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碍》秋措

5、第 5 章

　　一场秋雨一场寒。

　　昨夜雨淅沥沥下了一夜，暑气被一扫而空。清晨醒来，万物清凉。

　　秋珂一夜好眠，醒来后也有些恍然，许久没有睡得这么安稳了，竟有些不适。抬眼看向外面的清晨好景、大好时光，好像前半生只是一场梦，梦醒后，身在孤岛，无人可亲。

　　“秋珂公子，这是岛主吩咐送来的早点。”

　　夜一端上精美诱人的糕点早饭，安静地立在一旁。

　　自从上次秋珂中毒事件后，夜一便成了秋珂的随身侍应，吃穿用度无不料理得细致到位。不愧是叶忱的大管家，在忙于夜孤岛的大大小小一应事项，还能精准地照料到秋珂。只是夜一态度一直冷淡，像在做必做的事项，与秋珂毫无私下交流。

　　秋珂也是见怪不怪，施施然起了身洗漱、穿衣，动作有些慢，但夜一立在一旁也不恼，极有耐心地等秋珂坐下来，细嚼慢咽地将早饭吃完，而后将碗碟收好，告了声便退下了。

　　一顿饭吃完，日头已经高了起来。阳光灿烂，但并不晒人。这几天，大大小小的地方秋珂都逛得差不多，今天睡了好觉，身体有些酥麻，人也有些犯懒，秋珂不想出去散步，便斜倚着美人榻，随手翻起一本杂书。

　　这书写的，大多是些志怪异闻，很是有趣吸引人，等到秋珂放下书本，已不觉一个时辰过去了。秋珂意犹未尽，又找了一本书翻开，谁知这是一本气脉修炼的秘诀。都是些基础知识，对于曾经的高手秋珂来说，气脉明点的修炼都是些基础不能再基础的东西，但这本书的作者却很是触类旁通、举一反三。要知道理论基础最容易讲的枯燥，但这本书显然也是一位高手所写，有着由上而下的对基础的领悟和见解，境界颇高，但入笔却很细微易懂。甚至很多经验指导很具有现实意义，是本难得的修炼指导书。

　　看来是为不世出的大家啊。秋珂来了兴致，很想与书的作者把酒言欢，与修为心得好好畅谈一番。

　　合上书，在书的末尾看到了一个印章。可能年岁有些久有些斑驳不清，但还能勉强认出一个“忱”字。秋珂一瞬间很是惊讶，而后释然，叶忱能写出这样一本书，的确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情。

　　窗外凉风阵阵，修竹轻轻摇荡，像遗世独立的君子，独守一份高洁。

　　眼前浮起这些天来叶忱的所作所为，对秋珂照料无微不至，对秋珂予以尊重，仿佛秋珂不是关押至此的罪犯，而是来做客的友人，让人觉得宾至如归。

　　况且，与叶忱的聊天总能让人觉得很愉悦，天南海北无论什么都能聊到一起。秋珂早些时候走南闯北见识广泛，没想到叶忱虽然大多时候居在夜孤岛，但见闻也很是广博。很久以来，秋珂一直以为叶忱性格冷淡，不喜交际，连话也欠奉懒得与人说。没想到与叶忱聊天总时不时让秋珂生出恨不早些相识的遗憾感。

　　而且，叶忱也很有君子之范，从不追问秋珂掌门大婚之夜发生了什么。秋珂想说啥就顺着说什么。甚至前天夜晚月色正好，秋珂兴之所至敲了叶忱的门，叶忱也毫无豫色、欣然陪秋珂信步赏月，还能照顾秋珂莫着了凉。

　　如果是别人，秋珂可能会怀疑他在贪图自己什么。但这个人是叶忱，坦坦荡荡的君子叶忱。他这么做，就是因为他愿意、他想这么做。叶忱以一个君子之礼待秋珂，让这些天的秋珂越来越生起愧疚之情。

　　秋珂觉得自己不配。且不说自己现在一败涂地的废人处地，叶忱对自己的好，不仅得不到回报，甚至传出其，只会给他夜孤岛的岛主身份蒙羞而已。虽然相识不久，但秋珂已经在心里默默认同叶忱的好友知己身份，而对待朋友，秋珂想来不愿意给对方添麻烦，更何况这麻烦还会带来耻辱，让天下之人耻笑叶忱。

　　“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秋珂一惊，回神才发现是叶忱来了。

　　叶忱一袭青衫，别着白玉簪子。应当是处理过公文，身上带着淡淡的墨香。

　　秋柯不自觉露出微笑，但懒懒靠在椅上的身子却没有起身。现在的秋柯让叶忱想到慵懒的白猫，身子像没有骨头般的软，一双带笑的眼睛夹杂着几分狡黠，好似在打什么坏主意，但下一刻又觉得全天下他最无辜可爱。

　　“恩，我来了。”

　　叶忱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秋柯晃了晃手里的书，笑道：“叶岛主修为高深，经验深厚，让小生着实佩服啊。”

　　定睛一看，原来是自己当初修为颇有心得后闲来写下的，预备给后来的小辈们指点指点。后来不知搁那儿，加上事务繁忙就忘了。许多年前的事情了，若不是今天秋柯翻出，叶忱也记不大清了。

　　接过书随手翻了下，当初的感想在今天又有了新的领悟，不过看着多年前自己的字迹，还是感触颇深：“随手写的经验罢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领悟，算不得什么。”

　　“叶大岛主的领悟，随手交给一个新手，都是日成几年修为的方便法门。还好这本书不世出，否则，还有谁愿意背那个冗长枯燥的理论书呢？”

　　“终究是走的捷径，如果基础不打牢，底子不厚也是无用。像没有地基的大厦，倾覆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也是。”秋柯脸上露出一丝黯然。叶忱突然想起，秋柯修为尽失，与他讨论这位修炼的经验，只会让他徒增伤心罢了。

　　鬼使神差地，叶忱伸手摸了摸秋柯的头顶，像主人爱抚一只情绪低落的宠猫。

　　两人皆是一惊，秋柯漂亮的眼镜瞪得圆圆的。

　　更像一只猫了。叶忱在尴尬的间隙还能分出心来小小的神游一番。

　　秋柯掩饰性地咳嗽了一声，眼神看向自己的衣摆，衣服白色，一尘不染：“那个，误会你给我下毒，对不起了。”

　　“没关系。你没事我很开心。”

　　叶忱起身，为秋珂倒了杯茶。秋珂坐直了身子，拿起杯子的白玉手指轻轻摩挲着杯子，若有所思。将茶一饮而尽后，突然说道：“叶忱，从今天开始，我还是呆在地牢吧。”

　　叶忱愕然：“可是我哪里招待不周？”

　　秋珂微笑：“怎么会，再也没有比叶大岛主照顾得更宾至如归了。”而后话锋一转，“我本就是获罪之人，理应在地牢受伏，等待掌门对我的生杀决定。”

　　杯子放在桌上，发出轻轻的碰撞声。白瓷上雕的青花沉默不语，一时间只有窗外乍起的风声。

　　秋珂的脸庞还是很苍白，但比起刚来这里已经有了些许血色，让他整个人也鲜活起来。他坐在那儿，像盛放过后、凋谢之前的鸢尾，风华还在，但不复气焰嚣张。好似生命最重要的事情已经完成，接下的不过是行云流水，淡然无关。

　　“你卸下我的锁链带我出来，某种程度上已经算是劫狱。如果问算起来，再被旁人编排几句，泼你几句脏水，恐怕还会成我同谋。”

　　叶忱正欲反驳，被秋珂眼神压住。他坐那儿，明明只在对面的距离，确让叶忱觉得相距好远。

　　“我只你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但是我在乎。叶忱，如果你真的帮我当成朋友，就把我关回地牢。于你，于我，甚至对夜孤岛来说，都是最好的处置。”

　　秋珂的眼神充满了坚定，叶忱虽然不愿，但几番挣扎，也只能不甘妥协：“好吧。等你陪我吃完午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