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灼桃夭》徐子茗

8、皇宫

　　第二日便是中秋，银儿服侍阿若早早睡下。
　　在睡着前，阿若眯着已有些许模糊的眼，外间还亮着昏黄的灯色，母亲静静坐着的影子映在屏风上。阿若来不及多想，睡意便汹涌而至。
　　醒来的时候，天已蒙蒙亮，外间的蜡烛早灭了，床边却还是空空的。阿若心中了然，母亲定是一夜未睡。正要下床，屏风外便传来李柔熙低柔的声音：“阿若，醒了么？”
　　“嗯”，阿若应了一声，走了出去。
　　李柔熙坐在矮榻上，膝上搁着一叠鲜色衣裳。见女儿出来，她笑着招招手。
　　“娘，这衣服哪里来的？”
　　“阿若，你忘了吗？今儿个是中秋。”
　　“中秋啊？娘，我们去看花灯吧！”阿若已是彻底醒了，兴奋地询问。
　　李柔熙抚着女儿的发，摇摇头轻声道：“不行，今天就要面圣了，你看衣裳都准备好了。”
　　“不去不行吗？中秋就是要和家人在一起嘛，娘又不去……”阿若小声嘀咕着，方才她是故意不提进宫的，还是蒙混不过去。
　　李柔熙不语，亲自为女儿一件件地换上衣裳。那衣裳是用上等的料子做成，每一处花纹刺绣都是极精致的，这样的做工自是富贵人家才买得起。杜府也是富贵之家，她却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见到这种华丽的衣服。李柔熙不禁回想起年少的时光，在未嫁杜鹏举以前，她也是富贵人家里受宠的千金大小姐，以为天下最好的都是为自己准备的，何曾料到会有今时今日难堪的境地。
　　看着阿若碰都不想碰那些衣服的难受样子，李柔熙笑了，“以后的路，阿若都要自己走了。”
　　阿若眨了眨眼睛：“娘不要阿若了吗？”
　　“阿若，你是明白娘的意思的！”她深深地知道，在过去的三年，阿若已经长大了，再也不是那个听了一些流言就发慌的小女孩，她单纯无害的外表之下，其实是时刻警惕而且机智的心。
　　见女儿低头不语，李柔熙还是忍不住又嘱咐了一遍：“记住不管在哪里，不管和谁在一起，都不要争，只要做好你该做的就行，知道吗？只有无所求才能有所得。”
　　“以退为进吗？”
　　“不，是韬光养晦！”

　　韬光养晦……

　　还在阿若思索的时候，下人们已经将她领到前门。
　　前门停着两辆马车，银白色的车幔，隐隐间透出些许尊贵。沈岚刚好带着杜如意，也来到了前门，见了杜若，愣了一下。
　　阿若身上的淡青色的衣裳是沈岚选的，原本不起眼的颜色，在她身上格外的清秀脱俗！沈岚不禁后悔了，应该给她大红大紫的鲜艳衣服，这样也许会俗气一点。她又低头看了看杜如意，鹅黄色的小宫装，衬得绝色的脸蛋更是生动明媚……沈岚满意的笑了。
　　阿若无暇理会沈岚是什么样的眼神，只是发现杜如意又长了一点。
　　杜如意总是笑着的，这会儿看见阿若更是开心了。拉着沈岚的袖子，撒着娇：“娘，我要和阿若姐姐一起坐！”沈岚不知道为什么如意这么喜欢阿若，皱了皱眉头，还是同意了。
　　杜如意小跑过去，牵起阿若的手，仰着笑脸，小心翼翼地问：“姐姐，我们一起坐好不好？”未等阿若回答，杜如意便拉着她往后面的马车走去。
　　阿若也任她牵着，唇边漾开了一丝笑意。

　　马车穿过繁华的街道，坐在马车里感受着比当年初来时更加热闹的喧哗声，却不再觉得烦闷，心中思量着母亲的那句“只有无所求才会有所得”。
　　无所求……
　　有所得……
　　杜如意见阿若掀开窗帘张望，以为她是没有出来过，便吱吱喳喳的说了起来，这条通往皇宫的路她自己是走了无数遍的，那些店铺闭着眼睛都知道叫什么名字。
　　阿若见她兴致勃勃的样子，不忍打断，只是微笑点头。
　　杜如意没有见过阿若笑的样子，不经意的一瞥，被她唇边的一抹笑愣住了。
　　“姐姐，你笑了！你笑起来真好看！”
　　阿若渐渐收起笑意，岔开话题：“皇宫里都住着什么人？”
　　难得姐姐主动说话，杜如意更是殷勤的掰着手指数起来：“皇宫里有皇上，皇后，还有碧哥哥，公主姐姐，卿笨蛋……”
　　“卿笨蛋？”
　　“嘻嘻，那是四皇子，叫秦胜卿，卿，就是你的意思，见到他就叫‘卿笨蛋’，你是笨蛋，每次他都气得满脸通红，真好玩……”
　　“这样啊……”阿若有点羡慕杜如意，从小有麽多人陪着，肯定很开心。
　　“就是，谁叫他总是欺负我，哼！”杜如意得意地扬起眉。
　　“还有前面的碧哥哥呢？”
　　“碧哥哥是三皇子，叫秦胜碧，他对我可好了！”杜如意喜滋滋地说着，突然像想到什么一样，“哦！还有水月公主，她的琴棋书画可是一绝，我可没耐心学那东西！”
　　“你认识那么多人真好！”阿若小声感叹。
　　“姐姐，你也会成为他们的朋友的。”
　　是么？恐怕成为他们的朋友，你娘亲会用愤恨的眼瞪我！阿若在心里嘲笑，却没有说出来。不管心里有多么羡慕杜如意，多么喜欢她，因为沈岚和母亲的关系，她和她即使流着同是杜家的血，都永远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姐妹！
　　阿若还来不及为这个事实叹息，马车已缓缓停下，外面有人说：“小姐，皇宫到了。”

　　甫一下车，阿若便被所处的景象震了一下！
　　她的身后是深不可见底的护城河，眼前是连绵的红色城墙……那红墙，甚至无法让人看见里面任何一个宫殿的任何一个檐角！高高的宫门，面无表情的侍卫……
　　单单是这样外表，就已经彰显了不可逾越的高贵，还有，威严——让人窒息的威严！外面都已如此了，里面定是更甚！
　　阿若在心里无限感慨，也许真的该无所求，只是这“有所得”，渺小如她，真的能“得”吗？
　　阿若愣神的瞬间，沈岚已经来到杜如意身边，露出一个鄙夷的笑，那一声笑足以把阿若的思绪打断。
　　杜如意见阿若似乎有点震惊，不解的问：“姐姐，这有什么好看的？”这皇宫里里外外她都玩遍了，真不觉得有什么看头。
　　“意儿，她那个卑贱的母亲怎们有本事带她来这里见世面呢！”沈岚拉过杜如意，嘲笑道。
　　“可是……”杜如意还想问些什么，很快被打断。
　　“好了意儿，要进去了，你父亲在等我们。”沈岚看也不看阿若，径自牵着女儿往宫门走去。哼，除不去李柔熙，还不能动她女儿么！
　　阿若低着眼眸，听着难听的字句，强压心中一股灌满四肢百骸的怒火，青色宽袖下的双手颤抖着，紧握成拳。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即跟了上去。
　　踏进皇宫，亭台楼榭，花草树木，却再也无法吸引阿若的目光。景色再美又如何，终究不是属于她和母亲的地方啊……

　　阿若漠然地行走，看见迎面走来了一个身着与别宫女稍显不同服饰的女子，沈岚停了下来。
　　那女子恭恭敬敬地屈身行礼：“奴婢见过杜夫人、如意公主。”目光却是暗暗地往沈岚身后一扫，视线掠过阿若，有些许疑问，“夫人，这位是？”
　　“她是我的姐姐,杜若！”杜如意欣喜地抢答，沈岚脸色明显不悦。
　　“哦，是若郡主，奴婢怠慢了。”女子也是同样恭敬的行礼，阿若见状倒不自在起来，正想说些什么，沈岚却发话了：“茹姑姑，区区一个郡主，不必行此大礼。”还顺势打住了女子的礼仪。女子见状，露出了然的神情。
　　沈岚脸色阴沉，她没想到，几乎隐没在随侍堆里的阿若，竟然也能被发现。暗暗责备自己的轻敌！
　　“茹姑姑，您不是该在皇后身边吗？怎么亲自来迎我们？”
　　“杜夫人，娘娘和三殿下有事相商，故遣奴婢来与您道一声。”
　　“哦？如此……”有事相商？莫非表姐出尔反尔！沈岚心中顿时不安起来。
　　“夫人莫担心，娘娘在嘱咐选妃之事。”像是看穿了沈岚的心事，茹姑姑低声解释。才稍稍放下心来。
　　茹姑姑高声道：“宴会在一个时辰后开始，请夫人随奴婢前去偏殿，等候宣召。”
　　沈岚与茹姑姑会意一笑，优雅地抬手扶了扶发髻：“那有劳姑姑带路了！”
　　阿若自是不知道皇后和沈岚达成的协议，只是觉得“选妃”二字格外刺耳，之前陈三不是说谢恩吗，怎么变成了选妃？选妃！她在心里暗暗讥笑，这结果不用猜也知道，定是非杜如意莫属！不过这到底是为谁选妃？不可能是皇上，杜如意不过才八岁……
　　阿若自嘲地摇摇头，这干她何事啊！区区一个虚名郡主，不必为这乱七八糟的事劳神，她只要看好戏就成，于是，再次跟上沈岚母女。

　　一进偏殿，沈岚便牵着频频回头的杜如意步入里间，嘱咐下人退下，末了还加了句“我和意儿要休息一会，外人别来打扰！”
　　这话分明是说给阿若听的！阿若这回却没有生气，像是淡然了这一切，她觉得可笑，一个和孩子怄气的人不是很幼稚吗！
　　前厅空空荡荡的只剩阿若一人，她四处打量这地方。虽然只是偏殿，布局也是极为讲究。屏风上的山水泼墨虽无题字，却同样意境深远，再配上桌上燃着的香炉，更是显得格外幽静。
　　阿若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下，端起一杯茶，慢慢地喝了起来，心中盘算着要如何打发这一个时辰，忽的，她眼睛一亮，放下茶杯。走到了门前，抬眼一看。
　　“云来轩！客似云来……我记住了，云来轩。”
　　她又四处看了一下，暗暗记住了这里的景物，开始往别的地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