙深处的苦涩，无力地继续问着。他看到路克抬起了手，指着前方的另一个出口。他知道，除了一个通往赛邦迪斯的出口，另一个出口可以通到路克曾经约定要带他去的地方。那里不是自己期待的目的地卡尔莎，而是路西安娜的首都里拉。

　　“你知道吗？当时你问过我，到达了目的地后我会不会扔下你不管。我现在可以很确信地告诉你，我早就厌烦了一成不变的护卫任务。这是我最后一个任务，而且现在完成它也没有意义了。”

　　路克顿了顿，仍旧没有转头，像是在想什么心事，再一次用力地深深呼吸。

　　“如果你现在还问我到达目的地会不会扔下你不管，我的回答就如现在的行动一样。”

　　没有等孩子的眼泪决堤，路克“啪嗒”一声打开了车门，没有回头地径自走了出去。等车门自动合上的同时，他听见孩子在封闭的车内放声大哭。

　　无法压抑的悲哀情绪震颤着整个地下大厅。静寂得只容纳了两个人的空旷大厅内，回荡着一个孩子悲痛欲绝的哭泣之声。仿佛是在倾诉着无法离别的伤感情绪，不停地在大厅内回荡的哭声，让路克的心一下子揪紧。

　　不可以回头看孩子的表情，也没有勇气再次回头看他。路克生怕回过头去，就会被孩子的情绪所感染，而做出心软的举动来。

　　保持这样就好，让他哭个够，慢慢等赛邦迪斯的朋友到达这里，把孩子接走，自己的任务就结束了。

　　于是，他再次拿出烟来。一支，两支，全部捏在手心，然后没有点烟，只是抽出一支含在嘴里，感受着烟草的味道。

　　捏着烟的手也在微微发颤，就像5年前那个燃烧的月夜一样。漫长的等待与恐惧并存着，没有语言的交流，只是静静地躲在仓库内屏息等待，等待迎来那致命性的最后一击。

　　当远处传来了汽车的引擎和鸣响的时候，路克觉得，时间已经到了。

　　穿过了赛邦迪斯的出口到达这个大厅的白色跑车，在路克的吉普对面急刹车停下。车还没有停稳时车门就被粗暴地打开，从车上跳下一男一女，急速地朝路克这边奔来。

　　“喂！我可是用了时速一百二十码了，这不还是没有他快吗？难道这个家伙的吉普是怪物吗！”

　　“明明就是你比较迟钝嘛！”

　　“迟钝跟开车有什么关系啊？啊不对，凭什么说我比较迟钝啊！”

　　“啊，这里太暗了，看不清路克大人长什么样子啊？有没有我的飞行员王子那么帅呢？”

　　“哼，这世界上的所有男人，有你老爸那么帅吗？”

　　“啊，我受不了你这个自恋狂啦！”

　　一男一女一边狂奔，一边拌嘴，从话中听起来，两人的关系似乎是父女。

　　两人奔到路克身边停下，路克看清了他们的长相。站在左首的男人四十出头，头发乱蓬蓬地从不梳理，脸上有一道似乎是战争留下的伤疤——相貌就不多做评价了，总之看上去并不像老电影里的硬汉就是了。

　　站在右首的是个少女，年纪应该和艾恩差不多，不过穿着却毫不随便。当路克第一眼看到她穿着职业的黑色紧身衣，盘起柔软的卷发，显露着曼妙的身材时，就已经感叹得不知该如何形容眼前这个美少女了。

　　有这样一个女儿真好啊。路克忽然发自内心地感叹起来。

　　“喂，路克，看什么看，我女儿可不是让你这么目不转睛盯着看的人，流氓！”

　　男人在一边愠怒地吐出话来，这让路克觉得他的口气有些好笑。

　　“……我说，好久没见，也不用一碰头就说这种客套话吧？我也只在你女儿3岁的时候见过她一次而已，没想到现在出落得这么端正了，会觉得意外想多看几眼也很正常吧？”

　　听到路克的赞美，在一边红起脸来的小姑娘眯起眼睛笑了。

　　“谢谢，而且，路克大人也比老爸说的要帅嘛……”

　　只有面前的男人还在一个劲地凭空生气。

　　“说什么流氓话！自己选一个，跟我女儿下跪道歉，还是把眼珠挖出来清洗一遍！”

　　“爸！”

　　连他女儿也在一边打圆场了。男人収住了话柄，转回了正题。

　　“你带的人呢？”

　　男人东张西望，却无视了正在车内嚎啕大哭的艾恩，丝毫没有觉得艾恩就是自己要接的对象。

　　“在车里。”

　　路克没有转身，只是用手指指后方。

　　“我说，就是这个一直在吵的小鬼啊？”

　　男人故作意外地大声嚷嚷。

　　“爸，他哭的很伤心呢？”

　　女孩转到了吉普的另一边，打开了车门。艾恩原本有所阻隔的超强声波变得更加洪亮起来。

　　“爸，他这是饿了还是尿裤子了？”

　　“女儿，他的年纪已经不是婴儿了。”

　　“可是路克大人不是在电话里说他是‘圣战婴儿’吗？”

　　“女儿，‘圣战婴儿’呢，并不是你理解的那个字面意思……”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的同时，女孩已经一把抓住艾恩，将它从车里拖了出来。

　　“啊？这孩子的体重不正常！”

　　女孩一边尖着嗓子嘟嚷着，一边却若无其事地扛起艾恩，就像路克扛起艾恩的动作一样。她的身高没有路克高，所以扛起艾恩的时候孩子的脚还在地面拖行。

　　“爸，他的体重快赶上你了，这是巨婴啊！”

　　“别多说废话了，快把他抱回咱们车里去。”

　　当听到男人说抱回车里的时候，艾恩忽然之间从哭声转为了刺耳的吵闹声。

　　“不要！我不要去那里！我不要去赛邦迪斯！”

　　艾恩挣扎着想逃出女孩的怀抱。但是无论怎样使力，身体还是被牢牢地固定在女孩的肩上，丝毫不能动弹。

　　“放开我！”

　　“不放。路克大人说让我们好好保护你。”

　　“放开我！”

　　“不放！”

　　女孩和艾恩一边吵，一边快步地朝自己的白色跑车走去。当路克惊叹于女孩子身轻如燕的举动时，他的父亲在一边幽幽然地吐出一句话来。

　　“其实你知道艾丽莎是职业保镖对不对？”

　　“完全不知。”

　　路克矢口否认着。

　　“啥？你打电话来的时候，我就在想，你让我在2小时内找一个有格斗专长的家伙来，要不是我自己的女儿，我到哪里去找这种特殊工种的人啊？我只是个发动机零售商，又不是什么情报贩子。”

　　“原来你女儿是保镖啊，什么时候开始的事？”

　　“别给我岔开话题！”

　　“哎，不和你说了，我要走了。”

　　路克远远望见艾恩被女孩稳稳地抱上了车，这才安心地喘了一口气。

　　“有这么个女儿挺不错的，搞的我都很想要了。”

　　路克笑着说，脸上路出一丝抛却烦闷后的松弛感。

　　“给我等一下！怎么搞的，我实在很想问，我可以问吗？”

　　男人上前两步，拦住正要转身的路克，脸上现出了郑重其事的表情。

　　“可以问吗？”

　　男人再一次重复一遍。

　　“问什么啊？”

　　“是你搞哭这孩子的吧？你对他做了什么？”

　　“别问这个。问了也没什么意义。”

　　“你刚才有跟他好好道别吗？哭成这样不正常啊。”

　　“说过了，在这里分手什么的。他本来就爱哭，也没什么的。”

　　听到了路克敷衍的话，面前的男人忽然现出了暴怒的表情。

　　“搞什么啊你这人！给我过来！”

　　“啊？”

　　路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男人大吼着抓住了手臂，一直拖到了他的白色跑车边上。男人打开门，艾恩和女孩并排坐在后座，双手被女孩抓着，无法大幅度地做动作，哭得双眼红肿，整个人因为震颤而无法摆正坐姿。

　　“给我好好地道别，说些感人肺腑的话出来！”

　　男人对路克命令着。直觉告诉他路克刚才并没有和孩子说过再见，也没有关照他什么。就连最基本的客套话也没有说，路克就想丢下孩子离开了，男人是这么理解哭成现在这副惨状的艾恩的。

　　“说什么啊，有什么可说的，要说的都在你们来之前说完了。”

　　路克撇开头去，懊恼地说着。已经决定不再看这孩子的脸了，为什么非要把自己拉到他面前作什么道别？简直就是多此一举。

　　他想立刻转身返回自己的车里，但男人却再一次拦在了他面前。

　　“让开！没有时间了！我要走了！”

　　路克大声说着，抬起手来，用力地格开了男人的肩膀。

　　早就已经退役经营起飞机零件生意、脸上残留着伤疤的男人，在路克的大力之下跌坐在地上。无法抵挡住这个现役军人的力量，任由他跨过自己的膝盖，扬长而去。恐怕，在自己身为军人的那个年轻的时期，也没有拥有过这种仿佛是野兽一般喷涌出来的，绝望的力量。

　　没有办法阻止他吗？他究竟想要去干什么？男人无法猜透路克的用意。但是，他无法阻止路克，因为他无能为力。

　　就在这个时候，白色的车门被迅速地打开。会意地松开了双手的女孩，让艾恩从束缚中挣脱出来，继而狂奔出车外。

　　孩子发疯似地奔跑着，奔向了那个顽固不化、桀骜不驯的男人，奔向他宽大、苍凉而孤独的背影。

　　噗通的一声轻响。

　　瘦小的身体几乎冲撞着与路克重合在了一起。满是泪水的脸庞，深深地埋入高大宽厚的背脊，再也不想分开。

　　“不要走……想和路克在一起……想要一直一直……旅行下去……永远地……在一起……”

　　从身后用两只小手环抱着路克的艾恩，撑起满是支离破碎的语言，诚挚而悲伤地哀求着路克。

　　不要走，不要就这样离开……

　　依依不舍的呢喃，在寂寥而沉闷的空气中回荡开来，久久地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