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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琼瑶 ...

  •   木然撞帘出了客栈,刺骨的风雪袭面而至,她双手掩面,斜眼见到正在清理血迹的童子,心中一跳,忙转向往旁边夺步而去,跑到一处可避风的拐角,坐倒在屋檐下。
      苍穹如铅块悬在头顶,带着一股沉甸甸的厚重感,似是能压垮一切。
      “她是个哑巴。”
      那个带点儿天真,带点儿调皮的声音依旧徘徊在耳边。声音本无实无质,偏偏又带着摧折人心的压迫力,伤人于无形,以至压弯木然的脊椎。
      纵然她的病情没有丝毫起色,可木然自认为不可能永远失语。这种磨难,不过是她灿烂人生中的一点微不足道的瘕疵。人生难免遇到波折,渡过就好了。不是说,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么?
      江湖神医何其多哉!平一指、胡青牛、《天龙八部》里的那个谁的?忘了名字。且不说少侠们的奇遇。水清扬就是医生,他若是搞不定,那还有不羁子呢!这老一辈的怪杰假如也搞不定,那不羁子可以去死了,这样的神医留着做什么?打酱油都浪费戏份。
      可是,那个小毛孩刚才说什么?
      “她是个哑巴!”
      干嘛呀?我是个哑巴怎么了?需要你到处宣扬吗?
      虽然说童言无忌,但这样昭告大众,无异于揭人伤疤。但凡有点道德有点情商的正常人,都不会这样做吧?真是太讨厌啦!等我以后能说话了,一定要教育教育她!说不定不用我教育,她说话这样无所顾忌,迟早会被别人教训吧?
      她家里人怎么教的?这个年纪的小朋友应该都在读书才对,这么小就出道,她家里人也不怕她被人打啊?九年义务教育真的很有必要啊!
      这么想一想,木然心里稍微平衡了一点。可是转念一想,哎呀,不行,这个念头有点恶毒啊。怎么能因为别人的恶言恶行,就跟着做一个睚眦必报的小人呢。俗话说以德报怨,冤家宜解不宜结,冤冤相报何时了。不过,俗话又说的好,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来而不往非礼也。
      她内心陷入纠结中,半是气愤半是恼火。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吧,难道被狗咬了就得咬回去吗?
      某一次的宿舍睡前夜谈,木然曾和同学讨论,如果身体某一部分受到大的创伤,如失明、失聪、失语、断肢、瘫痪等等,你最难接受的是哪一种?她选择的是失明。她最大的爱好是看电影和看小说,眼睛最重要。然而现在,她知道,失语同样能令人疯狂,至少让她的恶念变得疯狂了。
      她背倚着墙壁痛哭失声,眼泪一流出,即用手套抹去,万一在脸上冻成冰碴,就更惨了。此时此刻,她分外想念爸爸妈妈。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她回首,望向有光的地方,灯光下依稀人影憧憧,可无一是亲人。
      她惆怅地想:“如果这是《BACK TO THE FUTURE》该有多好!我可以乘坐时光机器,设定一下时间,就可回到属于我的时代。穿越什么的,也不是人生的必经之路。”
      念及辛弃疾《青玉案》里“众里”这句词,木然不由想起,19岁那年,正值高考语文的前一日,她夜宿姑妈家中,饭后六七点钟的时候,中央十一台正在播放巴金的《家》,正好放映至鸣凤死的那一段,木然忍不住观看,一边看一边复习语文。复习到“蓦然”的注音是mò,她心道:“原来是读mò,我一直读的是mù。”但她并没放在心上,她的注意力完全被自杀的鸣凤吸引了。呜呜呜,鸣凤太可怜了。
      待第二天一早的语文试卷上,第一题的C选项中出现“蓦然”及其拼音时,木然混乱了。她不知选什么了,她后悔了。昨晚不该看《家》。该死!鸣凤可怜,我比鸣凤更可怜!
      毫无疑问,木然白白浪费掉三分。三分啊!她从此气上了“众里”这句诗,更气的还是自己。让你不好好复习!看什么电视!高考完了想看多少没有?你后来在大学里每天从早看到晚不开心吗?那唾手可得的三分,你却永远失之交臂了!
      一分之差,或许就是本科与专科的差别,或许就是本一与本二的差别。更何况是三分!
      世事就是如此诡异的巧合。她万万想不到,考前无意间复习的地方,正好是次日考的知识点,而且是开卷第一题。
      若非错过了这三分,或许她就能上一个更好的大学吧。或许就不会以只比本二分数线高出几分的尴尬成绩,又因无知而被退档两次,最后上一所本省的专科学校,而是会去一个外省读本科吧。
      此后,更不用在学校里收获同学一道道可惜的目光:“啊?你考的本科还来上专科啊?”
      感觉后面隐藏了未竟之语:“你是哪里想不开啊?”
      木然自己也糟心的很:“我又傻又蠢啊!”
      查到高考总分的时候,她没想过自己会去读专科啊。好歹是个本二分,应该可以上个差强人意的本二学校罢。外省不太想去,一是太远,二是父母不放心,最后填报的全是本省的学校,南京的尤其多。
      江苏省的考生太多了,四十五万人,其中七八万本科本,志愿填报本省院校的居多,分数自然跟着水涨船高。更别提一些计算机、通信、人工智能之类的热门专业。许多本二院校的热门专业录取线甚至高出了本一线一大截。
      木然跟着趋势报了些专业,都是够到投档线,但是够不上专业录取分,再加上没有选服从调剂,连续两次投档,招生办的老师打电话过来问她,愿不愿意去园林、动物医学、历史、政治之类的专业,年幼无知的她说不去,通话的老师耐心跟她确认,如果不选的话,就只能退档啦。
      她根本不懂,周围也没懂的人可以商量,懵懵懂懂的回复:“那你退吧。”
      她压根连“退档”是什么意思都不明白。
      万万没想到,两次退档,就只能上专科了,她还傻不啦叽,以为上个好一点的专科的热门专业,应该比上本科的冷门专业好就业吧。
      第三次去学校填志愿的时候,就遇到了班主任痛心疾首的眼神。他们这所三流中学,好不容易班上有几个学生考上了本科,结果,本科的分数去上专科,他真是恨铁不成钢。本来以他对木然的了解,发挥正常,考个本一问题不大,居然只考了本二。明明她学习一直班级前十来着,是考试的时候心态不好发挥失常了吗?
      是的,她的确心态崩了。
      语文开局失利,心情一直不好,下午考数学的时候,遇到一道平时熟烂的大题目,辅助线居然没能作出来,十分又没了。五个科目里平时排前三的数学,结果考的比她不擅长的物理还差。事已至此,气也无用。
      呵,那时可太天真。
      有什么办法呢?既定事实,后悔无益。
      她不打算复读,即使复读,以她的心性,大概也不会考的更好了吧。她的自制力是真的很差,难免又忍不住看闲书什么的。
      之前她跟舒缓说高考考的不理想,却不后悔,其实并非如此,她是后悔的。可承认心生悔意仿佛是对过去的自己的否定。她不忍心,却又觉得活该。她内心深知,她本可以做的更好。
      因为那失去自制力的几分钟,造成三分之差,对不起日以继夜苦读的高中三年。
      更别说她刚才的恶毒念头,对不起她多年所接受的思想道德教育。她内心苦涩又愤懑,偏偏无人与说。
      人生在世,时刻面临着各种选择,唯独出生是无法选择的。
      当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一对平凡的父母,或许经济能力不足以让孩子过上优渥的生活,却在力所能及的条件下,倾尽家庭所有供给孩子读书,期待他前途光明,未来有更多更好的选择。毕竟这一代人坚信的是读书改变命运。
      而学校里的孩子每天面临着小小的选择。是上课的时候认真听讲,还是开个小差,发发呆。是下课了认真复习,还是抓紧时间看小说。是放学了猛刷题,还是和同学一起去网吧。唔,偶尔看个小说,上个网放松下,应该也没关系吧。劳逸结合可能效果会更好吧。
      可是世事难料,你怎么知道你放松的时间里少看了的知识点,是否决定你人生最重要一步的高考考题呢?这世上天才毕竟占少数,大部分人天资普通,需要勤补不足。当别人认真备考的时候人,你在偷闲躲懒,最后考了个不尽如人意的分数。好了,这个时候你的选择已经没多大用了,换作学校选不选择你的问题。
      如果穿越可以选择的话,她大概会首先穿回2005年,骂醒那个看金古梁黄温的自己:“看什么邪书!语数外物生看完了吗?你知不知道你这样,高考只能考五百多分吗?丢不丢人!隔壁家那个谁考了本一啊!到了大学,有的是时间看这些歪门邪道,而且关键是那时候你也不爱看啦,你兴趣改成了刷剧啊!你现在脑子里进的水,就是以后流的泪啊!”
      穿越的时候她已经大二了,此时的她已经懂得了本科学历的重要性。每年那么多应届毕业生毕业即失业,又有那么多在职本科生边工作边考研,不得不说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理想的工作门槛比较高,学历要求本科及以上,硕士优先,是家常便饭。多少人求职者因学历不够而被用人单位拒之门外。
      若问专业和本科文凭比哪个重要,绝大多数HR和求职者都会说文凭重要。
      若非穿越,她大概也会面临同样的处境吧。
      不知道为什么,穿越后总是会回忆起过去的时光,明明穿越前还幻想着“要是我也能穿越”。有时候人性就是那么矛盾和扭曲,不是在得陇望蜀,就是在追悔莫及。
      她为贪得无厌反复无常的自己叹了口气。
      穿越和出生,不是自己可以选择的。而如何走好之后的每一步,却是可控的。《死亡诗社》里有句经典台词:“Carpe, Carpe diem.seize the day,make your lives extraordinary.”此外还有一句很长的,大意是活得深刻,不要在生命结束时,发现自己从未活过。
      她只是被别人稍微说了两句,玻璃心就碎了,在这里浪费时间矫情感伤。想想那些从小残疾的孩子吧,不知在人生中受到过多少歧视与嘲笑、同情与怜悯。若是都如此脆弱,该如何过活。还是自己坚强一点吧!
      想想阿甘吧,想想《雨人》吧,想想你看《海伦凯勒》时哭的眼泪吧。
      人言可畏,但切忌活在别人对自己的定义里。
      她掉转视线,远处一道诡异的风景,凝结了她的目光。
      深灰色的雪地里,一个身影如星丸横射般掠近,直如凌波渡虚一般而行,迅疾无伦。如此轻灵飘忽,如鬼若魅的身法,木然见所未见,即使轻功高明如休想公子,亦不见得可一争高低罢。不知道这是什么轻功,对方又是什么人。
      明明是身在百丈外的人,数息内即晃至近侧,这般绝世轻功,木然神往得屏气凝神,一时暂停了感伤。
      那身影掠近木然,往木然稍一注目,便即离去,拉开三四丈的距离后,说道:“欲得仙草东芝的人,请听好。”
      这女子的音量不高,但声音却传遍百丈内的每一个角落。就好似车站以广播为媒介,说:“尊敬的旅客,请注意。”
      隔了几息,她继续道:“我是离岛的使者,琼瑶。”
      琼瑶?没听错罢?我还席绢呢。木然瞬间被这女子的话语吸引。
      琼瑶道:“相信大家都已听说有关离岛东芝的讯息。”
      在琼瑶说话的时刻,陆续有人影自各处跃出,向琼瑶接近,万人空巷。齐齐注目这位自称离岛来使的女子,眼光各异。
      望着黑压压的人潮,琼瑶眼中没有任何情绪神采,如无云逗留的万里长空,说不尽的空荡。她轻松一个旋转,如白云冉冉,飘飘乎上升,衣带间一股微风掠起地上的雪花,寂寞无比。
      琼瑶侧坐在屋檐的一角,仰首观夜空。寒冷的风里,她清如冰雪的声音徐徐响起。
      “且说天下名山,除王母所住昆仑之外,海岛中有三座名山:一名蓬莱,二名方丈,三名瀛洲。都是道路窎远,其高异常。这三座山都是神仙聚集之处,四时有不谢之花,八节有长青之草。他如仙果、瑞木、嘉谷、祥禾之类,更难枚举。内中单讲蓬莱山有个薄命岩……”
      说到此处,刚勾起大众的兴致,她忽的住口不言。隔了片晌,才说道:“不好意思,各位,这两天《镜花缘》看多了,一扯就扯远了。”
      “嘁!说重点!”人群发出一致的嘲声。
      琼瑶也不嗔怒,挑挑嘴角笑了一笑。她的笑容,冰雪般清冷高贵,可惜无一人可见。
      “其实我所要说的是,海岛中另有一座仙山,名曰‘画苑’。相信各位都可猜到,这画苑,即是离岛。自人类文明伊始,五千年以降,离岛从不为人所熟知。直至近几百年,才渐渐为世人知晓。最初一次盛妆露面,须追溯至三百多年前。那时,世人称离岛做水浮莲。”
      琼瑶说到这里,又是一顿,似乎特意为众人思考留一点时间。有人的确在回忆,所熟悉的历史掌故中,可有与三百年前的水浮莲相关的事情。
      木然则大大吃了一惊:“画苑!?这不是那个穿白衣服的女的要求我寻找的地方么?那个璎珞,难道与离岛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琼瑶又道:“前朝纳兰氏在夺取明朝朱氏的江山后,定有天下之号曰岳。倭国水寇犯江浙一带,岳太宗纳兰朔方率诸将迎战,在一次战役中,不幸身中倭寇一刀。那一刀几乎将岳太宗腰斩。若非我离岛及时行救,救助以仙花霜叶鸢尾……”
      人群里骤地发出各种惊叹,更多的是惊呼:“霜叶鸢尾?”
      但凡稍微有些阅历的人,莫不听说过霜叶鸢尾这个名字。三百年来的传说里,霜叶鸢尾俨然一种疗伤圣葩。她唯一一次出现,就是岳太宗纳兰朔方尚是亲王的时候,与倭夷作战,中了致命的一刀。那一刀险之又险,岳太宗的一半肚肠流出了身体之外。幸亏有海外仙人及时喂岳太宗吃下一朵蓝色的奇花,那可怕的伤口在半柱香内全部愈合,不留半点疤痕,完全看不出曾受过创伤的印记。
      可谓奇迹。
      而那朵奇葩的故事自此流传开来,甚至引得许多人前往海外仙岛寻芳,只是大多无功而返。某些人在大海中漂泊,顺着洋流,一直漂到了澳洲与美洲,并有其中一部分在当地定居,若干年后,他们的子孙同样漂洋过海,又回到了他们曾生长的大陆,爱上了这里的土地,自此安家。当然,这又是别的故事。
      总之,霜叶鸢尾是如斯神奇,不在王母娘娘的成仙灵药之下。
      琼瑶等众人惊讶过后,方才施施然问道:“岳太宗的命如何保得住呢?”她对四下里回以一笑,在众人眼里,但觉天地间陡生光辉,万物流光,晃花了自己的眼睛。这位来自海外仙岛的使女,本身就是一朵仙葩啊。
      琼瑶说道:“一个多月前,敝岛曾遣使者玲珑前往陆地,传播有关仙瑞东芝的消息。为免大家盲目地寻求仙岛,玲珑提供了九张海图,为有需要的人指点明灯。最重要的一点,她曾强调,无论大家有多心切,有多想得到仙草,切遵守一条规则。”
      某些江湖人士自然地回忆起关于离岛使女玲珑的故事。那也不过是月余前才开始流传。听说,美女玲珑在山东泰安的某一个小镇上,于早点铺子上喝着热茶的时候,散播起离岛的故事,以及其他种种,而后,她随意给在场诸人分发了九张海图。最后,那位漂亮的姑娘笑着说:“不可杀戮。”说完这句,玲珑在所有人的眼皮下凭空消失了。即便江湖上最出众的轻功,大概也无法与她的身法媲美。
      大多数人遵循着那位姑娘的规则,或许是因为怀着敬畏,毕竟她是离岛的主人,一切以她的要求为准则。偶尔在公开的争图过程中无可避免发生流血事件,但大多点到即止,不伤性命。
      “不可杀戮。”琼瑶的语音,清和如晚风,清和如月光,清和如梦。可是在这淡淡的叙述里,一股彻骨之凉意慢慢渗透进众人的心里。
      “而这,是不遵守规则的后果。”琼瑶笑一笑,手中倏地掷出一物,抛在地下。
      她明明是浅浅的笑着的,可是配合的动作,却令廊下离她最近的人同时后退了一步。再看她的笑,竟是带着几分冰霜般的残酷。有人惊呼出声,因为这位笑颜比冰雪更冷的女子扔在脚下的,赫然是一颗人头。
      “我想,各位当中,或许无人认识此人。”琼瑶如初雪悄然拂过树梢般的语气是如此的平定安详,仿佛谈及的不是一颗头颅,而是相处融洽的好友,“他是杀害崆峒派曹千万的凶手。我认为,各位有必要知道这个。最好是谨记,夺取东芝,请使用敝岛所认可的正规手段,如比试武功,以确定地图的临时掌管人员,又如比拼智慧,看谁能率先破解地图找出离岛,找出东芝。但是杀戮?”琼瑶叹气摇头,神色安宁,“一旦发现,敝岛将亲自动手,结果定如众位眼下所见。”
      一位江湖客心存疑虑,跳出来大声质问:“适才我们比斗之时,那倭国的夷女杀害了鄂北戚家戚吟啸兄弟的师兄谢忱,你为何不取那东夷女子的性命?
      “嘿,我们日出国,早就弃‘倭国’之称一千年之久。你这蠢才,该好好学习历史了罢?”博闻方子闻言冷笑一声,她自小接受贵族教育,文化、政权、历史皆有涉猎,“倭国”这种侮辱称呼本国内早已无人提及,华国民间却一直沿用此叫法令她甚为不满。
      琼瑶无奈地摇头:“这位东夷女杀谢忱,只是为了客栈的一间住房,而非为了有关敝岛的任何事物,干我何事?”
      “嘿,你这女人,劝你善良,大家都住在华国大陆以外的海岛上,我是东夷女,你难道就不是?”博闻方子再次冷笑,她可不管琼瑶是什么离岛来使,对方敢踢馆,她就踢回去,“你可不要信口雌黄。区区一间茅草房也值得我刀上染血?刚才大家可都在,我不过是跟那个叫谢什么的比划比划,礼貌约战,他动杀机偷袭在先,却又技不如人,便休要怪我刀下无情。怎么?敢做不敢当,输不起吗?”
      一名大汉说道:“小姑娘,谢忱偷袭你是不地道,俗话说‘得饶人处且饶人’,教训一顿便了,你痛下杀手取他性命,未免太过,不怕犯众怒吗?”
      “呵,我刚才便已说过。我这人不爱记仇,有仇当场报。我的老师教导过我,今日事,今日了。什么‘得饶人处且饶人’,我一个番邦女,中文学的不好,可没听说过。姓谢的他师兄弟若是不满,尽管来约战,本公子绝不推诿。一条命在此,有胆就来拿去!阁下这么喜欢打抱不平,不妨与我切磋一番,咱们刀下见真章。”
      琼瑶道:“两位若是动武,这里施展不开,不如去远点的地方好么?我这里还未了结呢。”
      先前那名江湖客道:“琼瑶姑娘,你又如何证明,地上此人,就是杀害曹长老的凶手呢?”
      琼瑶笑颜安婉:“他的尸体尚在东城门外一里处的一座桥首,各位尽可去察看,尸体上的毒药之类,足以证明,他就是真凶。”
      又有人道:“你们离岛既然想将仙草与世人共享,为么不直接分发给我们?却定出古怪的规矩,引我们自去寻找,难不成是耍人?”
      琼瑶道:“玲珑使者早已解释得清清楚楚,也罢,我再说一遍。东芝,整个离岛只存一株,每一成熟需要九千年的时光,而每次所开的花只有两朵。她是如此稀有、珍贵。我们该赠予谁呢?谁又值得这么贵重的花儿呢?所以,想要得到她的人,须得各凭本事来获取,证明你配得上她。至于需要通过哪些考验,等众位登上敝岛再行告知。而敝岛的位置,已在分发的九张海图上标明,请各位各施所长,海中探幽寻胜罢。离岛见。”
      琼瑶唇边带笑,身形蓦地消失不见。众人张皇四顾,都没有她的倩影。这等身法,是何等的惊世骇俗!
      某些人心中想到:“或许得到了东芝,我也能达到这种境界。”
      只有双目红肿的曹魏喊道:“等一等!”
      喊声呼啸着从风中穿过,却没有回音,崆峒派的年轻弟子往前直冲,发出更大声地啸鸣:“琼瑶仙子,等一等,请你现身!”这个凄凄的年轻人心里想的,无关东芝,仅仅有关养育之恩的师傅的死罢了。
      而与这个彷徨无依的年轻人相隔数丈远的木然,心中所想,亦不过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我想回家。”
      “成熟点吧木然!即使不穿越,你也是个即将走出校园的成年人,不要遇到事情就想妈妈,每个人都得脱离父母的怀抱,得到成长。”
      木然脑海里相悖的两个念头不断冲撞,一个说江湖险恶,没那个本事就不要闯,消停点吧!一个说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人要是没梦想,和咸鱼有什么区别?遇事只知道逃避,活着有什么意义?
      博闻方子按刀走近,一把将木然从地上拽起:“殿下,你冻傻了吗?”她附在木然的耳边,神色诡秘地道,“殿下别丧着脸了!我们得到了一份海图。”
      木然的眼神一片漠然:“我还在思考to die or not to die的问题呢,管你什么海图。”
      看着平常缺心眼般嘻哈的木然眼中生机凋敝,形同木偶,新姿心中一阵柔软,纤柔的双手抚上她的脸颊,感受到对方的体温低得异乎寻常,新姿放柔声音,低缓地呼唤“湛清湛清”,一遍遍,渐渐地,似是带上了轻微的啜泣。
      木然灰蒙蒙的眼眸慢慢变得清明,比春日更灿亮的眸光,恍似包容了天地间的一切,却又因整个天地太大,再难顾全一个小小的新姿。
      博闻方子没这么好的耐性,一掌拨开新姿,伸长臂膀搭在木然肩头,使劲来回晃动,就像是小时候爬上高大的樱花树,使尽了全身的力气,让樱花树下一场浪漫艳绝的樱花雨。女武士的手劲够大,几乎可以将木然的脖子甩断。
      木然双眸中无畏之色倏然增多。她想:“我打不过你,又骂不过你,除了这么被你瞎推,又能怎么样呢?你也只不过是个跑腿的,不得打我,也不能骂我,除了推推我,又能怎么样呢?”
      唉,大家都很可怜啊,为什么要互相折磨呢?
      博闻方子倏然身形欺前半步,整个人几乎与木然紧紧相贴,鼻腔中呼出的炽热气息喷在木然的下巴处,痒痒的,木然企图后退,但后背已然紧挨着墙壁,退无可退。新姿一惊,担忧博闻方子做出什么失控的事情,忙一掌架在二人中间。女武士不避不让,颇有深意地看了新姿一眼,后者慢慢缩回手掌。博闻方子咬牙如磨,向木然道:“取消北海之行,我们回北京,你眨一下眼睛。继续北海之行,救夜来香,找那个什么水晶,请眨两下。”
      如果不眨呢?木然迎向博闻方子的眼睛,二人的沉沉目光恶□□撞在一处,开始全新的一轮厮杀。一分钟之后,木然两眼实在吃不消了,才眨了一下,这一眨,再也忍不住,又接二连三的眨起来。斗眼神这种事情也太累了罢。
      无意间瞥见了什么,她惊的退了一步。
      顺着她的目光,博闻方子看向了自己的武士服下摆,不以为意道:“一点血而已,不是我的。”
      木然神色疑惑,之前好像没血迹吧?
      博闻方子轻轻冷哼了一声,徐徐转身。这位日出国的女武士知道,东宫殿下暂时不会耍脾气了。
      见博闻方子似要离开,木然忙咳嗽一声。
      博闻方子回首道:“城门已关,今日是赶不了路了。一切等明日起早再做打算。放心,那个什么海图的确捞到了一幅,明天献给殿下你看。”
      这次轮到木然冷哼。仿佛少哼一下,就矮对方一头似的。
      新姿走前两步,怯生生垂下头,声音带点忐忑:“你想说些什么吗?我看得懂。”她说着又抬起头,一双妙目注视着木然的口唇。她听不懂,但只要肯用心,总能看明白。
      木然自然知道新姿的意思,她的唇哆了哆,终于还是忍不住,哇的一下抱紧了新姿,下巴搁在同伴的肩头,唔呀哭诉道:“人生真是太难啦,真是一段痛苦的历程,我宁愿不曾来到这个世上。我希望没有下辈子。死后不要上天堂,也不要下阿鼻地狱,不要投胎,不要堕入什么魔道畜牲道,最好是灰飞烟灭算了。就算有下辈子的话,我宁可做一头猪。”
      尽管看不到木然的唇型,无法听懂她说的是些什么,新姿心中也能猜出来,这样寒冷的天气里,以这样的悲惨语调道出的,定然是辛酸之语。
      我们这些漂泊的船,何时找到可以停靠的岸。新姿心怀感伤,双手拥紧木然的同时阖起眼睑,一滴泪从睫毛尖滴落下来,溅在木然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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