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余恨》丹心如玉

20、（二十）

　　巩固了内政，赵匡胤开始征讨偏安一隅的诸国。
　　他历来是习惯挑软柿子先捏的人。统一江山是他的计划，必须先找个实力相对弱小的下手。
　　第一个映入他脑海的是荆南。
　　荆南虽地狭兵寡，却是南北交通要道。南汉、马楚等国，不论是北上商旅，还是每年供奉，均需取道荆南。于是，荆南凭着地理优势，广邀各国使节和商人驻留，趁机窃取财物，如遇到指责和非难，便将财物奉还，如客人忍气吞声，就占为己有。
　　不仅如此，荆南还四面称臣，先后向占据中原的政权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称臣，还曾向南汉、南唐、后蜀称臣，被各国成为“荆南癞子”。
　　恰逢荆南分裂出的割据军阀周行逢过世，留下12岁儿子周保权继位，让张文表辅佐。
　　张文表想消灭周保权以便自己亲自掌权。周行逢的其他亲信见情势不妙，就让周保权向赵匡胤求救。
　　赵匡胤本来就想向荆南下手，岂有不去之理？
　　他派出慕容延钊、李处耘调集兵马前往征讨，向荆南宣示要借道攻打张文表。荆南国君高继冲不敢不从，就允诺宋军借道。
　　张文表自知不是宋军的对手，早已逃之夭夭。但宋军到来后，根本没有退兵之意，一直驻扎在这里。
　　宋军近在咫尺，兵威浩荡。高继冲和群臣深感恐惧，遂主动投降，荆南灭亡。而宋军顺势消灭了周保权的割据势力，将整个荆南纳入宋朝版图。
　　赵匡胤自登上皇位后，沉默了三年，就开始用兵。此举让南汉、后蜀、南唐几国都人人自危。
　　南唐外有战患，内部也不太平。
　　李璟时期铸造的永通大钱，主要用铜铸造，因连年战争国库十分空虚，采购铜矿的成本越发增加，铸造钱币数量大幅减少导致钱荒严重，引起通货膨胀。
　　李煜为改变这种处境，征求朝臣意见。
　　“诸位爱卿，铜铸钱，耗费巨大资源，而今国库衰竭，诸位有何良策？”
　　“陛下，微臣认为应该废除永通大钱，铸造以一当二的铁钱，而铜贵铁贱，如此便可减少铜矿之损耗，也可减轻国库负担。”韩熙载奏道。
　　“陛下，微臣认为此为舍本逐末之策。物价飞涨不单因为铸铜钱，而是多年战事遗留的症结。目前应当稳定钱币，安抚民生。”宰相严续上奏。
　　“嗬嗬，严相倒是说得头头是道，那依你之见，是继续钱荒让民不聊生？还是应当倾尽国库稳定钱币？”韩熙载愤怒地指着严续诘问，那洪亮的声音震动大殿。
　　严续被韩熙载当着满朝文武说得面红耳赤，无言以对。
　　李煜看着严词顶撞严续的韩熙载，斥责道：“韩爱卿，不得对严大人无理！”
　　礼部侍郎殷崇义进言：“陛下，钱币屡变，会招来祸患。而且豪门富商囤积大批铜钱，如果保不住其价值，恐怕会人心思变生出乱子。”
　　“哪还有比眼前更大的祸患？诸位爱卿也不必互相争执了。朕已决定铸造铁钱！封韩熙载为户部尚书兼铸钱使，即日斟办铸钱一切事宜。”
　　李煜宣布废除永通大钱，颁布铁钱，规定每十钱，铁钱六枚并铜钱四枚发行。
　　因铜钱逐步废除，商人多以十个铁钱换一个铜钱出境，朝廷无法禁止。为挽救铁钱的流通，李煜诏令铁钱以一当十与铜钱并行流通。由此，南唐各郡蓄积的铜钱累计达六十四万贯。缓解了钱荒带来的通胀、以及铜矿的损耗。
　　李煜为防止赵匡胤南下进犯，命令林仁肇任宣州刺史，巩固城池。
　　宣州地处金陵之南，制天险于汴京，且据三楚之襟带，环山万里，聚民万众。
　　林仁肇让二千兵卒和城中百姓一起依地势筑城，对古城垣修葺，加固和更换城门。远看像是“肖龟为形，南首北尾”，人们称之为“乌龟城”。
　　宣州之地，土质细腻，大多呈白色，用它烧制出的白瓷器具精美华贵、玲珑剔透。李煜将此地定为皇家官窑。
　　鄂州节度使黄延谦死后，林仁肇又代替他兼任鄂州节度使，以保证边疆安稳。
　　去年的贡举由给事中乔匡舜主持，考题为《厚德载物赋》，进士及第者共有五名，即乐史、丘旭、王则、程渥、陈皋。
　　这几位皆为当时为人正直、名气颇高的文人，南唐民众都称赞朝廷选拔的人才是众望所归。
　　故而第二次贡举，参与应试者络绎不绝，金陵的酒肆客栈一时间熙熙攘攘，一房难求。
　　考生中有知名的韩熙载门徒舒雅，还有冯延鲁儿子冯僎。
　　“我有仙人指梦，今年必定登科及第。今晚的酒食权当我提前与诸位共乐，不必客气，尽管吃喝！”冯僎趾高气扬地招呼住在这里的应试贡生。
　　“你怎知一定能中？”
　　门外传来声音，众人回头一看，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缓步走来，他向众人施礼，然后向冯僎走去。
　　“哦，是舒雅公子！你来得正好，公子的状元郎之位我看是唾手可得，何不趁此机会与大家同乐？”冯僎笑嘻嘻地拉着舒雅坐到雅座。
　　“恭敬不如从命，大家也不要枉费了冯大公子的好意，坐下一起吃喝吧。”
　　舒雅的气质风度震慑了在场的考生，大家都顺从地坐下一起喝酒作乐。
　　他自幼勤思好学，工文善画，作文赋诗，挥笔而就。为求仕途顺遂，投靠到韩熙载门下。在韩熙载的数十门人中，舒雅的文章被公认为韩门第一。
　　但考生中的一个衣饰落魄的中年男人，嘴边露出不屑的冷笑，哼！今年的贡举第一除了我还有谁有资格？你们都是在痴心妄想罢了。他狠狠地将碗中的浊酒一口喝下。
　　“先生怎样称呼？而今是第几次参加贡举？”旁边一个年轻人问他。
　　“鄙人樊若水，苦读十年，参加过三次贡举了！”樊若水冷漠地看了年轻人一眼，答道。
　　“樊兄毅力可嘉，佩服佩服！只要不放弃，就会有希望。小弟祝樊兄能一举及第，不负十年光阴！”
　　“但愿能若你所言，此生能遇到慧眼识才之人！”丢下这句话，他咬牙切齿地离开了酒肆。
　　金陵贡院，被一群人围得水泄不通，今天是放榜的日子。
　　北风呼呼地刮着，有的人穿着厚实的棉袄，有的人捂着棉被，有的人焦躁不安，有的人故作镇定。
　　樊若水神采奕奕，发白的衣服穿在瘦弱的身体上，使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得多，他迎着北风，挤在人群里张望。
　　今年的考题是《三江赋》。老天终于开眼，让他等来了这个机会。他自小喜欢研究江海湖泊，尤其最爱淮河，潮起潮落伴随着他的童年，他熟悉流经南唐境内的长江和黄河。
　　“八荒之内有四海，四海之内有九州。《禹贡》有云，彭蠡既猪，阳鸟攸居。三江既入，震策底定。南唐据中国之咽喉，易以号召四方；又有长江天险，可以固守……”
　　他这章气势磅礴气吞山河的鸿篇巨论，上至治国策略，下至抵御外敌，句句切中时弊。纵然是石头人也为之动容，更何况是主考官？
　　舒雅和冯僎也缓步走来，加入看榜人群。
　　“舒公子名满江南，文章冠绝天下，小生们实在佩服。”
　　“舒公子少年英俊，状元非他莫属。”
　　众人七嘴八舌纷纷拱手称赞。
　　舒雅没有理会大家的恭维和议论，兀自走上贡院台阶。
　　贡院的大门徐徐打开，里面传出一个声音：放榜啦！
　　顿时，人群蜂拥而至，直扑到贴着大红纸的墙上。
　　有人欢呼：“我中了！”
　　有人嚎叫：“贡举不公！像我这样出众的文才竟然没在榜上，苍天不公！”
　　有人高喊：“今年的状元郎果然是舒雅公子！名副其实呀！”
　　“恭喜舒公子！”冯僎走近舒雅，恭喜道。
　　“冯公子如何？”
　　“我也中了！不过是二甲头等！”冯僎满面笑容地说。
　　“王崇古第二名！”
　　“王崇古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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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樊若水趴在墙上，左看右看，仿佛要将这堵墙看穿。
　　这怎么可能呢？九人里面竟然没有“樊若水”！
　　天渐渐黑了下来，风吹得更加猛烈，周围的喧闹声渐行渐远。
　　樊若水站在红榜下面，突然疯了似的哈哈大笑。
　　他看着天空，大声说：“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总有一天，我会回来！我要让你们尝尽生不如死的痛苦！”
　　他的背影消失在茫茫黑夜中，无人知道他的去向。
　　这次贡举由吏部侍郎韩熙载担任主持，录取进士舒雅等九人。
　　中书舍人徐铉认为取士不当，他进谏道：“陛下，此次贡举录取的头名是韩熙载的门生舒雅，朝中重臣对此多有议论，说舒雅比不上王崇古，难以说服悠悠众口。而冯僎文章平平，也在取士之列，予人假公济私之猜想。”
　　“竟有此事？朕之所以科举取士，为是国家选拔干才，绝不以个人好恶设障碍，也不会因为是谁的门生而给予宽便。徐爱卿，朕命你将有疑问的几人召来复试！”
　　“微臣领命！”
　　徐铉下令让舒雅、冯僎等五人复试，结果遭到正在大肆庆功的舒雅等五人拒绝。
　　李煜一听，十分恼火，亲自主持复试，让中书省官员参与此事。
　　舒雅、冯僎等人不敢抗命，只得参加复试。李煜出题《江山赋》，五人中没有一人写出李煜想要的文章，全部落榜。李煜心中想要的治国策略、抵御外敌的那篇宏论，早已被注重文采修辞的韩熙载弃如敝履，埋没在一堆废纸中。
　　“韩大人，朕让你开科取士，不是为了给你门生故交铺路，而是为天下有志之士铺路。你太让朕失望了！”
　　“微臣知错，任凭陛下责罚。”韩熙载跪着，一脸惭愧。
　　李煜看着他官帽下面露出的卷曲杂乱的毛发，对此人他实在是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