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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锦鲤抄·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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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修,顾名思义,重在散。
不比那些有根的宗门弟子,他们飘得再远,都风筝一般,有个固定的牵挂,散修们更像是漂萍,跟着风的脚步,漫步目的地散落在寰宇各地,随遇而安。
岳绮罗他们作为散修,也少不得要尊重这种设定传统。
只等安九九的伤一好清,她便又带着徒弟们,将细细收拾了一身行囊,再度启程踏上云游寻缘的路。
“我们准备往哪个方向走?”
安九九把乾坤袋的锦绳往腰间一系,柔夷素手在瘪瘪的绣花袋子上,轻轻拍了两下,明眸里装满小孩子郊游前的兴奋。
听到问话,岳绮罗没有立刻回答她,只莞尔一笑,径自从地上捡了一根小臂长的枯枝,往天空丢了过去。
一截干枝被高高抛起,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又落回地面,黄衫女子水杏眼往树枝上略略一扫,扬起一根葱白指了指北面,“此番向北。”
那节枯枝的梢头,正是朝着北。
她们收拾得快,另一边,苏白和慕谨言更快,他俩早已打点妥当,在一旁等着她二人。
有些生活,只有到了搬家整理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曾经过得如何,是粗糙,亦或是精细。
苏白正是在收拾东西的时候,才发现原身的日子,过得是怎样简陋,撇去那些个粗制滥造的一次性木家具,他的全部家当,竟然只有一只乾坤袋,一柄铁剑,一瓶丹药,三本书,四块下品灵石,并上碗筷杯盏各一。
乾坤袋空间并不大,只有两平见方,但对付他那点少到寥落的家当,仍是绰绰有余。
简单粗暴地决定了方向,几人一路向着北面出发。
临别时分,苏白又回头看向人去楼空的五间小木屋,见着它们在柳絮纷飞里的孤单模样,他的心里也有些莫名酸楚。
此一别,便再无归时。
散修一似飘絮,天地之遥,不曾有一处是归乡。
他在原先的地儿,辗转反复,没有归所,在这里,还是一样,纵是脚印踏遍一境,又几时会有哪里是属于他的栖身之所?
“待日后成了仙,”慕谨言的声音,蓦地从头顶传来,苏白微微仰首看向这个比他高了不止一头的少年,“寻一处清静地为家,也是美事。”
木屋北畔,柳絮摇鹅雪,清风多情,送一季残蕊。
那点惆怅,也跟着东风,从春的肩头抖落,苏白唇角染上深深笑意,“确实,很美,”天光徘徊着云影,落花粉雨里的青衣少年,明艳成暮春时节的诗酒华年,的确是幅画一般美好的风景。
靠脚丈量大地,效率自是不高,四个人从春末走到夏初,也才走了百十里地。
当七日后,他们行至玄岭城的时候,夏的味道,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渗进空气里。
岳绮罗和玄岭城主江秋吟,乃是旧识,她一见着城名,便轻笑了声有缘,领了三个徒弟入城拜访旧友。
而巧得是,他们一踏进城门,就收到了江秋吟的银叶请柬。
两人上一次见面,还是岳绮罗在六十年前,顺着树枝摔出来的道儿,路过江晚吟的地界。
一别一甲子,再相见,都各自攒了不少故事。
久别重逢,岳绮罗也不想太快分别,刚好又听江晚吟说城中不日将举办一场夏初游猎,索性在她府里留下,等到夏猎结束再走。
岳绮罗和老友奉茶论道,各叙别后,安九九他们闲来无事,便结伴出府去城里转悠。
玄岭城地势好,背靠着青玄山脉,怀抱着净月湖,此时恰逢五月,暑气未生,山间树木,翠色渐渐幽深,湖中细荷,尖角微微舒展。
信步城中,深深呼着未经污染的空气,苏白觉得自己的整个心神,好像都被这里氤氲的水汽,给涤荡的干净、透彻。
苏白心情放松,安九九兴致更高。
灰砖铺就的道上,少女一步三跳。
她第一次见这种古城,一双水眸,星光点点,美目流盼间,粼粼水波将欣喜尽情淋漓,安九九脚不沾地,蹦跳得一身兴劲儿,她发间绑的那两根缎带流苏,也跟着一起飞扬雀跃。
对着这些别样风情的事物,苏白虽然不似安九九那样,像是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一般,看到什么花儿钗儿都想摸一摸,却也比平日多了许多兴致,不提那些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就连酒肆前招展的旗,他见着也能欣赏半天。
毕竟这也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踏入旧时城池。
尽管原身的记忆里,也有这些,但从别人那里,过电影一样看了场花海,总不如自己走近了,按着自己的意,细细瞧看把玩一番。
在原身眼里,卖灵器铺子的灿金招牌,永远都占着视野的大半,其他的东西,都只是微不足道的背景板,但在苏白这儿,明显是旁边那间藏书斋的木牌匾,看起来更有吸引力。
他到底不是“苏白”,他是苏白。
虽然顶着一样的身份,但魂不一样,阅世角度不一样,所见之物,也跟着不一样。
苏白和安九九,一先一后在前面轻快了脚步。
慕谨言则不疾不徐地跟在最后面,看他俩怎样闹腾着将初夏的榴花点燃。
遥遥看着粉衣的少女,又蹦跳进某家店铺,逛累落在最后的苏白,扬起胳膊肘子,轻轻拐了慕谨言两下,“师兄,我觉得师姐她平时练剑,一定都是假装的累。”
这个人已经沿着街,把路过的每一家铺子都细细逛了一遍。
早在半个时辰前,苏白就已经觉得脚酸,想休息却不好意思说,暗戳戳地等着安九九先开口,他再应和。
谁知这一等,便是一个小时,平时最先叫累的某人,竟然到现在还和刚出门一般精神抖擞,脚下依旧保持着装了弹簧似得轻盈。
对着苏白的问题,慕谨言认真思索了片刻,方才答道,“她可能生来就是逛街的料。”
就像有些人,生来就是练剑的好坯子,他学剑道,就比其他人有天赋,往往能事半功倍,而安九九,她可能生来就会逛街,所以怎么走都不觉累,这些差距,都是天资的问题。
说得好像很有道理!
苏白赞同的话尚未出口,入了铺子的安九九从店里面探了半个身子出来,“小白!小白!快来!”
少女个子矮,生怕那两人离远了看不见自己,边说边挥手,粉色的衣袖随着她手臂的动作,蝶翼一样来回扇动。
听着一声高过一声的“小白”在街墙之间回荡,苏白默默加快了脚步。
这名字,真跟唤猫唤狗似得。
身边少年倏然加紧步伐,慕谨言心知他在想什么,眉眼之间的清冷里面,悄悄挑上几分不自觉的浅笑。
“别叫了,你叫魂呢呀,”和少女差不多身高的小少年,几步跨上台阶,窜到对方面前,没好气地斥道,“到底什么事?”
“我跟你说……”
一米四差一点的少女,刚扑棱着翅膀,准备开始自己的表演,就被对面少年冷酷无情地打断了,“说重点,限五个字以内,多了不听。”
掰着手指数了一会,安九九带了几分委屈地指了指身后,重新开口,“有抽奖,一起。”
顺着她的示意望过去,苏白淡定地愣了两秒,淡定地揉了两下眼睛,又淡定地看了看少女,和少女指着的地方,然后默默往后撤了几步,退到台阶下面,抬头寻找店铺名称。
枫林晚。
看清楚紫光檀招牌上的那三个烫金打字,苏白在心里无声咆哮。
停车坐爱枫林晚,坐爱,zuo爱,这特喵不是青楼吗?
他会说,他刚刚看见一屋子莺莺燕燕的瞬间,都懵逼了吗?
抽奖抽到这种地方?怎么着,抽到一等奖,赏花魁小姐姐一晚香艳?
“你,逗我?”少年几乎是挤出这句话。
“没,”安九九连忙摇首,两手掰着少年脑袋,让他往比角落更角落的地方看,“在那!看见没?最边上的那桌,靠墙的地方还放了一小面黑旗的,就是他那能抽奖。”
这回苏白看见了。
一楼看台最擦墙根的某个偏僻角落里,一名黑衣男子正斜斜倚着墙,慢慢酌酒看歌舞,他的身边还放了一面和他一样歪歪侧卧的布招。
旗子最中间写着“百无禁忌”四个字。
看过原书的苏白,认识这个带着半脸妖狐面具的男人。
他是个行脚商,自名“无讳”,一意百无禁忌,一意无名讳,前者明指只要这寰宇界有的物什,他都卖,百无一禁,后者暗示他没有名字。
无讳这人,既不知道他真名,也没人见过他的真容,所有人都是凭他的那面布招,和他脸上的狐狸面具认人。
那本书,亦是到最后都没揭露他的身份。
苏白对他的了解,也跟着停在谜团的最外层,只知道他喜欢喝酒,爱凑热闹,对所有第一次接待的顾客,都赠送一次免费摇彩的机会。
摇彩……抽奖……
好吧,安九九说的还挺对,不过她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眼底挑了疑惑,苏白问道,“你别骗我,他身上哪有奖字?”
“真的,”安九九认真答道,“我问他了,他自己承认的。”
为了表明自己所言非虚,少女还详细介绍了整个过程,包括她是怎么听见别人说,这里有免费抽奖,又是如何跟那人亲自确定核实。
听完安九九四分钟不断篇的流水账日记,苏白心底再度涌起后悔。
他错了,他应该在最开始就选择听完整段表演的,反正都是要在小学生日记里走一遭,他干嘛嘴贱那一句,混得现在连吐槽都没理由。
“师兄去吗?”苏白看向慕谨言。
“一起。”
两人跟在安九九身后,破开人群走向黑衣男子。
路上还有看热闹的修士,猜出他们要做什么,半好心半起哄地冲他们喊,“小孩儿,我跟你们说啊,这人是骗子,他那奖盒里面,什么都没有,可要擦亮了招子呀。”
路人对三个半大孩子喊完,又觉得不过意,跟在后面围了过来,“无讳,你这下可要把奖放里面了,别连小孩都骗。”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看着声势不小,但其实也就声音响点,逞些口舌之能,谁都不敢惹无讳。
百无禁忌,本身就是绝对实力的象征。
这世上,没有镇得住他的雷池,这天下,没有困得了他的枷锁。
安九九不知道这些,或者知道了也无畏,此时径自在无讳面前站定,脆生生地开口,“我来抽奖了,你刚刚说每个人都免费一次,我们有三个人。”
听到少女清脆软糯的声音,无讳把脸从看台的方向转了回来。
苏白这才看清,这人覆了半张脸的面具上,并没有留出眼睛的位置,面具眼眶那处微微凹陷的地方,是一双手绘画上去的金瞳吊梢眼。
“那便是三次,你们一人一次,”无讳笑答。
他的声线,和面具完全是两个风格,面具红纹妖娆,狐眼周围飞着上挑的红痕,看起来仿若妖孽,但他的声音,却是极温柔的公子音,带着谦谦君子的若玉温和。
狐面男子说着,一摸袖子,取出来一个带着支架的六角雕花方盒放在桌上。
木盒正面,龙飞凤舞地写了个缘字,支架的正中间,伸出来一截像是摇柄的木把手。
“直接摇便好,”无讳跟三人交代了用法,便不再言。
见有人摇彩,远处那几桌看起来像是修士的人,也都围了过来,等着看三个小娃娃,能开出什么样的彩来。
四面人多,还闹腾,一个个嘴上都猜着肯定又是什么都没中,但谁也不肯移开视线。
他们一热闹,更显得三个商量顺序的当事人淡定,慕谨言对这些东西无所谓,纯粹是来陪苏白玩闹,安九九压根没想过中不中,她就是享受抽奖的过程,苏白则是未卜先知,知道这俩人必定会中,过来陪跑,顺便近距离看戏。
毕竟这可是原书里的重要剧情段子。
虽然时间和空间都不太对,一个提前了七年,一个从酒馆换成青楼,但苏白觉得,这点小细节,大概不是问题。
说到底,这木盒摇的根本不是一时赌运,而是一个人的气运,试想,一个由玛丽苏小说生成的世界,男女主不是集天下气运之大成者,可能吗?
当然不可能,没看天道宁可找外援,都不敢做掉气运所系的男女主吗?
综上,苏同学很淡定,坚信自己跟在这两尾锦鲤身边,一定可以零距离参观一场苏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