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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二十一) ...

  •   周娥皇见夫君如此操劳国事,煞是心疼,常常费心准备酒宴让他放松身心。
      一次赏雪夜宴,酒至兴处,娥皇举杯邀李煜起舞,李煜故作矜持,说:“皇后若能制一新曲,朕便舞。”
      娥皇嫣然一笑,道:“这有何难。”
      只见她稍稍沉吟,便落笔谱曲,片刻一阕新曲即谱成。她用琵琶弹奏,旋律优美,曲韵清新。
      李煜惊喜不已,鼓着掌连声赞叹道:“妙!妙!妙!就叫此曲为《邀醉舞破调》!皇后弹奏,朕伴舞,实在妙极!”
      周娥皇纤纤玉手弹奏着琵琶,李煜兴致盎然飘飘起舞。好一幅才子佳人的完美映画,散发出的浓情温暖了这个冬夜的雪。
      他们在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自己,品尝着两情相悦的美酒,陶醉其中。
      娥皇的脚步都有些不稳了,那发髻的金钗儿都倾斜着,还在来回摆动。她时不时拈起花儿来嗅嗅,是为了想让花的香味使自己清醒一下,她那卧鱼嗅花的身段,静听其他宫殿里隐隐约约传来的奏乐的模样,真美。
      两百年前杨玉环的‘贵妃醉酒’,大概就是这样的画面。或许,还比不上此情此景吧。
      “红日已高三丈透,金炉次第添香兽,红锦地衣随步皱。佳人舞点金钗溜,酒恶时拈花蕊嗅,别殿遥闻萧鼓奏。”
      他用他的笔刻画着她灵动的美。世间纵有千娇百媚,都不及娥皇的倾国倾城。
      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不管是浓施粉黛,还是淡扫蛾眉,娥皇都像出水芙蓉那样富有魅力。
      他温润的笑颜,如画的眉眼定定地看着她,一刻也不想让她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外。她倚坐在雕花红木的座椅上,慵懒地半支着头,如墨的青丝坠地。
      “娥皇,如果能够选择,朕不想做皇上,只愿和你做一对神仙眷侣,在山水中缱绻,该是何等逍遥?”
      她微微挑眉,这是他登基后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如玉的指尖拨弄着青丝,眼底浮现出一丝愁绪。
      “从嘉,没有如果,你是皇上,由不得诸多儿女情长!”
      李煜揽过她盈盈一握的腰,眼中含笑,净是温柔与深情,说:“能有皇后相伴,还有何憾?此生足矣!”
      监察御史张宪见李煜时常与皇后抚琴弄曲,忧心玩物丧志荒废国政,于是进谏道:“陛下,如今繁多国事亟待处置,耽于乐曲之乐而忘天下,微臣认为实在不妥。请陛下明辨轻重。”
      “你不必过虑,朕自有分寸。看在你大胆敢言,赐绢帛三十匹!”
      音乐是李煜的精神食粮,不仅曾经带给他数不尽的快乐,就是靠着它,他才度过了备受屈辱的这些日子。他怎能轻易停止呢?
      他们婚后这几年,生活甜蜜而浪漫。
      李煜写词,娥皇谱曲,两人或在明月之下相拥浅唱,或在丝竹声中翩然作舞。
      云想衣裳花想容,爱美的娥皇也如此。
      她深谙养颜润姿之道,肤如凝脂吹弹可破。她头顶梳着高髻,两旁鬓朵微微翘起,身上穿着细腰、窄袖、紧身的考究着装。这典雅而别致的发型和服饰,将女性酮体圆润丰满的曲线映衬得格外醒目。
      南唐女性争相仿效,一时成了潮流佳话。
      周娥皇连续为李煜生了两个儿子。
      长子仲寓在李煜继位之前出生,天资聪颖,再加上家学濡染,自幼就喜爱文艺。
      次子仲宣,出生于李煜继位之后不久,比仲寓小三岁,仲寓更加聪慧。他三岁始读《孝经》,过目成诵,熟背如流,不差一字。
      仲宣酷爱音乐,每逢听到琴师演奏,就会驻足聆听,凭借曲调就能审辩五音,随着琴声哼唱。
      他年纪虽小,言谈举止却合乎礼度。出席宫廷宴会,爱向文人雅士问学,按照长幼尊卑揖让进退,如同成人。
      尤其是仲宣生得眉目神采如画,十足遗传了皇祖父李璟的容貌,加上如此令人咂舌的悟性,恐怕是当年骆宾王也不能相及。
      李煜常将仲宣放在膝盖上教他识字读书,练笔学画,四岁不到已经学会数万言。
      娥皇不假人手亲自养育仲宣,衣食住行样样操心,那情形简直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飞了。
      这兄弟二人,不仅是李煜和娥皇情感的结晶,而且是南唐的希望和未来。
      就像世上所有陶醉在情爱之欢和天伦之乐中的人一样,他们无时无刻不在祈望时光永驻、幸福长存。
      为感恩上苍的眷顾,李煜和娥皇更是虔诚礼佛。
      每日退朝后,二人就会换上僧侣服饰,用一炷香的的时间诵读经书,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准打扰。
      只羡鸳鸯不羡仙,这样琴瑟和鸣的日子,能持续下去该有多好!
      在丹桂飘香的十月,周娥皇浑身无力突然病倒,御医左查右查也查不出病因,李煜心急如焚,朝夕陪伴在病榻。
      患病的娥皇担心自己的病体影响不到四岁的小儿子仲宣,就吩咐宫女将仲宣迁往其他宫苑居住。
      “母后,我不走——”
      仲宣撕心裂肺地嚎哭着,他长这么大还没有离开过母后。他每天依偎在母后怀里,无忧无虑地玩耍,母后就是他的快乐和避风港。
      “宣儿,乖,母后身子好些就会接你回来。不哭,不哭啊……”
      劝慰儿子的话还没说完,她倒自己开始流泪。儿子的哭喊、儿子的挣扎,无一不在刺痛着她心尖上最柔软的那部分。
      李煜握着她抓着锦帕的手,那手中传来的是难舍难离的颤抖。
      为开解娥皇的满腔愁绪,李煜下令她家人进宫探望。
      娥皇的母亲早亡,父亲续弦后,生下一个妹妹,名叫女英,比娥皇整整小十四岁。这次奉旨进宫探望娥皇的就是她的妹妹女英。
      “女英拜见陛下!”女英轻启檀口,向李煜行礼。
      十五岁的女英肤若白瓷,美丽调皮,若隐若现中能窥到几分娥皇当年的模样。李煜不由得有点莫名心动。
      “免礼!”
      他心虚地收回注视,却恰巧碰上女英直直的目光,那目光清澈见底,毫不掩饰对名冠京华的才子姐夫的仰慕。
      李煜心底里斥责自己的无耻轻浪,轻抚着娥皇双肩,嘱咐她好好跟家人团聚,就离开了让他感觉到难堪的地方。
      仲宣离开母后的身边,日日睡不安稳,他盼望母后的病能早点好转,自己就可以早些回去。他去大殿为母后祈福。
      他盘坐在锦垫上,双手合十,闭上双眼,口中念念有词。
      “喵”,突然传来一声猫叫,随着猫叫声宫殿上悬挂的琉璃灯“哐”地坠落在地,并发出“稀里哗啦”的碎裂声。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将沉浸在祈祷中的仲宣当场吓到在地,任凭李煜如何呼唤,皆已回天乏力,当夜便去世。
      李煜悲痛欲绝,他的人生从来没有这般绝望过。
      而娥皇仍旧躺在病榻之上,他甚至无人可以倾诉。
      “永念难消释,孤怀痛自嗟。雨深秋寂莫,愁引病增加。咽绝风前思,昏濛眼上花。空王应念我,穷子正迷家。”他自己喃喃诉说着对儿子的思念。
      儿子像风一样,转瞬消失,他感觉到自己的无能为力,不禁泪眼迷离。
      每一夜,他去见娥皇,都要在门外驻足一下整理情绪,强装着开心。
      “皇后,今日状况可好?”
      “还好。仲宣是否听话?近日皇上可有见到他?”娥皇虚弱地笑笑,她的话题总是离不开最爱的儿子仲宣。
      “皇后不要挂念,仲宣很好!他今日尤其贪玩,累了,已睡下。”
      李煜不敢看娥皇的眼睛,他低垂着眼眸,手心被紧握着的手指甲掐出血,他忍着心脏痉挛般的剧痛,忍着眼眶中欲出的泪花。
      尽管严密封锁消息,但周娥皇还是得知仲宣的死讯,
      痛失爱子这种剜心剐肉的疼痛,让她当场昏厥,病情急剧恶化。
      她自责让仲宣迁往别苑,她自责自己的病体拖累儿子……
      这段时间,李煜衣不解带,日夜伺候床前,像父母一样细心地照料者周娥皇。
      “陛下,皇后的药煎好了。”宫女端来汤药,准备给娥皇喂药。
      “给朕吧,你们先下去。”
      他先用调羹舀起小半勺,试试冷热温度,试试味道甘苦,才放心地将汤药一勺一勺喂进她的口中。
      喂完汤药,又怕汤药苦着娥皇,他用勺子蘸取一点蜂蜜,抹在娥皇的舌头上。
      做完这些,他坐在床边看着她,给她讲一些故事,直到她困倦入睡。寒冷的冬夜里,他夜复一夜,照顾着他心爱的女人,生怕一眨眼她就消失了。
      然而,无论李煜如何虔诚求佛,无论如何细心照料,娥皇却是一天比一天消瘦,一天比一天无力。
      娥皇自知人生已到尽头,反而看开了。她看着李煜紧锁的眉头,劝慰道:“臣妾福泽殷厚,有幸将终身托付于君,宠爱尊荣,业已十载。女子之幸,莫过于此。所痛惜者,宣儿早逝,臣妾也黄泉路近,无以报德而已。”
      “不!朕不许皇后离我而去。相信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费力地伸出瘦削嶙峋的手,轻轻遮住李煜的嘴,对他笑了笑。
      她要求死后薄葬,并亲手将李璟赐给她的烧槽琵琶和一直戴在手上的玉环交给李煜,让他留作纪念。
      李煜望着奄奄一息的娥皇,为她对自己的深情动容,无语凝噎。
      此情此景,感动了在场的所有宫女,她们都为这鹣鲽情深的伉俪洒下了难过而心酸的泪水。
      三天后,周娥皇支撑着病体为自己沐浴更衣,颤抖着手给自己画上靓妆,将玉蝉亲自放进自己嘴里,躺在瑶光殿西室的床榻上,年仅二十九岁的绝代佳人香消玉殒。
      她的逝去如此安然,不带走一丝云彩,却留下了千古传奇在人世间。
      娥皇和仲宣的死,带给李煜极大的打击,多年参佛的禅理也不能稍减他内心的痛苦。
      仅仅过了一个月,出现在葬礼上的李煜已经由一个明俊蕴籍的青年,变成了形销骨立的一具形骸。
      他亲自为妻儿写下挽词:
      珠碎眼前珍,花凋世外春。未销心里恨,又失掌中身。玉笥犹残药,香奁已染尘。前哀将后感,无泪可沾巾。
      艳质同芳树,浮危道略同。正悲春落实,又苦雨伤丛。秾丽今何在?飘零万事空。沈沈无问处,千载谢东风。
      此首挽词让人闻之哀恸,见之泪流。
      这种痛至骨髓,已种到李煜的心底里,将他生生从温柔沉醉的美好拖到悲哀决绝的凄凉。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情绵绵无绝期。他所有的快乐都彻底结束,从此之后,他的人生,剩下的只有悲伤。
      “殷勤移植地,曲槛小栏边。共约重芳日,还忧不盛妍。阻风开步障,乘月溉寒泉。谁料花前后,蛾眉却不全。失却烟花主,东君自不知。清香更何用,犹发去年枝。”
      还记得兴之所至移植梅花吗?还记得为梅花阻风浇水吗?
      看着满园的梅花,美艳绝伦,唯一能跟梅花争奇斗艳的那个人,他心爱的昭惠皇后,已经看不到了。怎不叫李煜扼腕悲叹?
      离开了娥皇,这世间的一切变得索然寡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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