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2、林风信子 ...

  •   船舱的二楼安静得近乎怪异,完全封闭的空间,无孔透入半点海浪的声音。疏薄的阳光自琉璃窗折射而入,在地板上铺展开一道多色淡彩的路。博闻方子沿着木阶拾级而上,鞋底与地面接触未发出丝毫声响,恍若行走在梦幻里。
      一登上二楼,首先入目的是正对梯口的一道屏风。屏风约莫一人高,共六扇。扇面皆是以山、水、树木、家、渔翁与孤舟为主题,每一扇的色泽与基调独具特色,各有千秋。
      最右面的一扇通体蒙上了一层淡紫,明明是蓝天、碧水、绿树、青草、白云、倒影,平静真实的环境,却因为那笼罩的轻纱般的烟紫色,展现出一种与众不同的情调,不再是单纯的自然的宁静,更富含罗曼蒂克的感觉。
      右数第二扇的图画整体由蓝色铺成,那种蓝,是作画之人只用了蓝、白两种颜料。无论是远处的群山,还是近处的渔船,又或者撒网的渔民,全部是蓝色,只不过深浅不一。远处水天相接的地方,蓝白的光仿佛是从水里透出来一般,将整幅画映得深邃。
      第三扇的画面亦是取自实景,却未做任何修饰。高远空旷的蓝天与白云,寂寥安静的山峦,近处停泊的扁舟,以及,孤单的矗立在水里的、没有一片叶子的三棵树。这样凋零的图景令博闻方子回忆起消逝的故事,那飘散在黄昏中的歌谣。

      叶月中旬。
      日出国的神无月即阴历八月。
      日暮时分。
      天空泛黄,像贴了一张透明的金纸。空气里漂浮着静肃的味道,十分贴合初秋的气息。
      年久失修的高墙,朱漆剥落的大门。想来不是富奢之家罢。
      博闻方子犹豫许久,终于定下决心,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门。
      门内是庭院。
      天边夕阳如霞,将落未落。落照洒在院落内的茵草绿叶上,给那些翠色碧然的植物罩上了淡绯的光影。
      简直是荒野。博闻方子的表情如是说。
      院内杂草丛生、花木葳蕤、荒芜遍地,勉强看得出野草间的阡陌,一望即知多日未曾修整。一片勃勃,处处生机。
      “下田老师。左近卫大将之女博闻方子前来拜望。”尽管年少的博闻方子故意将语气放的老成,然而少女的声音仍然出卖了她的年龄。院中的近人高的长草似乎被惊动,缓缓摇曳。
      地址并没有错啊,可这哪儿是有人居住的模样?
      围作绿篱之用的木槿树,枝头的艳花凄凄,乱草丛中的虫鸣,为秋爽的氛围增添了声韵。
      胆大的博闻方子顺着难以下脚的小路趋步。想必是我找错门了罢?这里也许不是下田老师的住处。不过,进去看看也无妨。
      野径不易落足,然则人踩过的痕印依旧明显,博闻方子走进草里,宛如进入了容易陷足的沼泽地,长草缠脚,每一步都绊绊磕磕。她依着路迹分草拨叶宛蜒行进,不一会儿,衣服、鞋子、双手及头发上一律涂满了鲜草的绿色汁液,状若村野的小丫头。
      再往里去,歌声清晰。
      “晚霞中的红蜻蜓呀,请你告诉我,童年时代遇到你,那是哪一天?提着小篮来到山上,桑树绿如茵,采到桑果放进小篮,难道是梦影?十五岁的小姐姐啊,出嫁到远方,从那以后再也没有,捎信回家来。晚霞中的红蜻蜓呀,你在哪里哟,停歇在那竹杆尖上,是那红蜻蜓。”
      稚嫩的童音像是沁凉的清晨,绿树、花草湿漉漉的,哪怕是最微末的声响也会使树叶花朵上的朝露受惊得掉落。
      登门拜望得谦恭有礼。素来对歌曲没感觉的博闻方子耐心地听完了这支童谣才发问:“这里是下田老师的宅邸吗?”
      蹲在草丛的专神嬉戏的小女孩宛似受了惊吓般抬起头来,她是如此的年幼,如此的纤弱,一人高的劲草挡住了她的全身,博闻方子只看得见草芥间小女孩的一双眼睛。
      那对眼睛乌溜溜,睁得分外大,在野草间格外突显,使看过去的人,一眼注意到那似有星光闪亮的双目,仿似可以照亮暗夜中的遥远的梦境。
      “下田老师住在这里么?”博闻方子问。
      两个孩子,隔着野草,一高一低,眼里只有对方的眼睛。
      女童似是想了一下,怯生生地:“大人们都在后面。”
      博闻方子丢下女童,拨草走向后厅。这所庭院占地并不小,然而像极了荒废的田园,除了外院的门墙尚有点落泊贵族的气派,住房莫不是将倾的茅屋,纵目相望,分明是荒郊村野的蓬门茅舍。
      这哪里是贵族公卿的住所?
      博闻方子的父亲博闻原物是近卫府的长官,居左近卫大将之位。
      日出国的官厅中分四等官与下级官吏,四等官由高至低依次为长官、次官、判官、主典。
      近卫府是护卫天皇、警备皇居内侧的部门。长官设两位,左近卫大将、右近卫大将,官职相当重要,极难受任。博闻原物任职位最高的左近卫大将,可见权位之重。
      左近卫大将的府邸装修的美观程度,自然得和其职位相当。
      这日下午,正在宫廷当职的博闻原物忽地命下属通知年方十岁的女儿,独自前去下田隆盛家拜师。下田隆盛早些年曾任大学寮次官大学助之职,尔后不知因何缘由辞官。
      左近卫大将不令女儿拜大学寮的长官大学头作师傅,反而去找低一级的前大学助,或许这位下田老师有过人的才识罢。
      只是,面前这长草没肩的院落真的是前任大学助的住宅么?
      小小的博闻方子抚额:这位大人混得太寒伧了太寒伧了,他日叫人知道我拜这样的穷酸为师,我也颜面无存了。
      往内穿过一间茅屋,遥遥望见几个大人正在谈话,其中一位中纳言,博闻方子曾经见过,倒是认识的,余者一概不识。任大人们随便是闲扯或者商议大事,她自知此刻不宜打扰,便退步回走。
      那个四五岁的女童仍是蹲伏在草地里,不知在玩些什么,嘴里依然唱着那支《晚霞中的红蜻蜓》,一遍又一遍。
      博闻方子心道:“小朋友,你总唱歌,而且总唱这一首,你渴不渴啊腻不腻啊?”
      此时的博闻方子毕竟是才十岁之龄,尽管大多时间故作老成,以示自己是个有思想有文化还有那什么什么的少年,不是一名沉迷嬉戏的劣童,比如面前这名五岁左右的小朋友。然则一个人站在夕阳下,站得久了,实乃无趣,就和面前即将凋敝的秋景以及草间的虫子的单调鸣声一样无趣。她只能探头张望,那个表面看来同样无趣、似乎在玩什么有趣的事物的小女孩儿,究竟在做什么。
      博闻方子斜着眼睛扫瞄,身体仍旧站得笔直,仿若一棵站在高岗上、风吹不倒雨刮不歪的、沐浴在阳光下的唐桧。
      那个小女孩的手指一直动个不停,在草中穿梭,不明就里的人还以为她是个正在作法的小女巫呢。博闻方子观察一会儿:“唔,原来小朋友手中拿着的是草编的蜻蜓。”
      知道有人窥视在旁,小女孩抬眸,认出那一双适才与自己对视的眼睛,本来直线般的跪姿羞怯的跪弯下去,双手里捏着演练飞行的蜻蜓也随之降落。
      就两只草蜻蜓,你也能玩得不亦乐乎。博闻方子掉头,如此低级无趣的玩意儿!一瞥之间,其他潜伏在野草中的蜻蜓让博闻方子的视线停顿了,她眨了下眼睛:唔,地上有那么多蜻蜓!博闻方子难得地好奇心发作,蹲过去默数:“一二三四……”
      因为蜻蜓是用鲜草编制的,堆积在草间,相同的颜色,要数确切当真不容易。博闻方子认认真真地数完,统共一百零三只!
      博闻方子以一种相当可怜的同情的目光望向那个近在咫尺的女童,心道:“你的游戏真是贫乏呀,除了折蜻蜓,再没别的可做了吗?小孩子,连玩都不会玩,没救啦。”
      博闻方子很少游戏,那是因为她性格内敛沉闷,也没兴趣游戏。但是如果真的玩乐的话,花样必是多多的,她的妹妹苇子是个玩精,花样百出,对着蚂蚁都能玩一下午,一会儿让它们游泳,一会儿让它们过独木桥。博闻方子在玩乐方面不比苇子逊色,只是不热衷罢了。
      那天博闻方子正式认下田隆盛做师傅,此后,每日午休之后,博闻方子按时来到下田老师的家中学习。
      下田老师定下教课的规矩,每日未时一刻开始,酉时一刻结束,风雨无阻,每月初一及十五休息。
      下田隆盛的才华极高,知识丰富,脾气也随着学识大涨。若是博闻方子误了课业,且无充足理由,免不了受到下田老师的教训。小则诘斥,大则棒打。下田隆盛可谓严厉至极,他才不管你是女生还是男孩,你家老子是天皇还是菜市场卖鱼的。稍有不合心意,博闻方子便受到老一顿好打。
      博闻方子那时不过十岁,家里家教也是极严格的,偶尔做错了事,少不了家法伺候。她家仆佣经常看到老爷博闻原物一边举着板子挥女公子的臀,一边拿平常吼下属的嗓门儿与气势吼自己女儿:“不许哭。”
      渐渐地,博闻方子练成了将泪水逼回去的功夫。再后来,连眼泪都没有了。被打着打着就习惯了。
      但遇到下田隆盛这种严师,博闻方子才知道,家法跟老师的法度比起来,可谓小儿科。前者是挠痒痒,后者才是蚀骨之痛。
      有一次博闻方子被打得狠了,一瘸一拐走回家,心里徘徊了一路。她之前从未接受过除自家人以外的人的教导,再加上又极少与年龄相仿的孩子交流,故而无从比较,更不清楚,是不是所有的老师教育起学生来一概动辄打骂。
      博闻方子和她父亲的另一个女儿苇子不同,苇子是博闻原物的小妾所生,比博闻方子小两个月,跟街坊邻居家的小鬼头们混得熟络无比,因她是妾生的女儿,所以左近卫大将对苇子的要求低许多,任苇子顽皮得和野猴子一样,只要别出乱子,就随她折腾。
      博闻方子犯起心思,要不要回家向父亲告个状,再这么打下去,等着收你们家女公子的尸罢。岂知,回到家中,博闻原物察觉了女儿的异状,不但没安慰个三言两语,反而一巴掌甩过去:“你犯了什么错,让下田隆盛打成这样了?太有辱家门了!你还有脸回来。”
      博闻方子的性格本来温和内敛,至多比同龄的孩子傲慢一点、寡言少语一点、不合群一点以及其余七八个缺点再恶劣一点,打那儿之后,她的性子在原基础上更恶上一层楼。
      既然父亲不管不顾,那对于下田老师的教诲与鞭笞,博闻方子只得逆来顺受。反正,挨着挨着也便习惯了。倒不是说博闻方子顽劣不堪,不服管教,频频惹出什么令老师不满的事来,而是,无论博闻方子做了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下田隆盛总能找出刺,哪怕是单坐着,他也会在学生的肩上敲一记,责骂她未曾正襟危坐,没有学生样儿。
      博闻方子对着镜子练习坐姿,自问:“怎样才算直呢?已经坐得和旗杆一样直了。”
      博闻方子有时庆幸的想,幸亏下田老师只有我这一个学生,倘若有其他学生看见我总是挨揍,传扬出去,父亲怕会更愤怒于女儿丢了博闻家的脸面罢。
      因但凡在下田隆盛眼前总是受训的缘故,故而课间休息之时,博闻方子即以光速自老师面前消失。然而下田隆盛家真的真的非常非常的荒芜,院子里连块干净的供小坐的地儿也无。博闻方子立在木槿树边,盼望着当徒弟的日子早些结束,期待自己快快长大。
      “晚霞中的红蜻蜓……”
      又是那支童谣。
      博闻方子心中厌烦无比:“小朋友,就算你要唱歌,能不能偶尔切一切,别老重播哉,照顾一下别人的耳朵。”
      博闻方子不是那么爱交际的人,纵然每日打草莽中过时,不可避免地看到那个窝在草堆里折蜻蜓的小小身影,但自从入学以来,再不曾与那女童交谈。开始几天,女童听到野草拂动的声音,还会抬头看看来者何人,往后,在同样的时间听见熟悉的声音,她连头也不抬了。只是每当博闻方子受到老师严重的殴打,腿脚不灵便的从后院走出来时,小女孩会盯着博闻方子看,有几次眼里竟然蓄积了泪珠。乍一看,到像是草儿上的露珠滚落在她脸上。
      博闻方子本就不多话,这下更无语了:“我都没哭,你哭什么呀。”
      时长日久,大约半个多月的样子,下田隆盛家的一大块杂草化成了女童手中的蜻蜓。常常相互对视的两个女孩,见到的也不再只有对方的眼睛。
      原来折蜻蜓即是变相地锄草。博闻方子点头,表示有了新的领悟。
      这天下午,下田隆盛教博闻方子汉诗,捧着中国古代名篇讲解,讲完了让学生说一说领会到的知识。博闻方子将自己的解悟说了一说,临了赞叹说这是好诗。不知怎么又惹得老师不快,下田隆盛劈头盖脸一顿骂:“这诗有什么好?你懂什么好丑?日后你敢再说汉诗好试试!”骂了尚嫌不够,忍不住再踹了学生一脚。
      博闻方子气极,心中好不委屈,鼓起勇气大声道:“若是这诗不好,老师您为什么拿来教授我呢?”
      下田隆盛叱责道:“老师说这是好诗,难道这诗就真的好么?你难道没有自己的主观见解?那你长脑子做什么?”
      下田隆盛又道:“将下一首诗解释听听。”
      博闻方子先抱起课本朗读一遍:“《游园不值》,叶绍翁。应怜屐齿印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这首诗讲的是,”她心知如若翻译的不对,怕是又要被骂,但若是不翻译,更要被批,唯有尝试着赏析,“主人公,我,去花园里游玩。可惜一开始就不顺利,好好的木屐底面沾满了青苔,可惜了一双鞋。”说了这几句,博闻方子便觉气氛变样,硬着头皮续道,“然后,敲门敲了半天,却没人开门。可能因为围墙不高,有一枝红杏从墙里露了出来。主人公高高兴兴的去游园,却只看到了一枝杏花而已,白跑了一趟,非常不值得。故而说《游园不值》。”
      博闻方子说完之后,屏息静待老师的点评,至多挨两句批罢。
      下田隆盛那个气得,真不知骂什么好,赶苍蝇一样地挥挥手:“行了,今天就到这儿,你走罢,赶紧消失!”最终还是憋不住,在学生同一个部位再蹬一脚,“不值,你不值得我教!”
      假若博闻方子的译文让月含羞听见,定大起知己之感,可惜,二人一个在日出国平安京,一个在中国河南洛阳,相隔千山万水,没机会碰到一起。再者,这个年纪的博闻方子尚小,也不具备月含羞的本事,将老师吊到树上挨饿。即使她有此能耐,也断不至做出这种举动。在这个年代,老师对学生进行体罚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国家又没有颁布相应的法律禁止这一行为不是?而学生奋起抗议的话,便是大逆不道了。
      《中华人民共和国未成年人保护法》第三章《学校保护》的第二十一条规定:“学校、幼儿园、托儿所的教职员工应当尊重未成年人的人格尊严,不得对未成年人实施体罚、变相体罚或者其他侮辱人格尊严的行为。”
      那又怎么样呢?
      当木然处在与这个时候的博闻方子一样年龄时,正在读小学四年级,也遭受过班主任语文老师不止一次的变相体罚。
      有一次的起因是,木然在课堂上抠鼻孔。
      抠鼻孔怎么了?感冒了流鼻涕很正常,鼻涕干了之后结在鼻孔里也很正常。鼻屎堵塞鼻孔,导致呼吸不畅,不难受么?当然要抠。
      诚然,抠鼻孔是一种不体面的行为。
      可是木然又没有大声嚷嚷:“嗨,大家看我挖鼻孔啊。”
      很不幸,站在讲台上纵观全局的班主任看见了。作为一名教师,不要求你的胸襟海纳百川,至少得有容人之量罢?一个十岁的小女生,在课堂上因为鼻子痒,悄悄地抠了下鼻孔,你有必要点名详加教训么?
      更年期的班主任阴沉地脸拉的马脸一样长:“木然,站到讲台旁边来。”
      小小的木然心知不妙,却不得不按照指示站过去。老师与学生的关系,在一定程度上说,相当于君臣关系。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自然,老师不会让学生死,但他们的命令学生同样违抗不得。
      班主任说:“木然,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让你站上来?”
      木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低头小声的说:“我抠鼻子。”
      班主任发号施令:“哪只手抠鼻子?举起来。”
      木然举起一只手。
      班主任再次下令:“举高,超过头顶。”
      木然只得照做。因为激怒,眼中有什么炽烫的东西,几将倾泻而出,全身轻微地颤栗。
      你以为这便完了吗?让她在全班同学面前丢人现眼就结束了吗?哦,没有。
      班主任继续命令:“另一只手也举起来。”
      木然气愤地在心里哭。她不懂,为什么抠个鼻孔,竟可让老师如此恶毒相待呢?抠个鼻子有错么?老师不是园丁么?班主任这态度哪像是对待祖国的花朵?简直是对待野草,欲斩之后快吧。或许是木然太不讨喜,班主任看着碍眼。成绩不出类拔萃,长相也不讨人喜欢。
      举手举得很累,高度不由降下来一点。而且,一只手犯了错,为什么另一只手也得遭罪?为什么要上学啊?为什么有义务教育啊?为什么当个小学生这么辛苦啊?好累啊。
      班主任厉声指责:“手落下去了,举高。”
      一名教师,没有容人的雅量便罢了,同一个小孩如此较真,浪费其他学生的时间,不觉得可耻么?
      除了再举高,木然别无选择。真的很累啊。扎马步都没这么累。一节课,四十五分钟,是如此的漫长。她不敢抬头,不敢看堂下同学的目光,她不想接受到嘲笑的表情、耻笑的目光,只能学驼鸟。可是无论她抬不抬头,嘲笑总是有的。这样像日本鬼子举手投降一样的动作,怎能不令人发笑?
      那种侮辱人格的行为,令木然产生极度的厌学情绪,她这辈子永难忘记。
      某一次情绪爆发,木然大哭着对妈妈喊:“我不上学了,我再也不上学了,我死也不去上学。”管他什么九年义务教育!我就不履行义务,你们抓我进少管所好了。
      往常一向乖巧、甚少忤逆的女儿,萧然诺再也管不往了,将女儿带到学校办公室。
      其他年级的老师和校主任会聚一堂,他们围着木然问:“告诉我们,你为什么不想上学?”
      一群成人站在一个十岁的小女孩面前,凭借身高与语气制造压迫感,问:“告诉我们,你为什么不想上学?”
      为什么?因为你们老师有神经病,无缘无故找我茬,虐待我。不,不单是我,班上好几个同学都曾被老师侮辱,动辄被罚站,动辄被骂“你们爸妈超生生你们这些男生有什么用啊?成绩这么差。”
      木然想说原因,但是又不愿更多的人知道自己被多次羞辱的事,只能默然无语。时至今日,木然从不曾对别人提起这些事。数年之后,她终于对妈妈说起这段过往,说的时候声泪俱下,萧然诺听了也是心酸不止。
      在老师再一次的咄咄逼人的口气下,木然哭泣:“我上。”
      在学校里受老师的变相体罚与蓄意欺侮,木然无从反抗,无从发泄,转而回到家泄愤。妈妈说一句,但凡心里不痛快,她便顶撞一句。萧然诺对女儿极疼爱,纵使女儿不受教管,她最多责骂几句,实在火了无法忍受,才会象征地痛打着说:“棒打出孝子。”
      小孩子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木然顶撞妈妈养成了习惯,直至上了大学,偶尔回家,在与母亲的对话中,也总是以回嘴居多。
      木然自知脾气不好,一直认为是母亲的溺爱与纵容,惯坏了自己。这当然是一个原因。最重要的,是幼年时蒙受的耻辱太多,遂而促成了另一种发泄心中愤怒的方式。然则,自以为聪明的木然,竟从不曾将这两点联系起来。
      许多小孩子讨厌上学,是真的厌倦学习。木然不是,她并不厌恶学习,只是受不了教学的老师。
      终木然一生,怕是也不能够忘记这个给予自己辱害最多的人罢。
      体罚无处不在,无法禁止。何况博闻方子生在封建时代呢。
      博闻方子忍耐着疼痛爬起,踉跄地往前跑,没留意将迎面而来的小个子撞翻。女童哎唷一声跌倒在地,手肘撑在地面,臂上的袖子滑落,露出皮肤上的伤痕。博闻方子忙拉她起身,一眼瞄见对方手臂上的淤青,明显是戒尺责打所至,青色、紫色、红色,有新有旧。博闻方子不禁将小孩子的袖子再往上卷,果然看到了更多的肿杠。饶是胆大,她也不敢往女童身上其他部位检查了,这样醒目的累累颜色,刺痛了她的眼睛。久不哭泣的博闻方子仍然哭不出来,但是心里面似乎在流泪,因为她听见了水滴溅落的声音。
      女童轻声地说:“没有了,身上没有了,只有这些。”
      博闻方子一时无言。下田老师家里一共就下田隆盛和这小女孩两□□人,这女孩臂上的伤,亦是下田老师打的罢。下田隆盛打博闻方子时,落点始终在背部,故而博闻方子从看不见自己背后是何景象。伤痕会不会比这小女孩臂膊上的更可怖?博闻方子想起侍女为自己上药时,体惜地啜泣声,以及滴落在背后的温热的泪。
      “你今天去我家玩罢?”问出这句话,博闻方子自己吓了一跳,这可不像她说的。
      博闻方子和女童一前一后,迎着夕阳回家,一路无话交流。女童躲在后面,踩着博闻方子的影子走,两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每日回家的路上,博闻方子总爱昂头直视西方火红的夕照,眨眼,再眨眼,离眼睛很近的前方就会闪现许多颜色鲜丽的圆点,每眨一次眼,圆点的位置及颜色则有所变动与变化。她一路眨着眼睛,看着虚幻的绚丽的色彩,一边听着身后规律的脚步声,不用回头,她知道那个女童没有走丢。她在她的身后。
      院子里的樱花树下,苇子这个人精正和一群伙伴嬉耍,中间一名男孩与一名女孩舞蹈,苇子和其他人则配乐伴唱。
      “樱花啊,樱花啊,阳春三月晴空下,花开处处竞芳华,像云彩,像朝霞,芬芳扑面香万家。快来呀,快来呀,同去看樱花。”
      博闻方子对妹妹的游戏向来无爱,懒懒地瞟一眼,阔步离开。走了数步,未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回首一瞧,女童伫望表演的一群猴子的神情,像是盯着一块糖。对,在博闻方子眼里,苇子的朋友团尽是些野猴子。苇子么?顶多算是猴子王。如果博闻方子是唐僧的话,她愿意给苇子套上紧箍咒,然而她没兴趣扮演唐僧这个角色。
      博闻方子只得陪同站着。
      跳舞的女孩静静地站在中央,静立了四五息,身后相隔六尺的树旁,跳舞的男孩踩着舞步,以一种很帅地姿势走近,右手上前挽住女孩的右腰。女孩的右手慢慢覆在舞伴的手背上,二人相拥着以同样的速度往前走,四步之后同时收脚。女孩原地转了两圈,右手仍与舞伴右手相握,突地男孩竟将女孩举上了肩,女孩跨坐在男孩的左肩上,男孩往前走,女孩则做着优美的动作。然后男孩一甩,女孩一个旋身,自舞伴肩上下来,后背贴着男孩的前胸,二人以慢动作转了一圈,同时后退,五步后之后分开,再各退七八步。女孩以一种极有魅力的步伐向舞伴走去,节奏开始加快,二人拥抱着,在地上踩出富有力量的舞步,同时做着旋转动作。
      博闻方子心中乏味:“以前观赏歌舞,多是歌姬举把扇子舞来扇去,一点技术含量也没有,庸俗的要死。眼下这一群猴子乱窜,更不知搞得什么玩意儿。”
      舞蹈的男孩忽地停下来,擦拭脑门上的汗,抱怨道:“苇子,我不跳了。探戈么,不就是趟着趟着走,三步一蹿,两步一回头,五步一下腰,六步一招手,然后再趟着趟着走。偏苇子你搞得这么复杂,还得扛着对方上肩膀,太累人,我不干了。”
      “田村直树!”博闻苇子冲上前,明目中炽烈的光彩带着压迫,逼视舞蹈的男孩。
      似乎怕被博闻苇子眼中的炽热的火焰灼伤,田村直树上身后仰,心中叫道:“真的很累哎。”
      博闻苇子抬足猛踩对方的脚背:“你想造反啊?”
      “哎哟。”田村直树大嚎,抱起惨遭毒脚攻击的足,单脚在原地跳圈,“踩伤了我的脚,谁去参加比赛啊?我们欢乐团如果输给了梦幻组合,大家就都欢乐不起来了,届时可不能将责任归纳到我头上喔。”
      博闻苇子跳起,在比自己高了二十公分的田村直树头上敲了个爆栗子,气呼呼地道:“你不去,自有人上,你等着封杀罢。”
      所谓封杀,就是将人从小团体中踢出去,大家都不带他玩。
      田村直树忙告饶:“别别,我只是想歇会儿,暂歇一下。我保证在大赛中拿奖,击败梦幻组合,杀得他们片甲不留。”
      博闻苇子斜视过去,眼见田村直树身后木然而立的博闻方子及另一个从未见过的小朋友,立马围上去问东问西:“小乖乖你好可爱啊,叫什么啊?几岁啦?你是下田大人的学生吗?”
      “我叫林风信子,五岁,不是。”女童怯弱的声音细如蚊蚋,苇子的耳朵凑到她嘴边才听分明。
      一直以为女童是下田老师的孩子,原来不是。博闻方子心中有些奇怪,但也不并好奇女童与下田隆盛的关系。
      “你声音好好听啊。方子,我把她借走一会儿。”博闻苇子拉着林风信子就跑,“走,姊姊带你去玩儿。”听见手里的小朋友嗞地一声,博闻苇子关切地蹲下身,“怎么了?姊姊抓痛你了吗?”聪明的苇子注意到小朋友微微瑟缩的臂膀,她小心地掀起袖子,轻轻呵气,“不疼不疼。”
      博闻方子恍若听到自己寒毛掉地上的巨响。
      博闻苇子垂下眼睫,目光落在女孩的手臂上时,一愣一愣,喃喃地道:“我一定看错了罢。”她眨了眨眼,手臂上的各种痕迹仍在,她将袖子再往上拉了拉,女孩却挣开了她的手,双臂背到了身后。
      “你们。”博闻苇子昂首对一同游戏的伙伴们宣布,“原地解散,明日准时集合。”
      这个大马猴一样的妹妹,原来可以这样有板有眼。博闻方子无语地闭上眼睛。
      博闻苇子笑着捉住了林风信子的手:“小可爱,姊姊带你去玩好不好?”
      这次博闻方子私作主张邀林风信子到家中做客的行为再次惹毛了下田隆盛,不过,打归打,骂归骂,再后来,林风信子偶尔去左近卫大将家串门,博闻方子却未再受到管教。
      “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How I wonder what you are.Up above the world so high.Like a diamond in the sky.”与博闻苇子接触多了,林风信子学的歌儿呈抛物线上升。这一首据说是从遥远遥远的西方传来的民谣。但见博闻苇子打着拍子,跳来跳去:“翻译过来是这样的: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教完一首还有一首,这首据说是中国的民谣《乡间的小路》,博闻苇子的语调非常地欢快,令学习的林风信子跟着微笑。她们一前一后,追逐着蹦蹦跳跳:“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暮归的老牛是我同伴,蓝天配朵夕阳在胸膛,缤纷的云彩是晚霞的衣裳。”一大一小两个女孩手拉着手,歌声在黄昏中流淌,仿佛染上了桂花的香味,“笑意写在脸上,哼一曲乡间小唱,任思绪在晚风中飞扬,多少落寞惆怅,都随着晚风飘散,遗忘在乡间的小路上。”
      博闻方子与苇子并不亲近,从不知道妹妹满腹歌谣。她受不了她们魔音穿脑,手扶脑门走远:“苇子你就瞎掰罢。”
      而每次放学的路上,林风信子都快乐地哼着串烧,从“妹妹背着洋娃娃”到“红莓花儿开”,再到“High on a hill was a lonely goatherd”,各种各样的语言的都有。
      本来被那个红蜻蜓折磨不堪,现下可好,折磨不断,甚至连续几夜梦到苇子和信子两个人二重唱,博闻方子后悔带这么个嘴闲不住的小孩回家了。她抬头望夕阳,眨眼看虚幻的彩色圈点,努力当Lay ee odl lay ee odl-oo是背景音乐。
      再后来,忽地有一天,博闻方子推开老师家的那扇快分尸了的门进去时,未见到信子躲在草丛中的身姿,也没听见信子新学的歌儿,博闻方子有一点吃惊,以为信子隔一会儿会出现,可是直到下学也没看见她。
      博闻方子站在木槿树边。地上的草蜻蜓成百上千,有的埋了一半在土里,有的腐烂得剩下一半,有的翅膀微微晃动。那个折蜻蜓的女童不在。
      身后传来一声叹息。
      博闻方子微微一惊:“老师。”
      “你不用再等,信子走了。”下田隆盛的语气不无伤感。
      “去哪里?”博闻方子怔过之后忍不住问。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
      “什么时候回来?”
      “这更与你无关。”撇下这句话,下田老师回复了惯常的冷厉。
      仿佛心里的某块填充物被取走,博闻方子的心有一种轻疏的空。已经是晚秋了,秋日下的景色在博闻方子眼里陡地萧条起来,木槿树早已光秃得只剩枝叉,孤零零的。以前无论看到什么景观,她从不生感概的。可是,这一日,博闻方子体味到类似空茫,又宛若孤单的情绪。
      恰如眼前这屏风里的景色。
      回家的路上,博闻方子依旧抬头望日,然而感觉已变。她回首顾身后,信子当然是不在的。两个月的时间,她已经听惯了信子的那些歌儿,突然哪一天说停就停,真的不适应。
      博闻方子对着太阳眨眼:“我会习惯的,习惯没有她。”
      往事勾起,博闻方子心里如塞了一堆烂泥巴。觉得眼角有点湿润,摸了把脸,并没有泪水。呵,我果然不会再哭泣。
      屏风的两侧是黄字二号与天字一号房。
      博闻方子收拾好心情,悄声推开天字一号的门进入,正见东宫殿下斜倚窗前,上半身几乎全部探出窗外,恍如危崖壁上的一株花朵,随时会被萧萧山风吹下崖去。
      女武士心里咯噔一声,意识到有什么不测或许发生,快步上前,拎鸡仔一般将木然从窗口提下,一手将窗户掩上,轻叱道:“明明禁不得冻,还吹海风,很有情调么?现下已经有两名病患了,难道想再添一个,故意不让人省心。”
      博闻方子的用词依旧犀利,然而语气一改故辙,软和温绵了许多,令木然不觉一怔,被女武士一把丢进了沙发犹自呆愣而坐,不言不动,不及回神。博闻方子瞧东宫殿下一副痴呆相的望着自己,眉心微蹙,摸上她的前额,问道:“没吹傻罢?”感觉东宫殿下的额头略有发冷,兀自不放心,抚上对方的面颊。
      木然侧头避开博闻方子的触碰,摇首示意自己完全正常。
      沉默了一会儿,博闻方子道:“若是航程顺利,明日午间即可抵达离岛。”说完,女武士按刀走远,推开天字号的两间房互通的门,进了隔壁。
      一想到明天就能见到水晶,木然的一颗心猛然间狂热起来,好比“涓涓细流”的黄果树瀑布复现“飞流直下”的雄姿。一旦与水晶相见,拿到东芝,回到北京,救下夜未央,她的一大堆繁琐事即是告了一段落。届时可与水晶一同闯荡江湖,或者回家看望父亲。将近一年不见,分外的思念亲人。
      木然将一切想得简易顺畅,浑然没管过程中将遇到的艰难险阻。构想的未来遥遥在望,她窝进软垫里,开始搜美剧。看什么呢?心情好,看《绯闻少女》罢,BLAIR和CHUCK这一对冤家,分分合合,什么时候才能有好结局?略有不足的是,手机屏幕太小,看得不爽。
      吃了晚餐,博闻方子到底舱核对航行事宜,新姿留在房内照顾小乔,小乔中间曾醒过一次,对她们的救命之恩表示感谢,并告知姓名“乔其纱”,木然这才记起这个抛在脑后的名字,然后小乔再次睡去。
      为了不再多囤积脂肪,木然捧着手机看恐怖电影《小岛惊魂》,绕着二楼的走廊转圈散步。她故意落足重一点,这样鞋底与木板摩擦的趵趵声便可将电影的声音掩盖。她对身材、体重什么的要求不高,一米六的个子,标准体重是106,但求不超过这个数字就OK。不知道是不是吃多了、睡多了还是穿多了,这段时间总觉得身上的赘肉多得能掉下来。得扼制这种趋势,否则有人追杀的话都跑不快。
      外界的天色一片朦胧,间或有浪潮声穿过窗子的阻隔,透入这个宽敞的空间。自从看了Moulin Rouge,木然就很喜欢Nicole Kidman,后来又看了她主演的《黄金罗盘》,也很好看。浏览网页时,偶然看到网上评价Nicole Kidman主演的恐怖片《小岛惊魂》十分精彩,她当即找出来。木然看电影时非常专注,比上课听老师讲课专神得多,欣赏恐怖片时更是精神投入,预测着下一步的发展,描画整个故事的轮廓。恐怖电影看多了,久而久之,她对影片的推演几乎百猜百中。《小岛惊魂》的细节部分无不是惊悚片的老套,但整体效果完美,灵异风格精微,主演的演技相当出色。初期的剧情有点儿慢,却越看越上瘾,木然深深陷入故事之中。
      冷不防一脚踩空,木然本能地向身侧抓去。因她精力集中在屏幕上,没留意方向不对,踩往了通向下层的楼梯,亏得速度极慢,否则定然摔下楼去。她吓了一大跳,揪着扶手站稳,吸了口气准备滚回房内,安全最重要,减肥次之。
      骑车走路看路况,边玩手机要不得。
      与博闻方子不同,木然一转身,吸引她的是屏风的右数第四幅图像。
      高中前的木然一直喜欢《还珠格格》,上了高中之后开始贬责过去的自己:“小时候喜欢《还珠》,真是太幼稚了。”正如豆蔻年华之前的她喜欢粉色与黄色,进入少女时期偏爱紫色与绿色。同理:“小时候喜欢粉红和黄色,真是幼稚。”若是真要问她为什么喜欢紫色与绿色,木然也说不上来,紫色么,看着顺眼罢,绿色么,跟树木、青草一样的颜色,代表着青春,正好体现我这样的大好青年的朝气与活力。
      人在审美总是在不断变化。或许等她年纪大了,会觉得青年时期喜欢看好莱坞大片,喜欢紫色和绿色的自己没品味。
      大二刚开学,某天逛街,买了件淡紫的李宁的短袖,越看越爱。隔了些时日,又买了件乔丹的青黄色外套,室友花了好长时间消化她的审美观。木然对着镜子,自我感觉分外的青春洋溢,根本不需要一件外套来加以说明。
      所以,当她的目光掠过屏风之际,首先注意的,就是那道绿色的风景。
      木然理想中的居住之地是森林。
      什么?你说和七个小矮人做邻居?那就不必了,我把位置让给白雪公主。
      森林远离城市,远离喧嚣,远离污染,寂静的自然环境适合身心发展。
      你说没有现代化的设施,生活不便?这个……人生最主要的就是吃喝拉撒,没什么不便罢?
      我会找同时靠近湖泊的地理位置,生活用水是没有问题的。也可以砍些竹子,将关节打通,串连起来,从山上引水下来,如果竹子够粗,说不定还有小鱼一起流下来。不好意思,童话看多了。
      可以开僻一小块空地,种红薯、花生等好种的作物。土豆就别提了,我不爱吃。
      山里面野生的菜啊、菌类啊很多,所以蔬菜也不用愁。也可以放些捕兽夹,时常打些野味。
      什么?你说土壤不适宜作物生长,有的野菜菌类有毒,容易受到猛兽袭击,网络也无法覆盖,balabala。我可不可以当没听见?我这么向往桃源生活,与世无争的一个人,请不要打击我的积极性哉!
      总归,木然是向往山村生活的。当然,等她真正过上那种没电没网络没商场没超市的日子再后悔,又是另一回事。
      屏风上的景观极其清新,一片苍翠的山水情调。正是:青苔古林木萧萧,苍云秋水迢迢。红叶山斋小小。有谁曾到?探梅人过溪桥。
      如果朋友在旁边的话,木然大概会指着画面说:“看,这就是我理想中的家园。”顺便再慨叹一句:“仁者乐山,智者乐水。”以示自己既仁且智,简直“无敌”。
      其实这样的生活近在眼前,四月天不正是美好的家么?等这些事告一段落,我就回四月天。再往后,再说罢。
      回到房间,木然忽地想起一件事来,忙登上学校的BBS,多日不上论坛,又改版了。找到水区,她发了个主题贴:“求助,我自己穿越了,穿越到了一段未知的历史时间。”刚准备说明一下详细过程和发生的奇怪现象以及寻求帮助,可手指一滑,点中了“提交”。她刷新主题,准备在二楼填写详情,岂知紧接着刷出了跟贴。
      二楼说:SF,我还把SF坐穿了呢。
      木然惊讶于二楼这位同学的速度。她在水区从来不曾抢到过沙发,甚至抢不到板凳。她略有迟疑,隔了几秒刷新,果然刷出了新楼。
      三楼说:板凳,LS穿了,掉到偶的板凳上,一看,原来LZ也在。
      再刷。
      四楼说:我不相信……水,你就使劲的水吧
      五楼回的简略:兰州烧饼。
      很久没上论坛,又发现新的网络用词了。木然百度一下,原来“兰州烧饼”就是LZSB,再进一步解释,她无语了,不提了。
      六楼说:LZ是从玄幻系异界大陆架空城穿来的。
      七楼说:楼主好假啊……
      八楼回复七楼:假了……真有这么回事?
      九楼说:其实,真相是老师让楼主造句,楼主就来星火造句了……
      十楼说:楼主在YY,鉴定完毕!
      ……
      或许校友们都刚吃了晚饭,闲在宿舍里上星火论坛灌水,十分钟左右,楼已经盖了近二十层。校园网网速奇差,外网永远抽风,校友们只能在学校论坛灌水打发时间,也是可怜。木然原谅了他们的无礼回帖,编辑主楼,敲字敲了十几分钟,这么小的屏幕,26键用起来,真是一言难尽。
      主楼里简明扼要的说了下她穿越的情况,请求大家集思广益,研究下她穿到了哪里,是不是平行时空什么的。
      隔了会儿再刷新。
      二十楼:打印3毛,复印1毛,东区A座403,欢迎校友们光顾啊。
      做广告的,要不要这样啊?
      二十一楼:LZ,脑洞很大啊,不混起点可惜了,混什么星火啊。
      二十二楼回复二十一楼:楼上什么意思,星火不配吗?呸!
      二十三楼:蹲一手楼主更新,加油,日更五千!
      二十四楼回复二十二楼:反弹!看不懂人说话吗?SB
      二十五楼:好了好了,大家消停点吧,楼主说的煞有介事,估且当真的呗。但是穿越还能上网,这个我一个学通信工程的,真的理解不来。
      二十六楼:有生之年,我要知道楼主的后续。
      二十七楼:唔,楼主这个问题要想解决,得写进江苏十四五规划才行。
      匆忙翻阅完了回复的楼层,木然备受打击,也不想回贴解释,心中恨不得立即黑了星火。行罢,毕竟有点荒诞,校友们不信也是正常的。
      还是看会儿HOW I MET YOUR MOTHER调节心情罢,何必找不自在?但凡心情不佳,一看Neil Patrick Harris精彩绝伦的表演,总能阴转晴,畅怀爆笑。
      当其被Barney的经典台词“I’M Awesome”逗得笑不可抑之时,远处炸开雷霆万钧的巨响。
      “难道要下雷雨?”木然正自心疑,望海潮号倏然剧烈震动,并伴随着一种古怪的轰然。
      木然惊得手一颤,手机脱手,在光滑的木板上蹦出数米远。她双手扣紧沙发以隐定身形,陷入恐惧之中,心知有什么bad thing发生了。海啸?地震?这年头天灾频发,令人无从防范。
      又或者是,撞冰山了?
      That\'s terrible.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林风信子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