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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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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雇主还没有下指示吧?只是让你看着我?” 傅汝卿换了好几个姿势,越觉腰酸背痛,最后无奈似的问他。
男人站起来,状似无意地往窗外看了眼,又转回头:
“不,我已经得到命令了,小姑娘。”
傅汝卿一惊,随后听到头顶甲板上忽然忙乱起来的脚步声,隐约还有人声,却皆是模模糊糊听不清楚,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把抓住,男人拽着她往边上一甩,掀开她的椅子,在地上摸索一阵,最后打开一扇隐门,大小恰好只有一人通过。
傅汝卿目瞪口呆:
“你这是要跑?”
男人嗤笑一声:
“那女人太蠢,给钱让人蹲牢子,当人都是二百五。” 又略带嘲笑地看了她一眼,“她姓秦,这个就当做你为我保密的代价吧,小姑娘。”
不等她回答,他便往下一跳,那暗门随之合上隐在一片尘灰之中。
头顶哗啦啦一阵大动静,顶门被拉开,大约是船上的水手,在用英文大声辩解着什么——终于有人来救她了!
她长舒一口气,从地上爬起来,刚要开口就看见傅简匆匆忙忙地从楼梯上冲下来,一眼与她的视线相撞。
不过是短短一天的分别,却在经历了被绑,失踪,寻找之后变得如此漫长煎熬。
忍了一天一夜的委屈、害怕、不安此刻如决堤地洪水漫过来——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傅汝卿看着他,她知道自己现在这模样实在狼狈,蓬头垢面灰头土脸,可是傅简看她的眼神,那种从心底深处流露出来的庆幸与欢喜,是真的,都是真的。
傅简三两步走过来,捧着她的脸看了一遍,又将她上上下下扫视一遍,终于忍不住搂紧在怀里,低声问她:
“你现在还好吗?害不害怕?”
傅汝卿把脸埋在他衣服里,摇头:
“不怕了,我不怕了,爸爸。”
她全身都在发抖,怎么会不害怕呢?傅简搂得越来越用力,像是要把她收进身体里,他失而复得的珍宝,他的汝卿,他的傅汝卿。
你可知我有多么多么的害怕与恐惧?
和傅简一起来的是秦司令的私人兵,这是英国来的货船,专门给临港几座城送货,久而久之在这一片就有些渠道门路,秦书华看上这艘船,正是因为靠傅简没那么容易找到,不得不求助于她。自然,绑人也好,沉海也好,这些事都挂在李家的头上,他们费尽心思想要攀上秦家,为此除掉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傅汝卿,实在算不上什么。只要能得到秦家的疏通,他们的生意就可以做得更大!这一片土地皆是他们李家的天下!秦书华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屡屡用秦书文的婚事做诱饵,又看出来秦书文对傅汝卿念念不忘,让李家人想出除掉傅汝卿的法子。
傅汝卿被送到医院后,多少也想通了大半,可她不明白,秦书华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心中隐隐有猜想,却觉得滑稽可笑。
傅简看她心不在焉地躺在床上,头上包着纱布,脸上手上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叹气抚上她的额头:
“别想了,是我没把你护好。”
她愣了愣,转头同他对视。
不过一夜未见,傅简却不比她这个病人好到哪里去,头发乱了,眼下有青黑,衣服上也不知沾了什么脏物,她握住他的手贴在脸颊,感受到冰凉的肌肤:
“你何错之有?”
傅简看着她,无言以对。
她的目光渐渐有些慌乱:
“你……你是不是答应了秦小姐什么?”
病房里安静得仿佛时间凝固。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傅汝卿一瞬间几乎要跳起来!
秦书华!好你个秦书华!
她忍耐再忍耐,却只觉得脑后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平复了半晌才尽量语气平和地问:
“她难不成要嫁给你?”
只是说出这几个字她都觉得愤怒得想要杀人,而傅简的神情似乎已经在告诉她,她的猜测一点都没有错!
秦书华! 这个一肚子算计的女人,她算计李家,算计自己亲弟弟,算计她傅汝卿,算来算去原来是为了傅简!李秦两家联姻的消息从前年就开始传,原来她这么早就开始惦记了!噢不,说不定早在她还是傅简学生的时候就开始惦记了!
这个彻头彻尾的贱人!
她终于不再忍耐,看向傅简的眼神甚至称得上是仇恨:
“为什么要答应她?你为什么要答应她!我活着回来就是为了看你娶她吗?那我还不如死在那里算了!她不就是想嫁给你吗?我倒要看看一个死人怎么嫁给你!” 说着拿起桌边的水果刀就往下冲,傅简一把将她扣住,用力锁在自己怀里,费力道:
“别这样汝卿!把刀放下来,别伤到自己!”
她奋力挣扎,力气大得吓人,嘴里不清不楚地念着“我要捅死这个贱人” ,结果忘了刀还在手里,拨开傅简手臂的时候一刀划了上去。
浅色的衣服立刻晕染出一片深红色的血迹。
傅汝卿慌了,手足无措地僵在他怀里,愣了片刻才火急火燎地想去堵住,声音都在发抖:
“疼吗?你疼不疼?医生!医生!”
傅简趁机按住她轻声安慰:
“我没事,我没事,你别怕。” 说着顺了顺她的头发,安抚一般吻在她眉心:
“真的没事,你去喊护士来包扎一下,嗯?”
她胡乱点头,抹着眼泪往外跑,傅简微微叹了口气,又忍不住苦笑。
果然……还是不行啊。
护士将傅简的伤口处理好后就出去了,傅汝卿一直在边上坐着,一声不吭。她知道这件事与傅简无关,如果他不答应,她可能早就被扔进大海里了。
可她绝对不可能接受秦书华嫁给傅简。
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她呢?
傅简忙了一天一夜,到现在也没休息过,她看着心疼,让他回傅宅。她自己还要在医院多呆两天,总不能让他一直陪着。
傅简不愿,但他这幅模样也确实糟糕,便说先回去换身衣服再来,傅汝卿连连点头,又再三保证不会去找秦书华拼命,终于把他哄走了。
安静的病房就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确实不会去找秦书华,这个女人如今定然得意万分,她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划花她的脸。
但,她不是还有一个弟弟么。
秦书华把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连秦书文也不放过,或许,他能帮帮她。
只是……傅汝卿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心,秦书文如果知道自己盘算着利用他,会很难过吧。
秦书文很快就来了。
他是从李品茗口中得知傅汝卿或许有危险的,没想到当天就出了事,他便立刻回去找秦书华,却发现她根本不在家中,直到第二天清晨才回来,她前脚回来,傅简没过多久也来了。
他听不到二人的对话,待傅简走后,秦书华从书房出来告诉他,她终于能嫁给那个人了。
姐弟俩对视片刻,彼此心中皆是一片了然。
到了下午,傅汝卿被找到的消息便传来,他匆匆赶往医院,问清楼层和房间号后,才忐忑地上楼。
病房的门虚掩着,消毒水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他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见一人背对着他站在窗边,长发柔顺地披散在身后,穿着宽大的病服也能瞧出玲珑纤细的身形,光影明灭里竟如虚幻般美丽。
他呼吸一滞,忽然不愿出声打扰这画境。
傅汝卿听到身后的动静便转回头,她本只是想站在这里晒晒太阳整理一下思绪,没想到秦书文就站在门口。
“愣着做什么?”她微微一笑,又坐回病床上,指了指边上的椅子:
“坐吧。”
秦书文看了她一会,眼中露出一丝不豫,恐怕她还不知道那件事吧。
他沉默着坐下,瞥见手边桌上的水果刀,上面隐隐有血迹,不由皱眉看她:
“你又划到手了?”
傅汝卿莫名,顿了顿才醒悟过来,把被子抱在胸前松松地搂着:
“没有,不是我的血。”说完又指指自己的后脑勺:
“伤的是这里,差点把脑子都打坏了。”
她绑着一层绷带,秦书文也看不出什么,只觉得她似乎瘦了一圈,精神不济,偶尔露出的手腕上皆是被绳子勒出的红痕。如果被她知道是秦家人做的……呵。
他自嘲地笑了一声。
傅汝卿只做没听见,絮絮叨叨和他闲聊。
“下个月就要去英国了,我可不想带着伤过去。”
“刚才过来替我换药的那位护士声音特别温柔,你来的时候有见到吗?”
“窗边那束花是大夫给我端来的,他说觉得无聊的话可以和花聊聊天。”
……
下午的时光很快就过去,秦书文见她脸上有些倦意,便提出先走一步。傅汝卿点点头,手撑着脸颊有些不好意思:
“让你见到我这副样子真是抱歉,过几天学堂再见吧。”
秦书文点头,却在转身时犹豫了一下:
“其实你……知不知道……”
“嗯?”傅汝卿努力撑着眼睛,困意愈发明显,“什么?”
秦书文咬紧牙齿——
说不出口。
“没什么,你好好休息吧。”
说完他故作镇定地走出病房,带上房门,一直到走出医院,呼吸到外面的空气,他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差一点就说出来了。
他不敢想象,如果她知道事情的始末,究竟会怎么看秦家,又怎么看他。
纵使不得她心,他也不愿……被她看轻,被她仇恨。
司机就在医院门口候着,见他走过去便替他开门。
“先不回去,去父亲那里,我有事找他。”
“是的,少爷。”
秦司令此刻正坐在沙发上同人说话,直到勤务兵进来告诉他秦书文到了。
“让他在外面等着。”他一摆手,坐在对面的人愣了一下,立刻抬手作揖:
“既然秦公子到了,我也不好再叨扰,苏北粮仓一事,还是日后再……”
探讨二字还未说完便被打断:
“无需多礼,择日不如撞日,正好让犬子同杜先生见一见,日后总归是一家人。”秦司令笑吟吟道,转头招呼卫兵让他进来。
秦书文正纳闷是什么客人连他也要在外面候着,一听说姓杜,他便反应过来,心中不由抗拒。
百川粮行的当家人就姓杜。
比起李家这种光有钱没路子的暴发户,恐怕杜家才是秦司令真正满意的联姻对象,何况杜家有子有女,是嫁过去还是娶进来,都由他说了算。
方才一涌而上的勇气忽然退却——跨进这道门,他与傅汝卿,或许再也没有可能。
一颦一笑还似在眼前,他又如何舍得?
不是没有侥幸的想法,或许她不会知道是秦家下的手,或许她知道了也不会迁怒于他……
他满腹心事地走进去,一眼看到杜家当家人那张充斥着市侩算计的脸,决定沉默。
就允许我自私一次,又如何?
傅汝卿,你不该爱上那个人,错的是你,不是我。
秦书文走后,傅汝卿眼中的困意便立刻消失了。她不确定秦书文会不会为了她和自己的姐姐撕破脸皮,可她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威胁傅简吗?让他不要去秦家?那如果她又被抓了怎么办?如果秦书华不肯放过他们怎么办?
思来想去,脑子都糊成了一锅粥,连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再醒过来时,天已经黑了,病房里黑压压一片。傅汝卿艰难地想翻个身,胳膊却碰到了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啊”地轻喊了一声。
傅简揉着额头坐起来,拉下了手边的台灯。
隐约黄光之下,傅汝卿才看清他的脸,“噗嗤”一声笑出来:
“我被你吓了一跳。”
傅简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她的眉心:
“你能不能消停几分。”
明明头上还缠着纱布。
傅汝卿趁机细细地端详他,光影浓重,更衬得他五官俊朗,眉眼具好,是红尘俗水不可染指的玉树风流。她忍不住靠过去同他鼻尖相对,嘴里用气音说着话:
“怎么办,我好想你。”
气氛使然,她的唇畔尽在眼前,少女蜜糖一般的香水萦绕于鼻端,他忍不住凑上去吻了一口,带着珍惜的力度回应她:
“我也是,汝卿。”
或许深夜就是如此叫人迷醉,空气里暧昧不清的水声更是引人遐思,她忍不住靠上去更多,傅简的手从衣服下摆伸进来,带一丝夏夜凉气抚上她的腰肢,滑嫩如凝脂。
“爸爸……”她忍不住轻声低吟。
他心头一荡,怜惜地吻在她颈窝处,停了停,沉声问她:
“头还疼吗?”
她的回答就是将胸前衣扣一粒一粒地解开。
他终于忍不住笑出来,将女孩儿一把捞进怀里:
“卿卿,说你爱我。”
她趴在他胸前,忍着眼角酸涩:
“我爱你,傅简。”
即便这一世凡尘因你皆不如意,这一世凡尘也因你才是凡尘。
到最后她听见他在耳边呢喃她的名字,心中欢喜又悲哀。
我们要分别了,对吗?
早晨的阳光从厚重的窗帘间泻进来,傅简睁开眼睛,没有丝毫混沌的清明,他低头看了看趴在胸口熟睡的少女,额发凌乱,面色嫣红,长而翘的睫毛微微窸动,如展翅欲飞的蝴蝶。
他忍不住抬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连呼吸都不敢太重。
如果说这世间仅有一样东西是属于他的,那只能是怀里这个尚未苏醒的女孩,她于他是骨,是血,是印刻在心底不可磨灭的痕迹。他不能失去她。
他披着晨雾离开这里,在她的唇角留下一个眷恋的吻。
小城往南是人来人往的市集,穿过偏僻小巷和弄堂,路的尽头是一户没甚人烟气息的砖瓦房。
上一次来这里,还是十八年前?傅简摇摇头,太过久远的事情,他已经没什么记忆。
他叩了叩门便倚在墙上静静等待,这里常年没有阳光,是以连围墙都透着一股湿气,浸得他背上一凉。
约摸一刻钟后,那扇木门才被人谨慎地推开,屋内人看到他先是一愣,随后眉头狠狠地皱起:
“你来这里做什么?”
傅简微微一笑,丝毫不在意的模样:
“好久不见。”顿了顿,“郑耘。”
男人瞪视他片刻,唇边胡茬凌乱,声音粗糙:
“傅简,你是来看我的笑话?”
“只是来告诉你,今年清明,我去看了明月。”
郑耘咬牙让开一条路:
“进来再说。”
傅简坐定后,才慢悠悠道:
“你知不知道,前两天你带走的那个女孩,是我的女儿?”
郑耘手里的茶杯“啪”的一声碎在地上:
“你说什么?”
“傅汝卿,是我的女儿。”他认真地重复,“也是明月的女儿。”
郑耘偏过头努力回想那天阴暗甲板下的女孩,光线不甚明朗,只能瞧见一个淡淡的轮廓。
那轮廓……
真的是明月的女儿?
“姓傅的,你想做什么?”他狐疑地看着傅简,眼中的不信任都要溢出来。
“秦家人来找你,让你绑走汝卿,以此威胁我。”
“威胁你?”他莫名,“秦家威胁你?”
傅简似乎也觉得有几分好笑,嘴角嘲讽一般地勾起:
“秦书华要嫁给我。”
“你做梦!”郑耘暴怒地一脚踢飞凳子,“除了明月,你这辈子也不准再娶第二个女人!你这个混帐!”
“噢?”傅简挑了挑眉,“你这么想?”
郑耘瞪住他:
“姓傅的,你怎么敢对不起明月?”
“你有资格问我吗?”傅简“哒”地一声将一枚玉佩放在桌上,语气冷冽,“这是她的。”
郑耘颤抖着走过去,畏缩了一下才拿起来,细细看了许久,才攥进手里:
“明月……”
傅简也不着急,静静地等着他,良久,才听得他问:
“你想让我做什么?”
差不多要结局了呀……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