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梦里画不成的锦书》野沫子

9、第玖章

　　慕容蓝生父亲下葬时，我将那木盒与他的随葬品放在一处，最终皆被填在了黄土之下。像是十四岁那年，我亲手将亲人的尸体葬在梦谷的后山。

　　从始至终，我一直没有打开那个木盒，我以为这样我就能逃开上一辈的恩怨，就能和慕容蓝生心安理得地共白首，我为他“洗手作羹”，他为我“执手提梳”，从此平平淡淡，细水长流。
　　可发生过的事终究是真真切切存在着的，所谓我以为的逃开，也不过是一场自欺欺人的玄阵，阵破之际落得下场却还是一波无可奈何。

　　仲夏时分，我和慕容蓝生的第一个孩子来到了人世间。

　　那一日，后院的栀子像是约好了似得，竞相开放。慕容蓝生抱着我，下巴顶着我的额头，说那些花儿怕是等不及要见我们的孩子，语气温柔仿若三月的依依杨柳，柔软的垂绦撩在我的心湖。

　　听着他开着玩笑却一本正经的语调，我便忍不住咧开嘴。

　　而后便听到他悠悠长叹:“阿锦……”

　　我一愣，自成亲后，慕容蓝生便不常唤我阿锦，如今这一声竟让我恍惚回到了初见他的时候。

　　“阿锦，你心里是怨我的，是不是？”

　　虽是问句，他的语气却十分肯定。

　　我瞧着他认真的眸子，轻轻摇了摇头。半晌却未听到他的回应。

　　我想，他大抵是不相信我的。

　　是啊，甚至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我为何一点都不怨，不怨他明知上一辈的恩怨却依旧不遗余力的找到我，不怨他固执却努力地非要娶我，不怨他知晓真相却对我隐瞒到底，不怨他企图替他父亲辩白的孝心。

　　我置身事外地仿若一个旁人，那些在梦谷里回荡的欢声笑语，那些失去至亲之人的悲恸哀伤，那些得知真相后的不可原谅，所有所有被上一辈的恩怨牢牢捆住的痛苦，似乎都与我无关。
　　我唯一拥有的，竟只是对慕容蓝生的贪恋，不闻因由，不知根源。

　　可我终究也逃不开这一场因果轮回，每每午夜梦回，爹爹、阿娘、弟弟、妹妹，所有所有与梦谷有关的一切，总是不可抑制地在我眼前一一浮现。在梦里，我总是会看见我拉着弟弟在栀子丛中跑来跑去；看见妹妹伸着手喊我阿姐，她的声音稚嫩而动听；一会儿又忽的变成阿娘那沾了血的素衣，她焦急地叫我赶紧离开……我像是陷在心自难安的梦魇里，挣不脱也逃不开。

　　我终究还是被这场心魔折磨着大病一场，冬日飘雪，我卧在榻上，望着窗外一片雪白，像是忽然体会到慕容蓝生父亲的心境，他那时是如此期盼死亡，步履蹒跚如黄髫稚儿，却走得坚实，走得果敢，大抵是生的苦疚，带给他的痛苦太过磨人难捱。

　　但我与他终究不同，折磨我的不是愧，也不是疚，却是陷在慕容蓝生与阿爹阿娘的两难。故人已逝，我明知这一切不过是我自己给自己平添的磨难，阿娘若有在天之灵，大抵也不愿我如此。

　　可也正是她的不愿，更添了我的磨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