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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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简回到医院，看到傅汝卿正坐在床上换衣服，抬头见到他眼睛便弯起来：
“怎么这么慢？快将鞋子递给我。” 说完又突然想到他的手不方便，不由皱眉，“还是别动了，你坐着吧。”
然而傅简已经拎着她的鞋子过来了，单腿跪在她跟前：
“脚伸过来一点。”
傅汝卿听话地把身子挪过去，看着他垂眸将鞋子套在她脚上，动作缓慢轻柔，末了还拉了一下她的裙摆，任其垂落在脚边。
傅简便就着这个姿势抬头同她说话：
“药换了吗？”
“换了。”
“秦家的小子来过？”
“来过。”
“……”
他想了想，有些失笑，反倒是这个时候，说不出什么话来。傅汝卿静静地看着他，片刻后抬起一只手轻轻托了托他的下巴，倾身上去蜻蜓点水般碰了碰：
“……或许秦书文会帮我们？”
傅简拉过她的手：
“他不会，你也不用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我会有办法。” 说着惩罚一般咬了一口她的指尖。
醋坛子。
她忍不住笑了，奈何眼里却流露出疼惜之意，靠上去与他四目相对：
“明天，明天我就会去找周先生，要求提前去英国。”
“嗯。” 他低声应答。
“两年。” 她微一停顿，“在那里，留洋，两年。”
空气是静默的，窗台边上不知名的绿植浸在夕阳余晖之中，光影在浮沉间流转。
“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傅简？” 她一字一顿地问，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坚定一些，却还是忍不住哽咽。
这一刻她依旧在幻想，只要他说不要走，只要他说留下来，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抱住他，告诉他傅汝卿不会走。
可是傅简只是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眉宇间徘徊着不该属于他的痛惜，对她说：
“照顾好自己。”
她低下头，紧紧咬住嘴唇。
傅汝卿提前出院，傅简也没拦着她，二人回到家时天还未全暗下来，穿过院子，屋门才刚关上傅简便毫无顾忌地吻上来，双手灵活地解开她胸前衣扣，傅汝卿一边努力地回应他一边将裙子胡乱地扯开，这个时候，连多说一句话的时间都显得奢侈。
结束后傅汝卿支撑不住地倒在他怀里，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却还是强自撑着，休息了一会便支起身子，做出拷问的表情来：
“说!你最爱的人是谁？”
傅简毫不犹豫地回答：
“傅汝卿。”
“有多爱？”
“此世，来世，生生世世。”
她咬牙，眼眶泛出一抹泪光，但还是没哭：
“你定是在唬我，哪有什么生生世世。”
傅简温柔地抚上她，借着苍凉月色凝望她玉雕般白皙无暇的脸，眸色浓重如化不开的墨：
“那么，我便给你此生唯一的誓言——”
傅汝卿呼吸一滞，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却听得他说：
“傅汝卿，你可愿与我定下红叶之盟，白首之誓？”
他望着她，目光深邃真挚，多少清冷的月色也在他的注视里化为幽泉，一直淌到她心底。
怎么可以这样呢？分明破晓过后便是离别，他又怎么能许下这样肆无忌惮的誓言……
她痛哭出声，埋首在他的颈窝里抽噎：
“我，我愿意……可是你，你怎么能在这个时候问我……”
我是多么舍不得离开你。
傅简揽着她边笑边哄：
“因为要让卿卿印象深刻，永远也不能忘记。”
她气得捶了他一记。
怎么会舍得呢，傅简看着她，在她脖间胸口留下一个又一个痕迹，他何尝不想将她留在身边，告诉世人谁是他的挚爱，毫不掩饰地疼惜她，可是不行，她还那么小，仿佛才破壳而出的小雏鸟，还有那么多美好的时辰和阳光等待她去拥抱，她不该被爱情困于这方寸之中。
届时，待她见识了山川大河、秀丽江山，是去是留，便……由她而定吧。
这是他能做出的，最不自私的决定。
他一夜未眠，盯着她累得疲惫不堪的脸，好像怎么也看不够似的，直到黎明的白光透过窗子落进来，他才从枕头下拿出一根挂着小银锁的红绳，系在她手腕上。
汝卿，我但望你安好。
傅汝卿睁开眼，第一反应是转过头找傅简，但身边已是空空如也，她愣了愣才回忆起昨晚的事，再一看窗外，日光大盛，估摸着快要晌午了。
傅简不做他想，必然是去秦家“求亲”了，即便知道他不会真的娶了秦书华，却还是让她恨得牙痒痒。她明白自己必须尽快离开这里，一旦秦书华翻脸不认人，只要是在秦家的地盘上，傅汝卿就定然不安全，如果她和傅简的关系再从秦书文嘴里漏出来，傅家就只能任人宰割，事已至此，就算秦书文愿意帮她，恐怕也是力不从心，她只有离开这一条路可以走。
想到这里，傅汝卿下意识地低下了头，一眼瞟见手上的红绳，她新奇地抬起手，左看右看，越看越欢喜，想起傅简昨日说的白首之誓，惨淡的心情终于雀跃了些许。
用过午膳，她便赶去学堂找周先生和威尔森，告诉他们自己想提前去英国适应一阵子，到时留学的资料和申请她会托人带过来，周先生很赞成她的想法，末了还问了她一句：
“秦书文不和你同行吗？”
她摇摇头：
“应该不会。”
周先生嘀咕了一声“这小子今天都没来上课”。
傅汝卿心中了然，又和他们闲聊了一会，等到快要下学的时候才躬身告别：
“这一年来承蒙二位照顾，汝卿很感谢老师。”
威尔森没说什么，反倒是周先生有点不舍的模样，傅汝卿心想原来他也不是那么不苟言笑的人，又忍不住想到傅简和她，都是人前人后两张面孔的人啊。
教室里学生们还在上课，傅汝卿也不太好意思进去，就干脆等在门外，时间到了以后，学生们提着书包三五成群地从里面走出来，她又等了一会，总算看到低着头一个人慢吞吞走出来的闵遥。
“遥遥？”她在身后喊住她。
闵遥的脚步顿了一下，急忙回头，看到她明显很惊讶，说话都结巴了：
“你、你，没事了？我听说你被绑架了，你没被欺负吧？”
傅汝卿哭笑不得地摇头：
“没有，我好端端的，只是脑袋被砸中了。”
她到抽一口冷气，又问她：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上学呀？”
傅汝卿告诉她自己要去留洋的事，闵遥显得很失落，嘟囔着：
“你不在的话，就没人陪我玩了。”
傅汝卿看她愁眉苦脸的样子，敲了敲她的脑壳：
“就想着玩，好好念书是正经，我爸爸要是知道你书念成这样，肯定气得翻白眼。”
闵遥立刻不服气地和她拌起嘴来，两人嘻嘻哈哈地往学堂门口走，忽然有人从她们身边飞快地走过，手里还抱着书，差一点就撞上来。
傅汝卿盯着那个背影看了一会，认出是李品画。
如今他们家大概是一团乱吧，秦书华给他们出了主意出了人手，到头来他们除了一个不算冤枉的罪名什么也没得到。傅汝卿冷笑一声，她自然不会有什么同情心，只是在想什么时候让秦书华也遭个报应，虽然她要走了，但毕竟也不是心甘情愿的，至少也让她看个热闹不是么。
她和闵遥最后在傅宅门口作别。
“你什么时候走？”闵遥拉着她的手有些泄气的模样。
傅汝卿的眼神黯了黯，随即又微笑：
“明日一早。”
“傅叔叔会去送你吧？他肯定很舍不得。”
傅汝卿摇头：
“不是的，我一个人走，他……有些要紧事。”
闵遥诧异，刚要开口询问，却在看到她的神情后下意识地合上了嘴，明明能出国留洋是好事，傅汝卿却并不期待的样子。
“要我来送你吗？”她撇开话题笑眯眯地问。
傅汝卿捏了捏她的脸：
“天没亮我就要走了，你起得来么，还是老老实实地去上学吧。”顿了顿又补充道，“反正，还是能再见的。”
闵遥想了想也是，临走前嘱咐她到了那里一定要给她寄信，傅汝卿笑着答应了，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背影穿过小巷，最后消失在转角处。
再见吗？傅汝卿忍不住摇摇头，这种事，谁又说得准呢。
傅宅里的桂树依旧静立，她走过去站在旁边看了一会，想起去年的些许事来，发了好一会呆，忽然转身往傅简的屋子走去。
他当然还在秦家，恐怕一直到她离开，他都不会回来。傅汝卿打开屋门，果然里面黑漆漆一片，再没有往日昏黄温柔的灯光。
傅汝卿走到书桌旁点了盏蜡烛，屋内幽幽地亮起来，她便坐到傅简一贯坐着的木靠椅上，仔仔细细地将这里看了一遍。
他向来是爱整洁的，桌上的笔墨纸砚皆摆得齐整，边上的书也没有一丝折角，傅汝卿盯着那叠书看了一会，忽然伸手抽出最下面的一本，顺手一翻，只见书页里夹着几张薄薄的宣纸。
她一眼认出来，这是年前在书房里未曾找到的，幼时她送给傅简的礼物。
傅汝卿小心地展开，脸上忍不住流出一丝笑意，最上面的一张，是她五岁时画的“百鸟朝凤图”，说是百鸟，便是一整面形态各异的不知究竟是鸡是鸟的物什，彼时她连着色都不会，白纸黑墨，远看简直是乱七八糟。她慢慢地往后翻看，也能看出多少是有些进步的，只不过中间却断了一年，她数来数去，其中的一张没有了，而她自己也想不起来那一年究竟送了什么。
是字？是画？
又去他书架上找了找，还是什么都未发现。
想了想，大约是某一年送了别的什么东西也不定。
她重又坐下来，抽出一张崭新的纸，就着他平时爱用的毛笔，认真又认真地写：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她一笔一划，像是要将来不及诉说的思念都倾注到纸上。她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幸运，多少人穷其一生也寻不得良人，她却在那人身边陪伴十六年之久，以后，定还会有更多的时光。
这区区两年，又有何惧？
傅汝卿搁下笔，端详了一会，待它晾干后，便随着其他的纸小心地叠在一起，又原样放回书中。
在傅宅的最后一夜，她便枕着这一室书香入睡。
秦书文向学堂请了足足半旬的假期。
秦李傅家的传闻，学堂里的人多少也有耳闻，流传最甚的，是李家的二小姐为了嫁给秦书文，绑了他的心上人傅汝卿，结果事情暴露，秦李两家的婚约取消，李家赔了夫人又折兵。
秦书文自然知道这不是事实，但也根本没心思去理会，这半旬，他被秦书华惹出来的烂摊子烦得焦头烂额。
那一日傅简上门，话不多说就当着秦李两家人的面拆了秦书华的台，本来她还抵死不认，没想到傅简竟然还带来了郑耘，扬言若是秦书华要拉傅家淌这趟浑水，他便拉着另外两家一起陪葬，到最后还是秦司令出来打圆场，道秦家的女儿不会强嫁，这中间的事也一并揭过不谈，以后三家便各自独立，互不相扰。
按理说这一切都顺着秦司令的心意，合该高高兴兴的才是，偏偏秦书华如同着了魔似的非要傅简娶她，待他们走后，在房间里又是摔东西又是破口大骂，竟然还异想天开地让他去拦住傅简，把他绑回来。
秦书文从未见过自己的姐姐这幅模样，一时心疼，只好答应了她会再去找傅简，横竖劝说，总算把她哄得安静下来。
从秦书华的房间出来，他只觉得心力交瘁。
他不知道爱情可以让人盲目至此。
隔了片刻又回悟过来，不由自嘲地一笑：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秦司令在书房里等他。
“你是铁了心，要去追求人家小姑娘了？连这个家都不要？”
秦书文站在他爹面前，面色潮红，咬了咬牙，点头。
秦司令撇撇嘴：
“一个两个，都不是省心的东西。”
“有您在，秦家会好好的。”他抬起头与书桌后的人直视，“两年后，我一定会回来。”
秦司令不置可否，顿了一下：
“那你姐呢？干脆把她一块带走算了，省得给我添堵!”
秦书文笑了笑：
“她那么聪明的人，要不了多久就会醒过来的，您放心。”
她只是，暂时被一个人迷住了眼睛而已。
要离开书房时，秦书文还是忍不住地开口：
“父亲，您到底为什么，不想让姐姐嫁给傅简？”
官场利害或许很重要，但秦书华也是秦司令最得意、最宝贝的女儿。
那人良久没有说话，转头望着窗外，慢慢叹了口气：
“那个人我知道……他不会喜欢上明月之外的人了。”
秦书文沉默，他关上书房的门走回自己的屋子，看着床上凌乱的还未收拾的行李，觉得原来自己的老爹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啊。
翌日，秦书华被秦司令软禁在宅子里，勒令不准跨出房屋一步，秦书文去给她送早膳，刚一进门就被迎面而来的瓷杯差点砸到，索性他偏了偏头避过了。
“我哪里配不上傅简？”她哑着嗓子披头散发地问，眼下青黑比往日更甚，秦书文想起自己那时为了李家的亲事和她闹，似乎从那之后她就再没好好休息过。
“姐姐你哪里都配得上，真要说起来，是他配不上你。”他放下餐具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将她额前几根乱发理至一边。
秦书华难得露出一丝迷茫的神情，呆呆地问他：
“真的吗？”
“真的。”他肯定地点头。
“那你去把他找回来，我要见他，我想见他。”
秦书文叹了口气：
“见到了，你想对他说什么呢？”
秦书华这回没有犹豫，直截了当道：
“向他赔罪，我不是真的想把汝卿……”说到这里又停住了，失落地看着自己的手掌，“我也不想这样的……”
提到傅汝卿，秦书文皱了皱眉，他如今也很难描述出自己究竟是想如何，追着她去英国，难道就有希望了吗。
“总之，”他调开话头，“今日我会去找他赔礼道歉，父亲不让你出门，你就先乖乖呆在家中，迟早可以见到他的。”
秦书华看着他，忽而凄凉地一笑，抬手摸了摸他的耳朵：
“我这个姐姐真是没用，还要让你来替我收拾烂摊子。”
秦书文没说话，替她将衣服和头发理了理便出去了。
他自然会去找傅简，却没这么好心登门道歉，就算秦书华有一千个一万个不对，终究是自己姐姐，她曾经风光无限，为了他狼狈至此，傅简并不无辜。
还是熟悉的巷子，秦书文记得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是多么的忐忑不安，那时的心情不似如今复杂，只是单纯为可以见到那人感到心悸。
傅宅的门没有关，虚虚掩着，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秦书文在外面站了站，听不到任何声音，只好轻轻将门打开。
院子里有些许落叶，一人背对着他站在桂花树下。
傅简转回头，看到是他，一丝意外也无，只是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傅先生。”秦书文还是客气地喊了一声。
“去前厅坐吧。”傅简指了指里头，自己去小厨房沏茶。
或许因为是夏天，秦书文看着面前冒着微微热气的茶，总觉得心中焦躁，反观旁边的傅简，表情无悲无喜，倒是悠闲得很。
“今日来贵府叨扰实乃家姐的意思，她并非恶意，还望先生不要太怪罪于她。”秦书文想了半天憋出来这么一句，到底是少年心性，总有几分下不得台面的傲气。
傅简只是侧目瞥了他一眼，抬起茶杯端详了片刻才悠悠道：
“你想对我说的，不是这个罢？”
秦书文轻吸了口气，这父女二人的语气，果然是一模一样半分差别也无的，只好坦言：
“汝卿年纪尚小，或许还分不清……分不清一些事情，但我会在英国一直陪着她，直到她明白为止。”
院中寂静成一片，偏又是无风，四下景致宛若静止。
傅简有些出神地盯着手掌，她纤细的手腕似乎还软软地搭着他，空气里仍旧弥漫着她脖间冷香。终于，平静无波的表情被打碎，他蹙眉斜睨着秦书文：
“这些话，何时轮得到你来说？”
早知道会被这么说，秦书文咬了咬牙：
“轮得到也好，轮不到也罢，今日书文也只是来告诉先生一句，无论如何，我是不会放弃的。”
傅简看着他，一时不知为什么竟有几分涩意。这个个头尚且不及他肩头的少年，却可以当着他的面堂堂正正地述说对汝卿的爱慕，而他作为父亲，更是作为爱人，却无法多掷一词，多一句是罪，是恶，是于纲常伦理的背叛，他自己被万人唾骂无所谓，却不能狠心拉着她一起陷入泥潭。
至少，在她回来之前，在她千帆过尽，看遍春花秋月，选择留在他身边之前，他都没有资格阻止眼前的秦书文。
他看似云淡风轻地一笑，将微微颤抖的手收进袖子背在身后：
“那么，我便拭目以待。”
两人对视一眼，秦书文攥紧了拳头，在男人审视的目光中慢慢转身。
没错，我们就拭目以待。
作者有话说第11章 第十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