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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六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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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还没升起来,院子里花木葳蕤,昨日新添的几盆牡丹芍药都沾着露水,一簇一簇滟滟的泛着鲜嫩的颜色。
同叶凤鸣讨价还价要回来的躺椅嚣张地横亘回了亭子底下,叶倾城揉揉眼睛,没瞧错,叶兰不知什么时候来的,正歪在里头,见她开门出来,笑着招招手。
“您怎么这么早?”
叶倾城摸摸鼻子,乖顺的迈步上前,端端正正坐到旁边石凳子上。
“我看他们刚收拾完前院,一院子树也没剩几个果子了。”叶兰起身坐正,捋着衣裳前襟的褶皱,慢吞吞的开口,“不知道现在回江都,还能不能赶上知秋园的桃子采收。”
叶倾城眼里闪过一丝错愕,抬起头迎着晨光明明白白的回道:“不回去,我不怕他们的。”
叶兰转头看她:“不是你前一阵儿还还吵着要回去的吗?”
“那不一样!那时我是自己想回去,如今我不想被人撵回去。”叶倾城偏过头,难得梗倔。
那时是因为京城有太多聂青锋的影子,她不想呆。可如今不一样,林硉发了疯似的找上门来闹了一通,闹得她反而不愿走。倒不是单纯的赌气不认怂,而是京城地界,林氏有诸多掣肘,他们呆在京城,反而比江都来得更有保障。
“你是不怕,那你不走,你就愿意再跟他们正面对峙吗?”叶兰肃容,未及叶倾城回答,他紧接着说,“即便你不怕,我也不愿意,不愿意你们卷入林家的是非里。”
叶倾城溘然反问:“我们难道不是已经在这是非里了吗?!回江都就能没有是非了吗?便是去到翠竹林躲起来,就能没有是非了吗?是您说的,我不能只知道出世而居,还得能入得了世,在京城这趟浑水里趟一趟,方能不惧世情!如今便要我退缩么?”
叶兰一惊,脸色随即难看起来。
“从当年那一炉碧丝青萝烟没能要了您的性命起,您不就一直在这趟是非里吗?只是之前有我母亲,后来又有了我们,您才不停避让。避开林家兄弟的视线,避开这世上纷扰耳目,甚至为了我们,您连昔日过命的知交好友都避而不见。”叶倾城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强压下心里的不适,“您这么的躲,因为您知道,但凡您还活着,您这个人,对那俩兄弟来说,就是是非!”
那些陈年旧事,明明已经风过云散,再提起来时,叶兰还是觉得有些难受,他想叫叶倾城别说了,一转头,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他看到叶倾城哭了,一边哭一边还振振有词:“凭什么!凭什么他们过的这么心安理得,却要我们躲躲藏藏?难道错的不是他们么?!难道为着不让我为难,为着叫我安心,您就要一直忍让他们吗?”
“也不全是因为你。”叶兰眼角发酸,嗓子发涩,嘴唇动了半晌,才艰难出声:“原是想争的没争着,剩下的,也没什么好争的。后来拼拼凑凑了一家人,那些陈年的是非恩怨,就更没那么重要了。再说,多久远的事儿了,也没什么谁对谁错。”
叶倾城哭的更厉害了,巴掌大的脸上爬满了眼泪,想要开口说的话,都给抽抽噎噎呛了回去。
“可这世间的是非曲直,也总得要有人去争一争。”
叶凤鸣刚梳洗过,一身衣冠胜雪地出现在西院门口。他手长脚长,三两步间便已到了跟前,向叶兰躬身一礼,才接着把话说完:“父亲,您教我们,以德报德,以直报怨,方显人间正道。前尘恩怨,既有对错,何不许我们争上一争。”
有人仗腰子,叶倾城不着急说话了,就着衣袖擦了擦眼泪鼻涕,慢慢平复情绪。
叶兰看看这个,又瞅瞅那个,气的笑出声:“那你倒是说说,要怎么争?”
叶凤鸣认真想了想:“我们就在这里,不避不让,便是争!”
“京城风云际会,林氏外戚本就在风口浪尖上,多少是非盯着,在这儿他们不敢肆无忌惮。若回了江都,再闹起来,难不成真要拼个你死我活?”叶凤鸣说的头头是道,兄妹俩的想法竟是不谋而合,“中书令大人自己害的兄长跌坏了伤腿要截肢,却要冲到我们家来撒气,哪有这样的道理... ...”
叶凤鸣说的正激动,冷不防在场两人都停下了动静,望向他的目光尽是震惊。
他冷静下来,看似镇定的接着说道:“是这样,方才得的消息,说国舅爷是在跟中书令兄弟俩议事的时候跌下石阶的,当时,当时现场就他俩人,外头有人听见他们争吵... ...后来,中书令大人看着就不太对头了... ...”
叶倾城终于止住了哭,眼圈还是红的,脸色却有些青。
林家的毛病,在于家族主事的跟职级最高的,不是同一个人。权力两端分化本来就伴随着不稳定性,这种不稳定在大家目标手段都一致,或者有一方始终愿意妥协的时候看不出来,可一旦双方出现政见分歧,矛盾也就不可避免地随之而来。
而林硉,他从林氏最艰难的时候开始走上仕途,一辈子标榜家族荣耀、兄弟亲厚,当真有这么一天发现自己再也无法平息兄弟间的政见分歧,甚至有可能就是他自己误伤了自己最亲近的人,才会变得如昨夜般癫狂。
他近乎不顾一切,或许也只是为了向自己证明,自己仍是那个天下兄弟友悌的楷模,而不是自己都讨厌的模样。
叶倾城想的出神,冷不防,叶兰重重拍了几下躺椅扶手,似是气的捶足顿胸:“当初要来京城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妥。如今倒好,一个两个的都乐不思蜀了,还有你媳妇也是,话也不肯听,家也不肯回!打铁的耿,卖盐的犟,你倒是占全了... ...白养你们这么大!”
清晨第一缕阳光跃过矮墙照了进来。照的叶凤鸣轮廓分明的线条格外坚毅,照的叶倾城刚刚哭过的眼睛格外清亮。
兄妹俩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