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同是天涯沦落人 ...
-
我姓顾名倾月，是江南巨贾顾舟迟的独子，八岁以前，钟鸣鼎食。
我自幼瞧不上父亲的金钱做派，励志摆脱铜臭味，成为一名雅士，便爱上了丹青。
既然选择学画，就自然想绘遍天下大好河山，北国的银装素裹一直让我梦绕魂牵。可是江南再美，也没有雪。
八岁那年，父亲通商北上，他拗不过我，就带着我和母亲一同行船去京城阔阔眼界。
可我们这一走，就再也没能回到江南。
是夜我们全家在私家船上悉数被害，只有我提前被母亲推下水，侥幸活命。
从小在水边长大，我的水性极好。
晨光熹微之时，我不顾危险偷偷跑回船上。人都没了，船上的东西被洗劫一空，只有父亲的拒霜孤零零地被扔在甲板上，好似为他。
我知道是谁杀的，父亲告诉过我仇家是谁。
我抱着拒霜失声痛哭，把一身怯懦都流干了，自此再也不轻易落泪。
被人抢了母亲留下的玉珏，我没哭。被成年乞丐们拳打脚踢，我没哭。十年浮萍漂泊，异乡羁旅，我也没哭。
我在京城独自迎来了第一个冬天，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雪。人人都说京城雪景最美，可没人告诉我雪天是这么冷。
我跪拜在观音像下，额头磕得鲜血淋漓，不为寻求庇佑，只是想提起屠刀，与走上一条与佛祖背道而驰的修罗之路。
自那以后，我开始练武。
世人欲欺我，便百倍奉还。世人欲杀我，便祭上刀剑，让他们先我一步命丧黄泉。若是天下无人怜我，我就让所有人匍匐在我的脚下。
我一面借画师身份储备钱财，一面以杀手身份打探消息，终于借白沙会的力量，让段意的父母死在我的剑下。
抄家得抄利索，稍有不慎便会后患无穷。作为一个别人的后患，这点我比谁都清楚。可当我打开衣柜，发现那个哆哆嗦嗦的小团子的时候，多年平静的心又起了波澜。
他有一双极亮的眼睛，那里面盛满无助和恐惧，让我想起多年前那个抱着拒霜垂泪的年幼的自己。
我又不动声色地关上柜门。
陶如走了过来，问道:“还有活口吗？”
“没有，一个也没有。”我答道。
我戴着面具，即使日后他想要报仇，也不会认出我，放他一条生路又能如何？
可是我没想到，他逃难竟然逃到我家巷口，这无异于鱼肉自己跳上屠户的案桌。
我为什么收留他呢？具体我也不清楚。也许是知道长了毛的馒头一点也不好吃，隆冬破庙里的枯草席子比冰棺材还凉。
如果那时有人对我好，我还会是如今这般光景吗？
我无数次想过一生做一个冷血的杀手，可是段意啊，你为什么要出现，一点一点化开我心中的那块冰？让我在漫漫人生路上有有了期待？
我骗他，畏他。可他信我，依赖我。
相处久了，我难免漏洞百出，他心思缜密，很多事情他都该起疑。可他从没对我动过心眼，将沉甸甸的信任，寄付我身上。
我也想捧着一颗真心和他坦诚相见，可我怕他嫌我是个杀人如麻的腌臜之辈，将之弃如敝履。
既然不能说破，那便躲吧。
段意之所以十年都没什么头绪，都是我在在他察觉出蛛丝马迹之前，都将证据销毁了。
除此之外，我又设法联系到当年参与我复仇的一众杀手，分别用计将他们约出来，再让他们永远闭嘴。
此事必须做到滴水不漏，既不能让段意察觉，也不能让其他人起疑。于是我选择放长线，或是一年半载杀一人或是隔个三五年再处理掉一个。他们都是刀尖舔血的人，突然销声匿迹也不会有人怀疑。
陶如与我年纪相仿，我把他留在最后。
想要一劳永逸，就得让“顾倾月”死在段意面前，可除了要报备真实姓名的白沙会，谁真正清楚顾倾月状貌如何呢？
陶如就是我选好的替罪羔羊。
我按计划约他到京城来，没想到他早就对我留了个心眼，我没防备，就被他钻了空子。
养伤期间，我每天都在祈祷他真的粉身碎骨了，可是我早就抛弃了佛，注定被佛抛弃。
陶如还是来找我了。
一步算错，真相被捅出来，一切都回不去了。
段意问我，为什么？
为什么？为何干了这么多蠢事，我也想知道啊。
把一生献给复仇是蠢，收留仇家的孩子也是蠢，因他动了妄念更是蠢。
我不过是个举目无亲的天涯浪客，衣袖空空身无长物，若是有朝一日一命呜呼，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徒留一副躯壳，在土里也占不了方寸的地方。何必囿于仇恨呢？然而这仇恨又辣又苦，在我想要随遇而安的骨血里浇灌了那么多年，把我孕育成一番进退两难的可笑模样。
谁不想过无忧无虑的安稳日子，可是我们脚下淌了一条由至亲鲜血化成的河，这河流湍急汹涌，跨不过去，也不能跨过去。我不知道先辈仇怨因何而起，有何纠葛，我只知道我们必须继承这份仇恨。
所以，我不会留下血脉。
因果轮回，冤冤相报。我不能把我们的子孙都困在无穷无尽的血海深仇之中，攒下一堆还不清的业障。
就让一切止于我这一代吧，让恩怨随着我埋黄泉下尘泥销骨。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同是天涯沦落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