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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博闻方子 ...

  •   冬日里的清晨静悄悄的,木然一边挣扎一边做心理建设。
      这天寒地冻的,不睡懒觉,却要去赶路,闯荡江湖太难了,比上学还苦。
      高中的时候六点起床,七点早自习,晚上十一点才睡,每天睡眠不足。本以为这辈子已经熬过去需要早起的日子了,没想到穿越了还得早起。真怀念大学里七点起床,八点上课,晚上十点睡觉的美好时光。
      这会儿到六点了吗?小说里总是把这些一笔带过,什么“次日一早,三人整装出发”,什么“翌日清晨,三人食了些干粮,匆忙赶路。”
      实际上呢?笔下的人物会不会想睡个懒觉?会不会觉得早起太不人道了?唉,他们只会说“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吧。这等小事都要抱怨的话,怎么配做主角呢!只有我这种社会主义的花朵娇惯吃不了苦,惭愧。
      想想人家胡一刀吧,一夜来回奔波三百里,为苗人凤报仇,是何等的英雄气概!
      可是真的好想继续睡!
      简单用了些饭食,日出国女武士交出离岛地图供木然研究。
      至于如何得到的,博闻方子作出简单说明。昨夜,那名杀害崆峒长老曹千万并盗走海图的贼子自客栈撤退时,被暗中潜伏的日出国武士跟踪,追到城郊之际,离岛使者琼瑶正好结果了那贼人的性命。武士们趁琼瑶离开,在那人身上搜出了海图。
      木然心中唏嘘,一阵无语。看罢,大伙儿你争我夺,争得面红脖子粗的东西,就这么轻易落到了主角手中。真是难得啊,感谢作者大发慈悲,让我感受到了做主角的好处与福利。
      这张海图不过A4大小,手感极其柔软,材质大概是牛皮羊皮之类,单凭肉眼,木然分辨不出来。不过,不是牛皮羊皮,怎么配做小说里的海图、藏宝图呢。
      图面相当清晰,一笔一画线条清楚,仿若新勾勒的一样。地图左上角标了个“Ⅴ”的图形,左下角完全空旷,右上角线条的围成的形状像是一个露出一半的小渚,右下角是一条波浪线,中间高,两端低。地图中间标注“离岛”二字,“离”字的左边是一条上下方向、上端向左微微倾斜的直线,直线的最底端、靠近地图边沿的部分标着阿拉伯数字“120”,除此之外,整幅地图一片空白,再无其他。
      真的是一份简单至极的地图。
      木然左看右看,横看竖看,正看侧看,迎着光再看,仔细观察了几分钟,没看出任何端倪。她开始发挥小聪明:“画面这么简略,很可能有什么重要标识被隐藏了。不如用血、水等液体涂抹一下,或者用火烘,让其显出隐蔽的图形?”
      见东宫殿下一脸深思熟虑的样子,博闻方子手一摊,示意借图一览。木然不情不愿地递还给女武士,后者指着图道:“这的确是渤海海域图,右上角凸出的这块陆地是大连,右下角的陆地是烟台、蓬莱等地区。其余皆是海水,所以空无一物。”
      木然将信将疑,摆出一脸受教的模样,却又听博闻方子疑惑地道:“这贯穿南北的直线,是什么呢?”
      木然产生一种诡异的心理平衡的感觉:“原来你也有不懂的东西!”
      博闻方子地图一合,满脸自信地道:“行了,我知道离岛的方位了。从天津港坐船的话,估摸一昼夜的时间。当然,这是乐观的估算。”
      木然似是捕捉到了漏洞,忙以手笔划。
      博闻方子淡眉轻拢,说道:“按图索骥,便可寻到离岛,又何需另外八份?再说了,或许这八份地图的内容一模一样,我们何必浪费时间?”
      木然不以为然,心道:“如果一张地图有用的话,那个琼瑶干嘛要发九张?”
      “她们故意迷惑世人呗。”仿佛看出东宫殿下的疑神疑鬼,博闻方子作出合理解释,“琼瑶不是说了么,不单考验武功,同样考查才智。”
      木然不屑地嗤一声,心道:“哼,你智艺双全,其他八份地图都是鱼目混珠,旨在迷惑大众。我看你是自我感觉太过良好,自圆其说吧。”
      她总觉得不会这么简单,哪有这么容易通关的情节?总要来个真假地图什么的,才对得起地图的地位吧?
      君不见,多少作品里的藏宝图、秘笈、药方、遗书等等,都得到高潮部分才解开真面目。她这才初入江湖,就地图在手,天下我有了吗?幸福来的太突然,不敢信啊。
      博闻方子又道:“或许这一帮离群索居的人大多变态,拿世人寻开心呢。”
      木然嗤之以鼻,脑子里天马行空:“最多像《侠客行》里的侠客岛一样,我们去了研习武功。你们呢,研究来研究去,一无所获。我么,灵光一闪,就误打误撞练成了天下最厉害的武功。没办法,这就是主人公的奇遇啊!”
      木然又想:“不过,这个离岛的确挺玄乎。希望不会和《迷失》一样,一群人掉落海岛上,该死的死了,不该死的也死了,穿越的穿越了,在岛上的想离开,好不容易离开岛的又要回去,乱折腾。播了几年,还没结束,让看的人都跟着迷失了。也不要学《死亡特训》或《夺命岛》,本来欢欢喜喜的,上去之后,人一个接一个地被杀光,能死的都死了,末了剩两个人。而且幕后黑手都是往日亲近的人,太打击观众脆弱的心了。话又说回来,这两部片子的确惊险刺激,值得一看。怀念在学校刷剧的日子。”
      抵达渤海湾的天津港港口,木然这才深刻认识到日出国武士的重要性与功劳。若不是依靠武士的提前打点,她着实不知,如何在这冰封兼年关的日子里雇船出海。更别提,那些船主生出不轨之心,将船驶入海中,杀人夺财,抛尸于海的可能性。
      木然这个糊涂虫可不知道,熙和帝早已着人为其安排好了出海相关事宜。
      明朝初期,太祖朱元璋禁止私人海外贸易,主要出于两个原因。其一,防守沿海地区的敌对势力,如倭寇、元朝的残余部队、张士诚余部。其二,明代实行军屯制度,自己自足,无需海上贸易带来的收入。
      永乐帝朱棣初登大宝,一来担心流民外出,有损新朝声誉,二是担忧流民与外番勾结。故而明成祖厉行海禁,严禁民间出海贸易。他数次派郑和下西洋,目的之一,便是招谕流人回国。
      明朝至隆庆初年,才开放海禁。
      明朝之后便是岳朝。到岳朝怡和年间,岳世宗纳兰洪峰真正肃清海寇、平定其他战乱,即开始全方位的开海,对外贸易达到了空前的繁荣景象。
      岳世宗之后,高宗纳兰瀛寰即位,定年号和易。和易二十年,因海寇势力再次崛起,兼东亚海域的西方殖民势力的威胁,和易帝正式实行禁海。
      岳朝其后几任帝王,因局势不同,亦颁布过相应的禁海政策或开海条例。
      盖恐国人私自下番,交通外国,兼历朝历代均有葡萄牙人、荷兰人、海寇等势力的威胁,华国朝廷升级了海防安全方案,对出海制定了严格的制度,但与明朝及前朝时的海禁政策相比,则宽松许多。政府规定军民人等不许私自下海,但若履行相应程序,办理相关手续,获得许可,则允许进行合法的海上活动。
      早在昨日中午,天津港的海关人员便收到京城的六百里加急,为日出国东宫殿下一行的出海事宜做好准备工作。
      这并不完全是日出国武士的功劳。
      又因前朝曾爆发过大规模的鸦片战争,华国的统治者加大了打击鸦片、□□、吗啡等毒品走私的力度。令人一望而知的,便是安检处的数只缉毒犬。所幸木然是贵宾,无需安检,不用面对那几条警犬。
      通过贵宾专用通道,木然站在离海滩不远的高处,扫视着泊在眼前的大大小小的船只,感受着冬日里无比凛冽的海风,心里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她并非第一次出海。
      早先从日出国偷渡回华国,是在太仓刘家港登陆。刘家港自明初便是南方第一大海港。当年郑和七次下西洋,都是从这里起航。那时木然扮做侍女跟着一家商户回国,全程不敢掉以轻心,出港的时候更是目不斜视,都没敢多打量那个五六百年历史的大港口。
      天津港对外开埠,成为通商口岸相较于太仓港晚了数百年,但作为北方的大港口之一,经过一百多年的发展建设,规模也不遑多让。
      这次来到海港,正大光明的看着这个海水与陆地交界的地方,看着海岸边一排排延展开去的各种战舰、巨轮、商船,心内升起一种民族自豪感。港口,是对外贸易的起点,也是与外国文化相互输入输出的开始。在热武器还没有成为战争主流武器的年代,海上军事力量是展示一国之力强盛的重要依据。海防更是国家安全的重中之重。
      在海关工作人员的引领下,木然几人沿着极长的踏板,登上一艘巨舶。这艘海船取名“望海潮号”,长约十丈,面阔三丈有余,她尚不及感慨这是自己长这么大亲眼所见的大船之一,便看见了日出国那迎风招展的国旗,白底大红日的招摇破旗!再瞄一眼,比日出国旗挂得更高的一面旗帜则是红底金龙,较日出国旗耀武扬威多了。木然略加一猜,即知这是华国国旗。金龙旗居中,两侧则是日出太阳旗及代表天津港的绣着一个“津”字的旗子。如此一来,木然心里好受许多,总算扬眉吐气了一把,登船的姿势更威风正派了。
      就在木然一行登上甲板之时,远远的,传来一阵疾呼:“前面的望海潮号,等一等!带我一程!”
      博闻方子听而不闻,素手一招,吩咐船员开船。
      甲板上号角声起,望海潮号起锚下航。
      岸上一名男子纵身飞来,呼唤声愈近:“喂,做人勿要太缺德!都听见我喊了,却不加理会,你们日出国人忒冷血了!恁大的船,多载几个人会死啊?”
      这话显然惹恼了自视大和民族高其他民族一等的女武士,不过博闻方子没有失态的回骂,那不是她的风格。但她也得为自己的民族辨白一二,不能如此白白受辱。当下道:“你我不同路,阁下莫要跟来。”
      那男子哈哈一阵大笑,转瞬间掠近了两丈:“我尚未告知将往何处,你便区区一句话想搪塞我。好罢,明人不说暗话,我也是去离岛的。你可莫要矢口否认,鬼也不会被打发的。”
      博闻方子抢先说双方不同路,即是委婉的拒绝对方的请求,岂料这人忒不识抬举,自来熟又嘴贱,甚是可恶。“华国人脸皮够厚,比别的民族都厚一等。”博闻方子低声说道,“我算是见识了。”
      等在一旁想看看博闻方子将如何行动的木然闻言,气得握紧拳头,真想对博闻方子那张惹人生厌的脸捣一记。这女的太太太垃圾了,等我能说话了,一定要骂的她只恨少长了张嘴。
      木然原先未打算顺捎这名男子,毕竟少一个对手则多一分赢面,但此刻被博闻方子激起强烈的爱国热情,同胞之谊,当即打个手势,示意捎上这位仁兄。
      博闻方子冷笑一声,斜睨木然一眼:“殿下,三思。”
      木然充耳不闻。
      博闻方子一记眼刀劈过去,似乎在说:“后果自负。”
      此时,巨舶启碇离港不过一丈之远,那男子身法不俗,奔到岸边,一个纵跃,稳稳当当地落在甲板上。
      望海潮号的一干船员纵有意见,却均不适宜开口。这些出海的群众无不持有海关部门批准的合法出海许可证,每个人自觉按流程接受了一系列安全检查。圣上已传来旨意,密令对这段时间民众相继出海寻找离岛的事态加以扼制,且为日出国东宫殿下铺平道路。工作人员只得以携带违禁品为由,勒令其中某些旅客返回,不允出航。或以“天气多变,出于安全性考虑,往后数日皆停航”的借口将旅客打发走。但倘若大家强行登船,且日出国的贵客们不发表意见,那他们这些跑腿的船员就更不在乎了。
      这厢,木然与博闻方子进行着新一轮的眼神之战。
      那厢,海滩上滞留了大批有通行证却无船的人士,瞧他们跟海关工作人员交涉的样子,一准儿是在为海船的事情进行口水战。
      一名大个子的青年质疑道:“你们不是说天气不好,不开船么?哎,怎么那艘望海潮号就开了?”
      一名独眼的中年人大声道:“你们得给咱们个说法罢?是不是有啥内幕啊?”
      工作人员甲压着心里的不满,说道:“阁下说话注意措词,什么内幕?瞧清楚望海潮号的通行旗!那可是圣上特批的,船客是贵宾。有能耐您也请圣上为您安排专船去。”
      一个满面粉刺的女子说道:“我看这天气挺正常的,海冰也不严重。该不会是你们海关人员忙着回家过年,把工作摞下,以致人手不足,所以找借口说不开了罢?”
      “喂,警告你注意用词!什么忙着回家、摞下工作?我们素来尽职尽责,年初至年末,假从未请过一回!便是端午、重阳、中秋等重大节日,举国上下欢庆之时,我们海关港务人员无不坚守岗位,只为将渡海归乡的大伙儿安全送返。各位如此血口喷人,也忒屈心了!”工作人员乙满面怒容。
      工作人员甲又道:“海上风云变幻莫测,气候无常,谁也说不准几时来大风暴。我们都是照章办事,请别为难我们,为难我们也没用。”
      一个声音大叫起来:“哎!快看!那个外号叫做‘三无人’的闻人无极,他登上船了!”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会聚往望海潮号。
      一人感叹地说道:“闻人无极之所以绰号‘三无人’,是因为他一向无耻无聊加无赖。他能混上人家的船,那是显然易见的,再自然不过了。”
      听了这话,一群人相互对视,你看我我望你,心中所想皆是一般:“我们是否也要无耻一点?”
      有的人动作比较快,直接展开轻功往望海潮号而去,同时大声唤道:“稍等!顺带一程!”
      观此形势,众人纷纷向同一个方向奔赴。
      眼下正是隆冬,天气严寒,渤海沿岸大多冰冻,包括这天津港,离岸两海里至三海里范围的海域面积均被海冰覆盖,呈现出一派“千里冰封”的景象。此刻的望海潮号已沿着破冰船破出来的航道驶离港口十多余丈,轻功高明内力深厚的武林人士率先赶至,眼见距离过远,轻功再妙也是无法直跃上船的,瞄到岸沿尚未除去的海冰,相继跃上。部分轻功逊色一些的江湖人士以足尖点冰,向前滑行,速度之快,直追轻功高妙之人。
      木然望着岸上大批赶来的人影,隐约预见到将要发生什么,不由头皮发麻,神经紧绷。海风中,依稀传来博闻方子的一声冷笑。
      木然没那么好的心再接纳这么多搭船的人,但也不好意思示意船员加速。望着追来的无数人影,她开始埋怨天津港为什么要结冰,如果未曾冰冻,这些人就无可凭借了。她心道:“现在就看船和人的速度了。人在飞奔的时候,船同样在行驶,以双方的速度,人能否在海冰区域内赶上?大概要多久?这就是高中物理中常见的运动题,只不过更复杂,双方做的都不是匀速直线运动,比较难求解。我现在也没那个水平求解了。唉,希望他们追不上。唉,我也不想这么自私的。啊,这种关头,真的太考验人心了。更可怕的是,我居然还在想这个物理题。”
      未久,答案便浮出了水面,赶上甲板的,区区十余人而已。尚有数人滑冰在船后,然而,望海潮号即将突破海冰所覆盖的范围,除非插翅生翼,否则难以赶上。
      冰面上的当先一人追至海冰边缘,望海潮号堪堪驶出冰面一丈。那人势头过猛,足下发力,仍无法遏制去势,眼见着将要掉入海中,但见其顺势前扑,双掌在一块浮冰上齐按,借力数个空翻,晃眼之间,拉近了与船的距离。那人身在半空,无力可借,下堕之际,猛提一口真气,看准了前方一块浮冰,脚尖一踩。不知是否因为踩的位置不恰当,或者冰面太滑,或者望海潮号的螺旋桨激起的乱流太猛,那人身子一倾,眼睁睁即将掉入海水。值此危难之际,望海潮号上张望的一干人等猛提一口气,又见其及时地再一个后翻,利落轻捷,让众人悬浮的心稍定。可是那人下落之处并无浮冰或者其他支撑点,双足在水上蹬了毫无用处的两记,依旧坠落下去。海水汹涌,转瞬将那人吞没。
      大家在江湖上混日子不是一天两天,总有几招看家的本事,不至于轻易死了。望海潮号的一干人等睁大眼睛,像是等待着失足的人能够冒出水面,又像是等待着有人会先自己一步下水救人。
      木然心情混乱。数次落水的遭遇,使她完全能理解溺水的那种无助、绝望、寒冷与窒息的感觉,那种挣扎在生与死之间、徘徊在希望与无望边缘的感受。可她不是弄潮儿,爱莫能助。她力有不逮,可不代表其他人全都无能为力啊!
      她瞪大双眼,望着甲板上无动于衷的众人,内心期待的热情渐渐化为雪水浇灌后的冰凉。她在心里质问,用眼神质问:“你们怎么不救人?你们同样力不从心吗?你们也都力不能及吗?”一个令人遍体生寒的念头忽然从心底浮上来,木然喃喃自语,“难道……你们是怕多一个对手去抢东芝吗?”
      她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她怎么能用这么恶意的念头揣测别人呢?人与人之间要有起码的信任吧。可是,她就忍不住这么想,要不然呢?还能是其他什么原因?她想不到啊。
      她内心悲怆的想:“真的是这个原因吗?我也怕你们跟我抢,但不至于这样枉顾人命呀!”
      她心寒地自每个人的面孔扫过,眼神清冷如刀、寒冻如冰,目光里翻滚着震惊、失望、黯然、愤怒等各种情绪。这些人啊!这都是些什么人啊?怎么可以见死不救?为什么不伸出援手?不是说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吗?九八抗洪时众志成城的精神呢?非典时期万众一心的精神呢?汶川地震时戮力同心的精神呢?为什么后人的精神,你们这些前人身上统统没有?素质教育再不普及,基本的道德观也应该有吧?
      围观的人中,有的是船员、有的是日出国的武士,他们秉承长官旨意,听命于日出国的东宫殿下。因东宫殿下不便言语,大大小小的命令均由博闻方子下达,他们自然唯女武士马首是瞻。纵是眼见有人溺水,未曾得到上级的授意,倒也不敢轻举妄动。
      而那些追着望海潮号登船的人,他们某几个在木然的盯视下不自然地避开目光;有人神色紧张地望着海水,像是在等待落水者自救而出;有人爱莫能助的摇摇头,表示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有的则在心内嗤笑:“这位殿下一脸沉痛又无辜的样子,真真可笑,你倒是让水手们去救啊。”有的却像在说,他人的死活,与我何干。
      木然脑中浮现出《迷雾》中的一幕场景。
      科学家实验失败后的异形攻击而来,逃难者一致庇护在超市内。
      一位母亲说:“我不能就这样呆在这儿,我得回家找我的孩子。”
      其他人劝说:“夫人,你千万不能出去。”
      “可能是有毒的云雾。”
      “你没听到那个男的惨叫吗?”
      “咱们最好呆在这儿直到把事情缕清。”
      那位母亲惨痛地诉说:“你们都没听我说么?我不能呆在这,旺达正在照看小维克托,旺达只有8岁,有时候她甚至忘了她应该照看弟弟。我跟他们说我只是出来几分钟而已。她只有8岁。”
      可是其他人仍是劝告这位母亲不要出去。
      “难道没人愿意帮帮我吗?”母亲含泪求助在场的人们,“没人愿意送一位女士回家吗?”
      “你吗?”母亲固执地寻求帮助,“你?”
      人们或者躲开她的目光,或是自惭地垂下头,或者说:“我也有自己的孩子呢。”
      母亲失望地咒诅:“我愿你们通通下地狱。”她推开阻止自己的人,推开玻璃门,痛心地回头看了一眼,走出了超市,走入了迷雾。
      电影是虚构的,可是故事与现实是如此相仿啊。念及此处,木然身心愈发冰冷,宛如有寒气不断自厚重的棉衣缝隙处灌进来。
      “新姿!”
      恍惚中,乍听见博闻方子一声疾喝,木然心中莫名一凛,匆促掉头,正见一个身影投入海水,眨眼间没入水花。纤纤倩影,可不是新姿!
      怔了怔,木然才反应过来,飞速扑在栏杆上,探首寻找同伴的踪影,同时听得博闻方子高声喝道:“减速减速!”船速微不可察地慢了下来。
      新姿,加油!如果不好救,你就自己回来吧。木然双手握在一起,默默祈祷。
      但听一把男子的粗豪嗓音说道:“我闻人无极素来以‘三无人’自居,自是无耻、无赖、外加无聊的,更不可和这舍生忘死英勇救人的少女等量齐观。可与这‘无情’二字,倒也沾不上边,若非我三无人是一只北方的旱鸭子,这等下水救人之事,绝对当仁不让的。”
      听到此处,博闻方子冷哂道:“阁下何止‘三无’?还少一个‘无能’。”
      “哈哈哈哈。”闻人无极也不害臊,自嘲一笑,又似是败在自己的豪言壮语之下,“姑娘所言极是。不过,据我所知,咱们这些人中,识水性的大有人在。难道是天气太冷的缘故,大家都懒得动弹么?好好好,既然如此,我便给众位讲个故事,大家且吹吹海风解解闷。从前啊,有一只□□、一只蜗牛、一只老鼠、一只……”
      这一群恶心的人,不要脸!木然气息急促,心间交织着透骨的冰冷与火热的愤怒,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情感折磨得她喉咙一阵发涩,一股苦涩之意直往上涌,就连嘴里也无限干苦。仿佛有什么东西蠢蠢而动,妄想冲破喉头,却终究堵在咽喉下。别人正在生死关头,你们居然有闲情讲故事、听故事。你们以为这是诺亚方舟,登上来就高枕无忧了吗?早知如此,我不会让你们上来,将你们一个个都赶下去。
      在木然的满心担忧与煎熬等待里,未几,总算看到了远处一颗人头透出水面,伴随浪涛起起伏伏,恍如乱世飘萍。黑发一半散落水面,一半覆脸,无法断定是不是新姿。
      博闻方子瞳孔猛缩,霍地抓起身侧的一捆缆绳,大声冷喝:“新姿接着。”呼啦一声,绳索如离弦之箭,向海中急射,带起的风声,呼呼若嚎,似是可将木然一并刮走。
      恰在此时,水里又探出一颗头颅来,那人一露出水面,即甩了甩湿透的长发,光洁的额头苍白若雪。木然猛然一震,哑声呼唤:“新姿!”低沉的破碎哑音甫一出口,即被海风淹没。
      许多人喜欢大海。有的人是喜欢她的蓝色,忧郁而深邃;有的人是喜欢她的气势,广阔且磅礴;有的人喜欢她宁静,温柔与浪漫;有的是因为“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或者“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有的人爱海,没有理由。如此林林总总。
      木然对海却没多大感情,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年幼的时候非常憧憬大海。想看海浪把战舰轻轻地摇;幻想一个人在海边,卷起裤管,光着脚丫,踩在沙滩上。幻想没有椰林醉斜阳,只是一片海蓝蓝。
      她的故乡亦是一个海滨城市,东濒黄海,南临长江。但是由于那里的海滩并非金色或银色的细沙,所以未能开发为旅游胜地。木然就读的高中学校,素来有军训期间全体新生骑车往返海边的传统,那届亦不例外。升学前的军训,高一新生加军官、老师,六百余人,在夏夜晚间十点钟,骑行前往黄海。
      那会儿,木然才十六岁,刚认识同班的金星。那时候,两个少女并不知道,她们将成为一辈子的朋友。星夜里,两个初识的人并排骑着自行车,零零碎碎地说着话。时间过去了那么久,总有四五年了罢?如今早已忘记了当时聊天的内容,大概多数是抱怨平均两个星期爆一次的车胎,为什么今天骑了这么久还不爆呢?如果爆胎了,大家就可以心安理得的乘学校安排的追随在大部队后的卡车了。
      年久失修的柏油马路不好走,没有路灯,夜间摸黑,更是不好骑,一路上颠颠簸簸,接二连三有同学撞进路边的沟里,引来一串串富有青春活力的笑声。
      不过一个多小时,金星的自行车称心如意地坏了。剩下的路途木然一个人独行,前后左右固然是同校的同学,但大家并不相识,而且是乌黑的夜晚,只看得见黑黢黢的人影,谁也看不清谁。
      木然孤独的骑着,实在疲累,满腹委屈,不知道学校军训为什么要进行这种锻炼。连续几个钟头,中间一次休息也没有,她骑不动的时候,甚至忍不住下车检查车胎是不是坏了,可惜天不从人愿。
      全体人员在次日拂晓,到达了黄海之滨,适逢日出。学校老师安排深夜出发,就是为了学生能在黎明时分赶到海边观赏日出。然而骑了七个小时的车,木然累死累活,像沾了水的泥人一样,找了块干净之处,瘫软在地,哪有欣赏海上日出喷薄欲出的心情?这是木然一生中第一次看到海,狭窄的滩岸,暗淡的颜色,并不美丽,更不令人一见难忘。只是日出时,东方由水平线向两侧渐趋变化的颜色予人温和祥宁的感觉。
      返回的行程倍加痛苦,整个人累麻木了。下午抵达学校,宛若解放了一般,木然冲进小卖部买了一瓶冷藏的饮料,三两下灌入了肚子。冰饮下腹,依旧口渴得厉害,然则肚子冻得绞疼,不能再多容纳分毫了。
      那已是多年前的记忆,依然留在脑海深处,偶尔拿出来晒一晒,仍然可以触摸到当时的心情,闻到青春的味道。不是多好的回忆,却也是特别一段。
      木然的印象里,凡是牵涉到大海的,多数不是什么令人快乐的事。比如斯皮尔伯格的《大白鲨》,无辜的人们被咬死,多危险;比如《加勒比海盗》第一部,几群人为了宝藏抢来抢去,虽说剧情搞笑;比如蒂姆·罗斯的《海上钢琴师》,男主最后随船炸死,一辈子从未踏足陆地,也说不上是幸还是不幸;再如《未来水世界》,别提寻找陆地,饮用淡水亦是个问题。此外还有与战争相关的《猎杀红色十月》、千辛万苦找儿子的《海底总动员》、地球人都知道的《泰坦尼克号》等等,不胜枚举。
      无论平常听音乐,多么喜欢张雨生的《大海》、许冠杰的《沧海一声笑》、叶丽仪的《上海滩》,在曲调及歌词中幻想大海的壮观与豪情,陶冶情操。这个时候,木然对海的感觉真是糟糕到无以复加。此时,大海在她的脑海中的画面,不会与白色的海鸟、金色的沙滩、精巧的贝壳、美丽的海螺一类安定平和的事物相重合,只会与凶猛的鲨鱼、噬人的海啸、可怕的海寇一系列暗灰基调的事物挂勾。带来灾难,带走生命,带来悲痛,带走喜悦,带来泪水,带走欢笑。
      螺旋桨掀动的滔滔浪潮,将不远处奋力抗拒逆流的新姿越冲越远,将深切的恨意一点一点冲进木然心里,沉积成一座灰色的坟丘。她双手握紧栏杆,十指扣得几乎僵硬。博闻方子扔下的缆绳不够长,木然恨不能化身精卫,衔起那绳子,放到新姿手里。
      忽听得一声近在咫尺的切齿冷笑:“若是她命丧于此,只能怪自己多管闲事。”
      木然愕然看看博闻方子,纵然早已领教过对方的自大、傲慢、无礼,但女武士此时说出的话,是如此的凉薄、冷漠、无情。一分钟前,她抛出救援绳的行为曾令木然产生一丝感激,现下,那一丁点儿好感顷刻间化为虚无。
      天啊!这是什么社会!
      木然早已通体寒透,仍感觉到更加森冷的寒意打心头无止尽地涌出,甚至呼吸也愈加艰涩。天地间一片迷蒙昏暗,比天地还要阴冷的,却是人心。
      她原以为,只有在书影音作品里,才会塑造大奸大恶之人,像《天龙八部》里的四大恶人,像《绝代双骄》里的十大恶人。可是,这些恶人并不全然恶贯满盈,至少在某些时候某些方面,会流露出深藏在内心的善良与温情。而《连城诀》里的戚长发、万震山、言达平、花铁干这类人,完全泯灭了人性,也不过是小说创作的需要,并非实实在在的坏人。
      眼前的一群人,他们也许干过坏事,也许曾对社会做出贡献,木然不得而知。但他们面对落水事件的麻木不仁,令人齿冷。多瞧一眼,愈觉人人面目可憎,倍觉心烦。骤然听到博闻方子舌绽春雷,一声大喝:“抓牢!”吓得木然全身一抖,举目望海中,新姿已然揪紧了缆绳,不单如此,少女的背上牢牢缚着一人。
      木然只一怔,立刻飞身扑上,帮忙拉缆绳。博闻方子双手使力,缆绳的一头虽系着两个人,且海浪增添了阻力,但这对于习武之人来说,倒也算不得什么,更何况海水的浮力抵消了不少冲击。女武士但觉绳子这端多出一股张力,低头一看,绳索上多了一双煞白的手,不由得低喝一声:“让开,别碍事。”
      听见博闻方子的猝然一喝,木然呆了一下,难得博闻方子多看了她一眼,解释道:“你力道不对,只会拖延进度。”这样的指责,令木然悻悻缩手。
      旁观者纵使有人想这会儿出力帮忙拉一把,面对不留情面的女武士,也相继缩回去。
      片刻间,博闻方子便将那水中的二人捞上甲板。新姿的脸色惨白如纸,一下瘫软在木然怀里,后者百忙中看了那个落水的人一眼,发现那是一名少女。木然浑没在意,俯下身,才要对新姿做人工呼吸,忽地顿住了。她根本不会,只知道嘴对嘴,然后呢?她怔在当场,又是懊恼又是后悔:“啊呀,穿越小说里,遇到人工呼吸的情节,你为什么不仔细看?看《实习医生格蕾》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认真参详!刻下悔之晚矣。”
      所幸新姿自己一口水呛出来,剧烈咳嗽几下,大力喘息,胸膛随之起伏不止:“我,我,我没事。”少女喘气渐渐平顺,面色别有一种润红,隔了数息道,“你别担心。我水性很好的,你忘了我告诉过你么?”
      “我记得我记得,可是,善泳者溺,这句话我也听说过啊。”木然心道,“平安就好。”瞥见博闻方子正在对那个溺水的姑娘施救,木然自觉帮不上忙,扶起新姿去舱内换衣服。
      傍晚时分,新姿整个人恢复得很好,完全看不出溺水的样子,那名落水少女却一直发着高烧。
      望海潮号共四层,一等舱在第二层,共八间。天字、地字、玄字、黄字各两间,分列两侧。左侧是玄字与地字,玄字在南,地字居北;右侧是黄字与天字,黄字于南,天字于北。自各房门出来,是朱漆栏杆环绕的走廊。走廊正好围拢成一个空心的接近椭圆的菱。从栏杆往下看,便是一层的大厅。
      她们几名女子安顿在西北面的天字一号房。船上备有感冒发烧类的寻常药品,在下层煎熬了之后,一名船员端来药碗,新姿喂那名落水少女服下。
      博闻方子正在处理武林人士强行登船的事宜,无论木然在场与否,她都俨然一派主事者的说话气度。女武士卓然而立,脸容冷酷,严冷中带点傲气,锐目如剑,看人的时候,可让对方感到一种睥睨世界的傲岸,很自然地唯她是尊。何况,当初若非木然旅途那些人登船,女武士亦无需收拾这烂摊子,木然自觉理屈词穷,躲在屋内照顾病人,任博闻方子全权负责。
      事情是这样的。
      那些登船的十来个人,他们手中握有一张离岛海图。既然日出国一行同样前往离岛,他们自然猜出这为首的几名女子手中必有海图,由于对方毕竟是日出国的高贵人物,他们不敢得罪,委婉地道出借地图一阅的请求不果后,他们便商议离开。因为望海潮所驶往的方向,与他们的地图上所标的不一致。然而他们没有船。
      博闻方子略为一想,命船员自望海潮号卸下两只小艇,并装上供两三日之用的清水、食物及御寒之物,将这一群人打发走。
      那个自号“三无人”的闻人无极却不愿与其他人一道离开,留在了望海潮号,跟一干船员谈天说笑,偶尔一两句诨话,逗得全体人员哈哈大笑。
      博闻方子对此人真是打不是,骂不是,赶也不是。闻人无极在她心里已经是“四无人”了。无耻、无聊、无赖、无能。
      木然觉得落水少女有些眼熟,想了半天也没记起是谁,何时何处见过对方。收拾少女的衣服时,在其身上发现一张卡片,卡为金色,正面印着“乔家大院”。木然这才想起,她与这少女曾在滁州有过两面之缘,“乔家大院”是这女孩家开的服饰连锁店,至于这个女孩,叫什么来着?
      乔……乔……竭尽全力,始终没想起这个女孩的名字,木然唯有放弃。犹记得大二的某一天,她回想高三的班主任的名字,花了三天才记起来。可想而知,她若回忆起这少女的名字,得花多久。
      船舱内舒适温暖,乔家的小乔半梦半醒间喝了药又睡了,因怕新姿忙来忙去太过劳神,木然催促她到隔壁的天字二号房休息去了。天字一号与二号房是相通的,中间只隔一扇木门,相互之间走动极是方便。
      望海潮号的一等舱都是包括客厅、卧室及卫生间的套房,布局合理,设施简雅。小乔与新姿全在熟睡,木然一个人窝到客厅的一张长椅上玩手机,说是长椅,样式极接近中式沙发。沙发这种家具在华国并非新鲜货,在客栈、服饰卖场、酒楼经常可见,因西方传来的沙发的样式、色彩等与中式的家具不配套,所以在原基础上进行了改动,实木框架整个裸露在外,上置的椅垫、软枕可根据季节性的需要更换。
      木然陷在软枕内,拿一条厚实的毯子覆盖在肚子上。她翻着手机里的名片夹,一个一个往下看。她的联系人不多,分组成亲人、朋友、同学、其他,统共三十几个。而其中真正联系的,不过二十个左右。排列方式是以拼音为序,排在首位的是BU3,BU3就是木然的好友金星。
      BU3这个昵称由来已久。当初高一刚开学,一间寝室八张床、七□□人。那时来自各乡镇的小姑娘们依旧天真——到大学时,大家早丧失了这种以姐妹相处的兴趣——按年龄排序,互称老大、老二、老三……以此类推。金星排第三,木然排第四。
      高中伊始,金星与木然并不亲昵。在教室里,木然和老二同桌,后来老二要和金星换位子,具体原因早忘记了,然后,木然就和金星坐一起了。随着距离的拉近,二人的友谊相比其他人深厚得多。当时电视台正流行《侠客行》,其中有个丁不三和丁不四,所以,金木二人就凑合成了不三不四。
      初中时代,金星与木然就读的是同一所学校。只不过,三年里每一次的分班,两人从不曾分到同一班级。木然不认识金星,也没有听说过对方。
      某一回,聊到各人原先上的初中,木然惊讶地说:“咦,我们是一个初中的!”
      金星不以为异:“我记得你,我晓得你长什么样子,也晓得你是谁,但是我不晓得你叫什么名字,我们也从来没说过话。”
      木然太过惊讶,忙问:“你怎么记得我的?”
      初中时,她在校园里不过是一棵默默无闻的小草——她从小就是小草,到大学了仍然是小草——居然有不是同班的人记得她?难得啊!
      “初二的时候,我在(3)班,你经常来找桂冠,见多了就记得了。”
      桂冠是初二(3)班的数学课代表,木然是初二(4)班的数学课代表,(3)班和(4)班是同一个数学老师。因教师办公室与3班的教室相临,数学老师每天会将课堂与课后作业写在纸条上给桂冠,每日中午吃完饭,木然都得去找桂冠拿作业,去得多了,金星自然认识她那张脸。
      “噢,这样啊。”木然明白了,又问,“那有没有记得其他什么关于我的?”
      之所以这样问,其实是她心里隐隐希望有人不单因为这种小事记得她,更希望是因为她某方面优秀而记得她,虽然这很不切实际。她并不是个优秀的人,各方面都很平庸,却又是个有点虚荣心的人。
      金星笑起来:“我还记得我那时从窗子往下看,看到你的背影,你的裤腿比较短,吊在上面,像个吊死鬼,笑死我了。”
      (3)班是在前排教室的二楼,(4)班在后排教室的一楼,木然从(3)班拿了作业回去,坐在窗口的金星经常会无意间视线往下,看到楼下返回教室的她。
      木然大窘。成年之前,妈妈给她买的衣服裤子都会大一码,腰一般比较松,她会将裤腰束得比较高,紧一点,所以裤脚会随之上提。她又看不到自己的背影,怎么会知道从背后看上去好不好看?没想到那时的丑态早印在别人的脑袋里了,虽然说金星的记忆力不佳,但估计一辈子也忘不了了罢。
      数年之后,木然问起金星还记不记得高中怎么坐到一起的,金星说有点记得有点记不得。
      木然又问:“记不记得你那时说,你记得我初中时的样子?是什么样子?”
      金星立刻说:“你穿的裤子吊得像个吊死鬼。”
      木然大笑:“你真的还记得!几年前,我去渤海找草药。我跟你说过的,我那会儿不能说话了,要去找水晶,还要救夜未央。夜未央你还记得罢?你认不得,但我跟你提过他。”这时的她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夜未央,蓦地一阵伤心难过,因为,此时的夜未央早已过世,或许尸身亦化作一堆枯骨了罢。木然压抑着涌起的悲伤,继续说,“我一个人呆在船上,想起你,想起我们高中时,想起你说我的裤子,想念过去温馨美好的时光。我还上校内网记录了一下当时的感觉呢,啊,校内网早就没人用了吧,当初写的日志都不在了。我又想,几年过去了,你还记不记得我的裤子,你真的记得。”
      “是啊。”金星不无感慨。
      “一转眼,已经十年了,我们都大了。”
      “你大了,我老了。”
      “什么!你就比我大两个月而已。”
      “但就是相差一岁啊。”金星虎年十一月出生,木然兔年正月出生,虽然只隔两个月,但年龄上算却是差一岁。
      木然接着说过去的故事:“我通迅录里,你的名字特意排在第一个,我那会儿就先拨你的号码,拨了很多遍,每次听到的放号音都不一样。什么The number you dialed does not exist,什么号码不存在!?你那儿换号了吗?没有吧?一会儿又是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can not connected。不能连接,为什么不能连接?又是The number you dialed is out of service,居然不在服务区?说吧,你老实交待,在哪儿鬼混?”
      “不,我没有,我不是。”金星明知道对方开玩笑,也连忙否认。
      木然泄气道:“全都英文,我当时恨死了英文。她好歹提示我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is busy now啊,正在通话,但是我可以等啊。”说至伤心处,木然心中酸楚无比,“我那会儿恨死了中国移动,早知道应该买个双卡双待的手机,说不定电信或者联通的能联系上你。”
      联络不上金星,木然再接再厉,依次拨打通讯录里联系亲密的号码,不可计数地重拨,一遍遍地尝试,一次次地失败,最后甚至拨起10086、110、120、119等特殊电话,得到的无不是英文的放号音。她诅咒着CHINA MOBILE,放弃了与其他人联络的打算。
      如果这是一次穿越,那我希望现在穿回去,哪怕余生再也穿不回来。
      如果这是一场大梦,我希望赶紧从梦中惊醒,哪怕一生再也做不了如此真实的梦。
      如果这是一场游戏,我希望可以点击退出,或者点右上角的红叉叉,哪怕要我发誓下辈子再也不玩游戏了也行。
      如果这是一部电影,我希望立马出现“剧终”的字幕,然后将这个文件删除,清空回收站。
      如果有神,那,不管哪路神仙,请满足我的愿望吧,一掌拍晕我,别再让我醒来。
      如果这就是我的一生……
      《金刚经》里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我只用这句话来麻痹自己了。
      透过琉璃窗眺望外界,天色阴霾,纵然房间里生着炭火,木然仍旧感觉到不可抵御的寒气。她走到窗户前,将关的严严实实的窗子卡扣得更严密。刚返回沙发,因心中既有些怀疑博闻方子的决断能力,又前途未知,且无人可问,她想起手机里自带的软件“指南针”。
      在百度里查到渤海湾的经纬度,设置之后,木然走回窗边,将窗子拉开一半,顿时一股冷风袭面,吹得她一个激凌。她抬头寻找着太阳,找了良久,总算在一团团厚重的浓云间,察觉到了几线明亮一些的日光,再结合指南针,辨别出当下是往东南方向行驶。
      她倚靠在窗框上,任海风灌入衣领,兴起自暴自弃的念头:“如果这是一部科幻剧,那我愿意现在跳下去,然后被人救活。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懂,上演一部《大西洋底来的人》,只不过男女主角角色互换。MARK HARRIS博士帮我取名字叫ELIZABETH MERRILL,往后的发展情节就参照《大西洋底来的人》罢。反正我也想不到要走什么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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