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余恨》丹心如玉

4、（四）

　　公元937年，李昇称帝。就在那一年的七夕节，李煜出生了。爷爷李昇兴奋不已，为他取名从嘉。从嘉，从心顺意、嘉和万世。这个名字实在是清淡如流，寄托着爷爷对他的厚望。从嘉的字叫重光，因为他长相奇特、骈齿重瞳。这种长相是圣人的象征，因为传说中的舜帝和楚霸王项羽都是这样的奇伟雄貌。
　　从嘉的幼年时期生活十分安逸，南唐国力雄厚，拥有三十五州，囊括了长江中下游大部分地区，不但地域辽阔，连人丁也十分兴隆，治下子民五百万之众。
　　李昇励精图治，主张息兵安民政策，深得民心和威望，短短数年就将南唐治理成为五代十国版图最大、国力最强的国家。假以时日，有望问鼎中原、一统天下。
　　李昇没有被眼前的胜利冲昏头脑，他清醒地知道，自己的力量和中原列强相比还有极大差距，务必养精蓄锐、充实实力。他对北边的政权力求交好，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北伐抗击中原势力，暗地里向南开疆拓土，避其锋芒。
　　在朝政治理稍微逐渐有所起色时，有些朝臣开始居功自傲，让殚精竭虑的李昇烦不胜烦。
　　有一天，李昇设宴款待左丞相宋齐丘，正值酒酣耳热之际，宋齐丘大言不惭地问道：“陛下中兴南唐，皆臣之功，奈何忘之？”
　　李昇听了勃然大怒，说：“你当年不过一名说客，如今已位列三公之位，当知足了。你常于人前诽谤朕，说只可与朕同患难不可同安乐，可有此事？”
　　“臣实有此言。不过，我为说客之时，陛下您位居区区裨将之位。今您贵为天子，杀我易如反掌。我只是提醒陛下，苟富贵勿相忘，才能天下归心。”宋齐丘坦然答道。
　　“少相亲、老相怨，非朕所愿。还望爱卿包容理解则是。”
　　宋齐丘虽然是李昇的莫逆之交，为建立南唐出过力，但他狭旧矜功。任凭李昇再怎么气度恢弘，也在心里扎上了一根刺。
　　宋齐丘要求掌管中书省，李昇同意。未几，宋齐丘又要求掌管尚书省，李昇念及以往情份，按捺住愤怒，勉强答应。三省六部中实权最大的两省就这样被宋齐丘收入囊中。
　　有一次，因为江淮连年丰收，群臣都要求趁北方混战之机北伐，恢复唐朝原来的疆土。其中尤其重臣冯延己、宋齐丘为首的主战派风头最盛。
　　“陛下，历来成宏图霸业者，不拘小节。楚、吴越、闽等国近日国力衰退，取之易如反掌。此时北上正是时机。”冯延己进言道。
　　李昇不疾不徐地说：“吴越的钱氏父子长期奉事中原政权，此时发兵攻打，必会引来中原军队反击，无异于引火烧身之战；闽国山险而地贫瘠，即使发兵攻打，也需耗时半载方能结束战争，即便夺取闽国，当地民风剽悍恐难以治理，故此战为因小失大之战；惟有楚国的马氏政权可作为对象，也能轻易夺取，因为他不施仁政，枉法乱国。但是，就如孟子所言，燕人取齐，恐惊动四邻。为了得到楚国尺寸之地反而落得天下皆知的好战恶名，岂非得不偿失？”
　　众人听完，皆认为李昇说得在理，冯延己和宋齐丘也只能暂时按捺住请战的意愿。
　　对于东边的吴越国，李昇与之和平相处，下令把杨溥时期俘虏的吴越士兵尽数归还，从此两国仇怨尽消，互相许诺友好相处。
　　南唐建国第三年，吴越国发生特大火灾，宫殿和府库都被烧毁，损失惨重，兵器铠甲几乎燃烧殆尽。大臣又提出趁此千载难逢良机发兵，一举消灭吴越国。
　　李昇没有答应，反而派人送去大量救济物资慰问吴越。此举激怒了宋齐丘、冯延己等大臣。
　　冯延己狂妄地对李昇发难：“陛下实属妇人之仁！敢问陛下，田舍翁焉能成就大事？”
　　李昇听完，毫不动气，说：“朕自小长于军旅，惯见战乱致百姓苦不堪言。故百姓之安，即朕之安也，别无他求。所谓民贵君轻，亦此理也。”
　　他一心坚实自己的领地，不再想扩充领土之事。对农田的赋税尽量做到公平，他派使者到各地调查记录各户农田的肥瘠，分出等级纳税，杜绝各级官吏的盘剥，从根本上减轻百姓负担，百姓纷纷称赞其公允。没有战争的消耗，加上赋税较轻，百姓的生活富足起来。
　　李昇生活朴实，相当节俭。他脚上穿的是草鞋，暑热天气就睡在用青葛布做成的帷帐里，他的衣服大多是粗布缝制，极少用到绫罗绸缎。但对于为国牺牲的人他毫不吝啬，一般给予家属三年俸禄。对贪污受贿行为一律实行腰斩之刑。
　　宋齐丘的亲信夏图昌贪污官银三万文，此事东窗事发后，李昇暴跳如雷，欲当场斩杀夏图昌。
　　“陛下息怒。夏图昌也算得上是忠臣，今日之事乃其一时糊涂所致。请陛下留其一命，处以其他刑罚以代腰斩之刑。”宋齐丘为夏图昌求情道。
　　李昇不答应请求，命人马上执行。
　　“陛下，臣请求罢免中书、尚书省事，以换取陛下能饶其一命。”宋齐丘再次恳求。
　　李昇不为所动，坚持腰斩夏图昌。
　　宋齐丘因为纵容属下，也被解除所有职务。他落寞地到九华山隐居，从此不问政事。
　　李昇勤于政事，日夜不息批阅奏章，宫中设宴奏乐之类享乐之事更是屈指可数。李昇的言行举止为大臣们做了极好的表率，大家纷纷仿效，整个南唐官场清廉风气盛行。
　　南唐的国策，造就了江淮地区和平安定的社会环境，促进南唐经济文化的繁荣发展，同时，南唐也成了艺术的王国，在文学、美术、书法、音乐等诸多方面取得卓越的成就。
　　李昇设太学、兴科举，广建书院、画院。南唐成为了真正的文化之都，其他诸国皆望尘莫及。
　　富强而包容的南唐，北方士人闻风而至，无数饱经战乱沧桑的文人雅士将南唐视为理想的栖身之所。
　　李昇采取保境安民的国策，并非只是战祸贻害百姓这一条原因。他在一次和大臣讨论政事时透露了另一个深层次的忧虑。他身经百战，眼看着一个个政权更迭，好战必亡的古训不是没有道理。很多亡国教训都是因为好战而民不聊生、内乱不止所致，他不怕战，但是要在具有足够实力和把握的前提下去战。
　　那时候北方群雄并起、互相征伐，根本无暇顾及江南，加上江南交通不便，大多属于水路，南唐得以偏安一隅。这个鱼米之乡、烟雨江南，在李昇的治理下成为当时仅有的一片净土，国泰民安，赛过世外桃源。
　　纵使日理万机，李昇没有忘记他心爱的孙子从嘉。从嘉自小就知礼佛、熟经史，爷爷每隔半月都会抽一些时间听他讲讲心得。
　　“皇爷爷，孙儿读佛经时有几句不明之处，请皇爷爷赐教。”颂完佛经，三岁的小从嘉下跪叩拜，奶声奶气地请求道。
　　“你那几句不明呢？说来给皇爷爷听听，让皇爷爷为你释惑一二。”
　　“我若向刀山，刀山自摧折；我若向火汤，火汤自消灭；我若向地狱，地狱自枯竭……这几句说的道理，难道是我信佛就能练成金刚不坏之身吗”小从嘉晶亮的眸子里透出求知若渴的疑惑。
　　李昇呵呵笑着，说：“众生本为一体。只是婆娑众生，常习惯于十恶之苦，不知不觉深陷其中而不自知。然而菩萨慈悲，为解救众生痴迷，以无上智慧破解烦恼业障，让众生远离一切恐怖危难。也许刀山、火汤可以伤害‘我’的□□，但是‘我’的牺牲终有一天会感化刀山、火汤，让他们自己摧折、消灭。从嘉，你可明白？”
　　“皇爷爷，孙儿明白了！”从嘉跪地作答。
　　李从嘉小小年纪竟然有如此悟性，李昇十分欣慰，遂留下他一起进餐。他机灵可爱的模样，让他的皇爷爷烦恼顿消，笑声不断。
　　然而好景不长，因为服用方士丹药，李昇个性变得暴躁易怒。后背上生了几口恶疮，久治不愈，病情恶化，痛苦不堪。
　　李昇自知时日无多，将儿子李璟叫到床前，当着众臣的面将帝位传予他。
　　“不要好大喜功轻易发动战争，要守成，守好江南的这片土地就是最大之功。远小人近贤臣，遇事多斟酌思量。”李昇不放心，反复叮咛。
　　李璟是李昇长子，他音容闲雅，眉目若画，趣尚清洁，好学而能诗。纵然李璟天性懦弱不善于权谋机变，也不喜欢舞刀弄枪，但李昇还是相信李璟能管理好他的南唐。
　　“儿臣记住了！”李璟含泪眼泪拼命点头。
　　“还有一事，一直横亘在朕心中多年，不吐不快。”李昇撑起身子，紧紧抓住李璟的双手。
　　“父皇请讲！”李璟看着虚弱的父亲，心里阵阵酸涩。
　　“皇儿，朕之最大心愿是问鼎中原，奈何时不与我。如今，江山社稷交到你手中，望你养精储锐，不可贪图周边小国蝇头小利而劳民伤财，三五年后将是北伐的契机，切记、切记！”
　　他费力地说完此话，为使李璟永远铭记这临终遗训，他用尽全身仅有的力气将李璟的手指咬破。
　　他一生呕心沥血，兵不血刃智取吴国，并把分布在江淮的三十五州土地，惨淡经营成实力雄厚的江南强国，仅仅是皇家一个仓库的德昌宫，就积蓄了价值七百万的金帛、军械。
　　由于韬光养晦集聚了雄厚的财力物力，李昇踌躇满志，广泛网络中原降将，暗中刺探后晋虚实，谋划趁着后晋政局紊乱之机，出师北伐统一天下。但令他万分遗憾的是，壮志未酬便死之将至。
　　“儿臣定当谨记父皇教诲。”李璟捂着流血的手指对父亲郑重承诺。
　　公元943年，李昇驾崩，时年56岁，谥号光文肃武孝高皇帝。李从嘉的父亲李璟成了南唐第二代国君，这一年从嘉刚满六岁。
　　懵懂的少年从嘉虽然尚不能完全明白生离死别的意义，但他知道以后再也见不到爷爷。他早晚更是勤加拜佛诵经，他坚信慈祥的皇爷爷会转世来陪他玩乐。
　　他时刻牢记着皇爷爷临终叮嘱，好好读书，好好做人。皇爷爷在李从嘉的心中是雄才伟略的政治家，是他矢志不渝学习的榜样。
　　这个小小少年，他又怎能预知，皇爷爷的去世对南唐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