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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嗅香公子 ...

  •   扬州美女多如云,绝色却在丽春院。
      杜牧有诗云: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正是晚间,华灯初上时分。
      丽春院内数之不尽的彩灯高悬,数以千计的红烛高照,无处不洋溢着可比拟过节日的气氛。院前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往来的人络绎不绝,若赶集一般。门口立着的龟奴穿着也甚为干净齐整,迎客的姑娘们更是装扮得花团锦簇,甜若蜜糖的声音嗲得让人一听,骨头酥得比棉花更软。因为今晚丽春院将推出几名新到的头牌姑娘,客人们可以竞相出价,价高者可获得自己所中意的姑娘的初夜。自然,个个皆比平时热情三分。
      瘦西湖畔的鸣玉坊,乃是扬州城内最大的青楼名妓汇集之所,而丽春院则是鸣玉坊里几家院子中的翘楚。内里的姑娘们,人人秀外慧中,艳动百花。环肥燕瘦,应有尽有,任君挑选,总有一位您中意的。据说,今夜推出的几位,更是天姿国色。风流子弟闻之,自是欣然前往。
      丽春院富丽堂皇的大厅中,人声嘈杂。风韵犹存的鸨母赵媚娘浓妆艳抹,打扮得花枝招展,正满面堆欢的在客人中间左右逢源,嗲声娇笑着打情骂俏。楼上,一道道粉色的轻纱帘幕之后,待卖的姑娘们端庄而坐。
      客人们的怀中,俱搂着素日相好的粉头,但一双双色迷迷淫邪的眼睛却向楼上扫来扫去,犹如饥饿的豺狼一般,瞧得水流云反胃,怜香惜玉也不是这么回事儿啊。眼神能不能收一收?酒都喝不下了。
      众人一见流云公子,大都心生自惭形秽之感,眼中射出羡慕与嫉妒的目光:如此风流人物!
      某些好男风的顿时神魂飘荡,心想,若是这男子答应与自己缠绵一夜,甭管丽春院今夜的姑娘有多美,也舍弃了。其中三四个色迷心窍兼色胆包天的,竟不怕死的走近,意图搭讪。等走至流云公子方圆五尺,浑身陡升一股寒意,心知这男子不好惹,于是一个个灰溜溜退走。
      丽春院大厅内的姑娘们,眸光也状若无意地掠过嗅香公子,目含痴迷和恋慕,都暗自埋怨,怎么自己的恩客皆如此丑陋粗俗呢?
      众人皆看出流云公子的卓尔不群,是以无人与其共占一桌。水流云自然乐得耳根清静,优哉游哉地喝着美酒,品着细点。
      竞价的时间将至,客人们早等的不耐烦,齐声催促着鸨母开始。赵媚娘春风满面,轻扭腰身,往铺着红毯堆满鲜花的高台上一站,提着嗓子道:“各位大爷公子无不是丽春院的老主顾,这规矩媚娘便不再重申。今晚每位姑娘的身价底价为一千两银子,每次加价不得少于一百两。”对着微微飘动的软帘,赵媚娘轻轻招了招手,“第一个出场的,是百合姑娘,百合姑娘是我们扬州水土调养起来的女子,正是二八年华,众位瞧她生的多水灵,白嫩细腻的皮肤,如同雨露润过的花瓣一般。百合姑娘色艺俱佳,尤其弹得一手好琵琶。”
      月含羞和木然乘着装饰华丽的宝马香车,即在此时停在丽春院正门外。俩人皆作富家公子哥的风流倜傥打扮,身着华服,脚蹬绸靴,发镶宝玉,手摇折扇。两人下车后一致摆出睥睨天下群雄、世界唯我独尊的高傲姿态,鼻孔朝天,拽得二五八万,其实就是装模作样。
      日间,月含羞醉酒之后,木然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之拖到一家客店。掌柜的见两人衣饰华贵,满面含笑地问:“客官是要两间房,还是要一间?”不像夫妻,估计两间。
      木然瞪他一眼,不耐烦道:“当然一间啦,你看我像有钱开两间房的样子吗?”刚刚受了气,当然逮着机会就撒气。
      掌柜的碰了个钉子也不在意,堆笑道:“那公子需不需要解酒茶,这位姑娘……”一语未毕,连忙掩口,说不定人家要趁此机会……亲近亲近。少说为妙。却见木然腾出一只手,拿出一锭银子,问道:“这是多少?”
      “五两。”敢情这位爷不认识钱?
      “一间上房,再弄壶醒酒茶和洗漱的热水过来。”木然将银子丢去,顺手抹掉眼里的汗水,额上豆大的汗珠流入眼内,洇得眼睛疼,“够罢?”
      “够够。”掌柜的讷讷,有点摸不着头尾,不是说没钱吗,这一扔就是五两银子啊,还叫没钱?两位身上穿的衣服价值少说十两银子,城里最好的成衣铺缝制的罢?他忙命伙计照客人的需求去办。后来听伙计讲,刚提水进去,就看见那醉酒的姑娘吐了,吐的天昏地暗,美女醉酒的姿态诚然美矣,可呕吐的模样却不能恭维了。
      木然吩咐伙计买两件合适的男装来,而后紧拴房门,为新结识的月含羞除下外袍,清洗其脸与脖子等被秽物弄脏的地方,幸好月大姑娘里面的衣服并未染上污秽,无需清理。生平首次,木然为别人擦洗抹试,心中感喟:“酒肉朋友不是好当的呀!还得兼任丫环奴婢伺候更衣端茶倒水。”
      待月含羞悠悠醒转,看见不远处长凳上坐着的、不知道手中把玩着什么古怪物事的人,揉着头痛的脑袋稍想,才记起这是与自己在酒楼吃饭的那个……那个表情很呆的木然。没想到那女儿红后劲十足,竟让我平生第一次喝醉了。
      “咳咳。”月含羞干咳两声,一时心绪如麻,或许是因为这个新认识的朋友没有趁机打劫而欣慰,或许是因为对方体贴地照料沉醉的自己而感动,或许是因为在外漂泊多日总算遇到一个投契的女伴而欢喜。她淡淡地说,“我醒了。”
      听到动静的木然反射性地收起正在摆弄的手机,如释重负般说道:“你终于醒了!好了,那儿有干净衣服自己穿罢,不用我再忙了。”
      其后,木然出歪点子,建议晚上逛青楼。青楼是个好地方啊,有美女看,有妙曲听。从古到今,出了多少才女佳人,上演多少悲情故事。况且,生平不入勾栏院,纵使穿越也枉然。即使木然对亚洲美女没有兴趣,对琵琶、琴瑟等中国古典乐器奏出的音乐也毫不感冒,但是青楼这种地方,总要去见识一把,开阔眼界。作为一名穿越人士,青楼是必须签到的地方好吗?
      月含羞一听,青楼是什么地方,自己也没去过,欣然同意。两人又忙活半天,买衣服、易容、备马车。万事俱备,问明了扬州最红最大的青楼,直奔丽春院。
      雕梁画栋的大厅中人满为患,张灯结彩节日般的炽烈气息,令木然喘不过气,绚烂的灯光令她目为之眩。啊,我的近视眼,要瞎了!二人在人群中拼命挤,人海茫茫,方显“挤功”本色。
      月含羞踮脚,一双犀利的眼睛四下一扫,最前排的一方桌子,只坐一人独斟自饮。月大姑娘不管三七二十一,拖着木然朝那儿窜。丫头严重缺氧:“这场面比明星演唱会不遑多让,甚至更火爆。值得一顾。”
      月含羞拉着同伴坐下,笑道:“这青楼真是热闹的没话说,功力差一点就挤不进来了。快看,那女的生得挺美,虽然比上不足嘛……”意指自己,“但是比下足足有余。”目观木然。
      木然捅她一拳,煞有介事的理了理蹭得微皱的衣服:“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自己往自己脸上贴金。You have a lot of nerve.”
      那粉纱帘幕后,已款步走出一位妙龄少女,身着洁白长裙,犹抱琵琶半遮面。果然标致,头发乌黑如云,眉眼清晰如画,身材玲珑娇小。
      木然张望之下,泄气半分,两眼直勾勾,半晌闷闷叹道:“唉,她妈会生。不过,一般般,不符合我的审美标准。”心里捉摸着,估计是这扬州的水好,所以养出如此水灵的女子,自己的皮肤已经很好了,没想到这少女的肌肤更是吹弹可破。人家经常形容一个人的皮肤如剥了壳的熟鸡蛋,看见没?这就是例子。
      水流云觉得近前的少年的声音耳熟,可又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他或是听过这声音。两股不同的淡淡的少女体香悠悠飘进鼻中,在这混着浓重脂粉气和男人的污浊气的地方,尤为清新。流云公子心念一动:“难道,这两个少年是女子所扮?”素来对美女热络的嗅香公子当即侧过头来打量。
      一位俊美婉约,玉树临风,俨然大家风范,丝毫不比自己逊色。一位眉目冷淡,神情倨傲,仿佛对什么都不屑一顾。二人在嘴唇上方黏了些胡子,增了几分阳刚之气。流云公子轻笑,仰头灌了一口酒。
      大厅内乱糟糟响成一片,竞价声不绝于耳。此时,价格已涨到一千九百两。
      月含羞大是兴奋,乐滋滋问:“我们买哪个?”
      “废话,当然是最后一个,压轴的。”这种环境真让人受不了,耳膜快被刺穿了。木然傻里吧唧地想:“要是我也上去,不知道能卖多少钱,估计没人买。”如此一想,更不乐了。
      水流云怔了一怔,忽然呆住,擎杯的手顿在空中,失笑:“难道这两位女子有断袖之癖?她们如此亲密的样子,大有可能。如此佳人,哎……”嗅香公子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最后,一位大贾模样的中年人以两千二百两胜出,只见他派头十足的站起身,肥手一挥,随从便恭恭敬敬地捧上一把银票。那百合姑娘向恩客道一个万福,娇声叫了一声“爷”,人群中倒有好些人抢答道“哎”,百合姑娘立刻满脸飞红,更显得娇羞无限。那中年商人得意地上楼,牵了百合姑娘的柔荑,在几名艳装美婢的前簇后拥下向后堂走去。
      木然啧啧连连:“这就是传说中的一枝梨花压海棠,咳。”她心中安慰地想:“我宁可没人买自己,也不要这样的结果。其实有哪个姑娘想要这样的日子。”
      月含羞抓了一把瓜子塞其手里,实诚地问道:“我诗文学的不好。不太能理解。这句话什么意思?是用来形容美女跟梨花海棠一样漂亮的吗?”
      水流云一听暗觉好笑。
      木然唰的打开金折扇,轻摇慢扇,学盗帅楚留香的潇潇洒洒:“当然不是,通俗点说,就是老牛吃嫩草。”
      月含羞皱了皱眉峰,凝思一下,说道:“从字面上……我也不知道我理解得对不对……”
      木然道:“就是男的比女的岁数大得太多了。猪头哦,连这个都不懂。”
      月含羞争辩:“又没有人告诉过我,我怎么会知道呢?”
      木然瞟同伴一眼,很不屑的神态:“难道谁告诉过我吗?我不也是自己知道的。”
      自己怎么知道的?水流云腹里暗笑:“这是谁家的两个姑娘,如此逗人?”而且,“老牛吃嫩草”解释的也不尽对。
      说刚才那句话的时候,木然不是不心虚的。她主动招供道:“好罢,我承认。以前我跟你一样,以为一枝梨花压海棠是形容美女漂亮。后来有一次说到这句诗,被同学笑话,我查了一下,才知道是什么意思。不过,老牛吃嫩草这句浅白得不能再浅白了,你都不能理解,我不禁要怀疑你的智商了!”
      月含羞衔恨地想辩两句,却无从辩起。
      鸨母媚笑:“刚才那位百合姑娘已名花有主,现在轮到我们的海棠姑娘。海棠姑娘年方十七,是我们刚从苏州请来的美人,众位看她面似一朵娇羞的海棠……”
      海棠姑娘轻移莲步,自帘幕后现身,这位美女身穿一件粉红色长裙,正好裹住凹凸有致的身子,显得曲线曼妙优美,一对含羞带笑的眼睛煞是迷人,勾走了大厅中不少男人的魂儿。
      木然乜斜海棠姑娘一眼,叹道:“就像在菜市口买猪肉似的。把肉放那儿,先指手画脚的,看哪块肉不错,然后愿意的就买,不愿意的就走人。要是把我放上面,我立马哭我,要不直接撞墙。”她心里挺佩服这些女孩子的,忍辱偷生需要多大的勇气。生活啊!
      “我没买过猪肉,不知道。如果你要撞墙,千万不要撞豆腐墙,那样死不掉,白撞。”月含羞继续嗑瓜子,顺便打量海棠,随口道,“青楼青楼美人多,小巧夺目一个个。羡慕罢?嫉妒罢?哎呀,别看啦,太自卑了。”
      木然明眸善睐她一眼,佯怒道:“你瞎说什么大实话!我们才认识一天,还不熟,你别再揭我的短啦!世上比我好看的女的多着呢,要是对每个都妒忌,那我老早气得上西天见如来佛祖了。是你自个儿忌妒罢!不用不好意思承认。”
      月含羞嬉笑道:“我家的那些女孩子,老一个劲儿的争论自己比谁好看,天天打扮得姹紫嫣红,选美似的。有哪个女孩子不爱美啊?我……”
      木然打断她,故作不悦:“你家的女孩子是你家的,别把我跟她们相提并论。她们哪儿能跟我比啊?哈哈,我假如嫉妒的话,就去毁她们的容。自己丑就丑罢,只要有人垫底就行。”
      月含羞抿嘴一笑,点了点头:“去的时候别忘了叫上我,我来指挥”。
      “好的老大。”
      海棠姑娘被一个富家公子以三千一百两的高价买下。那富家公子模样生得也俊,两人蛮登对的。他命人抱上一口镶金绕银的箱子,众人探头,只觉银光耀眼,顿时发出艳羡之声。
      人群里一个淫猥的声音道:“窦公子今晚抱得佳人归,可要一夜尽兴哪。改明儿告诉众位兄弟滋味如何啊!哈哈哈哈!”
      那富家公子一脸□□的笑,拱手道:“自然自然。春宵一刻值千金,小弟先不跟众哥们儿叙话了。明日请大家吃花洒哈!”
      顿时有好几人笑道:“去罢去罢!”
      木然一拍桌子:“他妈的,我有点看不下去了!”
      月含羞道:“那你闭眼。”
      月木二人一直旁观评论,时不时地吵嘴。水流云每次感觉两人近乎动真格的斗口,其中一个将愤然拂袖离去时,却又嘻哈闹一处去了。嗅香公子莞尔,兴起结交之意。
      不多时,楼上的四位青春亮丽的姑娘各自有了初夜归宿,徒余一位黑色长裙及地的高个少女。
      赵媚娘口角生风:“最后一位出场的是蔷薇姑娘,蔷薇姑娘年方十八,是我们丽春院近几年来物色的姑娘中最出色的一位,容貌称得上倾城倾国,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谓色艺……”
      “我出价三千。”鸨母尚未说完,即被人打断。其他人毫不示弱,拉扯嗓子叫价,一吐千金,个个志在必得的样子,起哄的更大有人在。
      尽管那蔷薇姑娘一直垂着头,可月含羞注意到她一双滴溜溜的眼睛,时不时地偷偷瞟向大厅,似在找寻什么,而又仿佛受到了惊吓,猛地收回目光。黑纱遮住了她的面容,影影绰绰,缥缈难见表情。
      木然摇扇晃脑,慢悠悠道:“这个女的挺好的,我一见就有好感,你看她的黑裙子多好看啊!虽然比不上著名设计师纪梵希的作品——其实我也没见过几件Givenchy的时装,除了Audrey Hepburn穿过的——但还算入眼。我们出多少钱?”
      敢情你对她有好感就因为一条裙子啊?月含羞瞄女伴一眼,慢条斯理开口:“一万,最多一万,不能再多了。”再多我自己就没钱吃饭了,你得跟着喝西北风。
      白天的时候,月含羞的钱袋根本没丢,只是向来粗心大意惯了,在怀里没摸着钱袋,自以为丢了,其实一直笼在衬衣的袖里,直到后来换衣服才发现。
      木然郁闷无比,只因月大姑娘的大意,她们便在酒楼里现眼,遂数落一通,平了心里的恶气。
      水流云一见那黑衣女子,生出一股亲切之意,听旁边两女子要竞价,立时起了拼比之心。价格已飞升到九千两。
      木然叫道:“乖乖,这么值钱?你说我们买回去干嘛?总不能当丫鬟使罢?”
      月含羞想了想,才道:“让她当我强盗帮的护法。”
      木然点头:“你那强盗帮不是全都男的吗?领导班子如果全弄女的,估计底下的人得造反。不造反就不正常。”
      月含羞哼了一声:“他们不会的。大不了我重新组织一个女子队伍。”
      木然大表同意,一拍她肩膀,很讲义气:“行,你可以搞一支红色娘子军,我砸锅卖铁支持你。我免费出任副帮主,只要每年到头给我十万两银子的谢仪就行。”
      月含羞郑重点头:“没问题,咱俩谁跟谁啊!”又疑惑道,“你为什么要当副帮主,而不当正帮主?”
      木然道:“我不太适合。”
      木然是水瓶座。星座这个东西,她有时觉得像,有时又觉得不像。她曾看到一篇关于星座的文章,说水瓶座的人很清楚,当老二的人可以永远是老二,可是老大可不一定永远是老大。木然并不是很清楚,一琢磨这句话蛮有道理的。俗话说“枪打出头鸟”,“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可见,低调是有好处的。即使有时她也想享受一下万人之上、众人瞩目的感觉。
      “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月含羞目露赞赏。
      “那是,人贵在自知。一切教义帮规先由我来拟定,你再做修改。我首先要改的就是亮相时的专业的四句诗。”木然只觉不对,说道:“同志啊,错了错了!今天好像是卖初夜哎,不是将她整个人买回去。那买她干吗?”陡然叫道,“九千八。”她充分利用肺活量的叫声甚为宏亮,极具穿透力,吓了所有人一跳,四下里蓦然一片寂静。
      月含羞随后叫道:“那就不买呀。”声音充斥整个大厅,满室静得更为怪异,众人皆将目光投向了月大姑娘。见所有目光汇聚在自己身上,月含羞霎时端起架势,她向来处变不惊,深吸一口气,朗声道,“一万。”
      “我出一万——”而后,有人高声道,拖了两秒才接着道,“零一两。”
      月木二人俱震了一惊,声音就在脑门儿上,同时回头,正见一位白衫青年向她俩友好的笑,明显是他叫的。月含羞一看,人模狗样的。月大姑娘没有多大感觉,即使许多女子一见神采无边气宇不凡的流云公子都开始犯花痴,但月含羞不属此列,她见过的帅男多了去了。
      木然当然更不花痴,怪怪地斜睨水流云一眼,眼神里满是蔑视。固然她向来记不住人脸,却认出了这人。丫头扇子一合,重重敲在手心里,回首偷偷告诉同伴,这人就是白天遇到的那个不是什么好鸟的东西,说得咬牙切齿,顺口一句“扁他”。这是木然说话的习惯,正常爱在提到某个人,心里不爽时,末了说一句“扁他”。于是,此言一出,拉开了一场拳脚相加的序幕。
      月含羞本就因为水流云争相叫价且又叫的那个什么古怪价格而不痛快,此时得令,立马眯眼,摩拳擦掌,转过头来,静眸明眼,深深打量嗅香公子,蓦地脸色一冷,出其不意一拳兜去。
      流云公子见月含羞不顾少女的矜谨,明晰的目光大胆的凝望自己,不由得心猿意马、心痒骨软,自以为温文尔雅诗酒风流的气度吸引了佳人。他笑悠悠挥开扇子,轻扇慢摇,动作自然,仿佛有桃花被扇风带动,在其身侧翩然起舞。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没堤防,佳人突袭,受击之下,啊的震天价大叫一声。
      月含羞揉揉手,这一拳真够重的,一下子将嗅香公子兜成了熊猫眼。
      木然和流云公子惊呆了,在场的人全呆了。
      木然半晌回神,闷声道:“我没让你真打啊!”现在知道月含羞有多能打了,捣得这么重,她自己的手不疼吗?
      水流云一手捂眼,一手险些把精钢所制的折扇扇骨捏歪,郁闷半死,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听到叫声跟杀猪似的。辛辛苦苦维持多年的传奇佳公子的风度啊!传到江湖上,这“嗅香公子”的脸往哪儿搁?更郁闷的是,这女子为什么打我呀?难道只为了一名烟花女子的初夜?这女的真有龙阳癖?虽说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风流,可姑娘你还没让我一亲芳泽哪!真不划算。唔,太痛了!
      流云公子无法气定神闲,刚想责问两句。倏然,眼前人影一闪,一抹黑云飘到眼前,转瞬与捅了自己一拳的少女斗到一处。水流云倍觉诧异,勉强睁着剩下的那只眼睛去打量,灵光突闪:“南宫宛然!”怪不得眼熟,她怎么被卖入青楼了?别管她了,南宫美女做事不能以常理推知。此时不溜,更待何时?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一拳之仇,以后再向少女讨回,看在她长得挺美的份上,打个折罢,只揪她一根头发。
      南宫宛然派人在各城门监视,皆未曾发现水流云的踪迹。而今晚扬州最大的青楼丽春院将进行隆重盛大的竞价会,私下里揣测:“嗅香公子一定会去看美女。”故而装作无依无靠无以为生的落难女子将自己卖了,鸨母自然欢喜得跟什么似的。
      南宫小姐聪明灵慧,勇气可嘉,大家掌声鼓励!谁,谁在说她脑残?给美女面子好嘛!
      南宫美眉上场时特意选了套黑色衣服,以黑纱掩面,如此定会激起水流云的兴趣,且不易遭识破。待得上台,果然觑见流云公子在场,一时心里栗六,最后听到他那熟悉的声音喊道“我出一万零一两”时,芳心激动不已,娇腮欲晕,恨不得直接跳他怀里,再不分开。却瞥见一位少年,一拳将魂牵梦萦年少高标的情郎嗅香公子的俊脸,揍成乌眼鸡,立时心痛不已,再也按捺不住,遂冲将下来,为情郎出气,即使拼命亦在所不惜。
      众人大为惊讶,原想:“这两人因为争一女子的初夜打起来了!”这种事以前发生过,倒不觉得什么。后来一看,那蔷薇姑娘居然亲自出马,难道是看中了被扁的那位公子?虽然被扁的那位风度逍遥的一塌糊涂,但比扁人的那位仍稍逊一筹。更何况,人家扁人的那位气势上率先胜出,将另一位打的烟熏肉似的,毫无招架之力。
      月含羞暗暗纳罕:“你他奶奶的为什么打我?我又不认识你。我好心好意想救你出苦海呢,这么不识相。”“他奶奶的”这个词是她今日才从木然那儿学来的,此情境一用,觉得很顺。
      水流云刚要趁乱偷偷溜走,猛然发现,四面八方俱有人虎视眈眈地盯梢。尽是南宫世家的!流云公子暗中叫苦:“难道我大好的青春都要浪费在这个南宫宛然身上?”嗅香公子望向自己的凝华折扇:“这扇子上的题名还少着哪!”水流云轻功一流,可这武功嘛,只达到二流的标准。凭实力打出去的机会,有待评估。
      众客人见有人打斗不但不吓走,反而特意让出一方空地留着作战所需。其实不算空地,因为尚有桌子摆着。一个个翘首观望,看得津津有味。人人皆是爱瞧热闹的。可姑娘们就相顾花容失色了。鸨母殊为着急,早知这位少女会惹事,任她长得再千娇百媚亦不会收的。众龟奴见打得激烈,俱不敢靠近。
      南宫宛然将缠在腰间的绸缎下的软鞭——醉垂鞭抄在手中,她是使软鞭的高手,放眼整个江南,同辈中均无敌手。只见一条鞭子在其手中,似有灵性一般,指哪儿打哪儿,月含羞似乎唯有四处闪躲的份儿。木然有些气馁,貌似将月浩然的武功想得太高了。争气啊同志!这要是被鞭子打到,不得痛死。
      南宫宛然意向水流云示好,叫道:“你们不用动手,给我照看好公子即可。”似珠落玉盘的声音异乎寻常地愉快。这话是对家奴说的,众人不解其意,流云公子自是明白不过。南宫宛然的醉垂鞭舞得虎虎生风,刮得众人面上有些生疼,甩到桌子,则将桌角击裂,碗、杯子、碟子等尽皆跳将起来。
      真看不出来一个柔柔弱弱的女的,打起架来激烈至斯。木然两手捂脸,本就长的先天性不足,再遭后天毁容,那可真是佛祖无能了。丫头一边盯紧水流云,一边观斗,窃自揣测:“这人好像一看见女的就要溜嘛!但也得先告诉我水晶在哪儿以后再溜。”
      水流云心知溜不掉,何况,众目睽睽之下,有失处之泰然的悠闲风度,索性横了心,往一块洁净的桌子边坐下,在眼睛受伤处敷上活血化瘀清凉消肿的药膏,神定气闲的边品味点心,边观察场中形势。瞥见木然这丫头正两眼横着自己,微微一笑,向她招手。欲趁机拐弯抹角地打听那位揍人的美女的芳名芳龄。
      木然撇嘴,心道:“你叫我过去我就过去,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当然,依旧不情不愿地挪过去,客客气气问:“请问一下,你是不是认识我姐姐,可不可以告诉我她在哪儿,我想找她。”
      水流云扇子一扇,讶道:“你姐姐,叫什么名字?美不美?美的话我就认识。”
      哪怕一身白色衣服,手里揣十把折扇都改变不了你衣冠禽兽的本质!木然真想一拳将他另一只眼睛也打成熊猫眼,心里咒着他去死,面上色不改:“她叫水晶,长得很好看。”顿了一下,“很好看。”木然心说:“比我好看多了。你胆敢打她的主意,我就让你和田伯光一个下场,不,比他还惨,到时候就多出一个不可不戒一定要戒,哼哼哼哼。”心里这样想着,脸上自然浮现出奸邪的表情。
      水流云看着对方神色变化的脸,不知她打的什么小九九,略一思索,淡淡笑着:“似乎认识。”其实根本不认识,哄她罢了,谁让和她一块儿的美女莫名其妙的打人呢。
      木然喜道:“真的?那她在哪儿?”
      水流云神秘一笑,吃了口糕点,悠哉游哉:“你我若能安全脱离此地,我便告诉你。”正可借机接近那位美女。
      木然一听,老羞成怒,气得嘴唇上黏的假胡子直飞:“小样儿,你他奶奶的跟我讲条件。”
      她忍着怒火道:“好。”瞥一眼嗅香公子大开的折扇,扇面上一团团鬼画符,不知是些什么东西,像是一只只眼睛,无声胜有声的嘲笑着自己,木然更抑郁。
      水流云睃其一眼,暗笑:“这丫头相信了,真好骗。可见优秀气质可以予人良好的信任感啊,以后更要加以利用,不能浪费咯!”流云公子洋洋自得,自我陶醉。
      木然向月含羞喊道:“同志,速战速决,拜托!”灵光乍现,从怀中取出一团冰绡般的物事,扔向月大姑娘,“接着。”
      这是月含羞出道以来的第一场硬仗,对手的武功与自己不相上下,不一决雌雄则太对不起这次机会了,是以卯足劲儿的跟南宫宛然拚。见木然扔过一物,遂探手抓住,入手柔软,是一副手套,即迅速戴上。这手套本是月含羞所有。木然见之与小龙女的那副手套有异曲同工之妙,自己武功又实在太滥,若是作为防身的法宝,则好太多。月含羞见她恋恋神色,心中明白,就大大方方的送给了她。
      南宫宛然对欺负心上人的月含羞,出手自然毫不手软。只听醉垂鞭唰的一声,一招“云卷云舒”,鞭去如电,鞭影如风,向月含羞腰间卷到。
      月大姑娘应变奇速,使出小巧腾挪之技,侧身避过,心道:“一味躲让可不行。”思索着如何近身搏斗,将对方一举击败,好歹自己是堂堂一宫之主,连个同龄女孩都打不过,传到江湖上还怎么做人。唉,人人都是要面子的。
      一击不中,南宫宛然再使一招“风卷残云”,目标不取月含羞,而是左近的桌面。鞭梢盘旋,果真如罡风卷残云,啪啪数下,已收笼了桌上的一众餐具,同时用巧劲,鞭子带着席卷的物事,分上中下三路,向月含羞攻去。
      南宫宛然自幼习鞭,曾得高人指点,她这套鞭法,招招是上乘武学,更有相配的心法与身法。她浸淫十数年之久,这招风卷残云更是糅合了高明的暗器功夫,厉攻之下,势不可当。
      眼见杯盏勺盘等物袭来,月含羞足尖微点,全身腾空,堪堪避过上路的瓷杯。这一招没有使用什么高深内力,纯粹靠灵巧无比的身法自保。她姿态迅快美妙,翩翩美少年的风采尽显,赢得一片叫好声。她心中得意,待要下落,却见下方银光一闪,长鞭又至!月大姑娘身处半空,这一记竟是避无可避。只见她临危不乱,一个鹞子翻身,再次避开银鞭,鞭梢几乎擦着脸颊而过。若是避不了,虽无性命之忧,然而必会破相,女孩子最看重的就是容貌,这一招当真是险之又险。
      水流云心中微讶,这少女已在南宫宛然鞭下走过三招,虽是一直退避,却丝毫不落下风,身法更是进退如风似电,不知是哪个大门派的?
      南宫宛然三招攻式十来种变化,悉数被对方轻易化解,心知遇上强敌。她有意在水流云面前表现关怀倍至的心思,当机立断,用上鞭法中最刚猛的一招,横扫千军。
      这一记没有任何花哨可言,直来直去。霎时间,罡风大作,吹面生寒。周遭观众衣发狂飞,下意识的撩袖掩护眼下的半张脸,煞为惊心。这一招猛烈至斯,如洪水猛兽,呼啸而至,若放在沙场施展,必然飞沙走石,威如雷霆。月含羞意图度清来势,消解此击,然则耳边劲风狂暴,双目难以睁开,惟有猜测性的往一旁躲闪。
      木然双手护在眼睛上方,瞟向月含羞,顿时受惊。那生满倒刺的银鞭向月含羞当胸袭去,相距不过数寸,而月大姑娘毫无警觉!木然震悸之下,惊叫示警。月含羞心知不妙,然不知往何处闪避,徒然出了一身冷汗。急风猛势之后,月含羞站在原地,庆幸自己没被扫中,眼睛大睁,那三丈长的鞭子的末梢近在眼前,只是以盘旋之势,缠绕在一柄折扇上,扇柄握在一只纤长的手中,而手的主人,居然是被自己揍了一拳的青年!
      木然:阿4,你不至于罢?你不是为了上演一场英雄救美的俗套,而让她们大秀武艺罢?
      某4:那个那个……
      嗅香公子:如果不救美,那这世上还要英雄干嘛?
      月含羞:我是美女,这是毋庸置疑的。你是英雄?这有待求证。
      木然:受不了,你们两个真臭美!
      不明白为什么流云公子阻挡自己教训这个少年,南宫宛然惊愕:“水郎——”
      水流云微笑点头,撤出手中扇子。
      情郎对自己含笑,南宫宛然娇怯怯垂首,涨红的粉脸,仿若飞落了一枚淡红色的花瓣。再抬头时,则见情郎向少年投去关切的目光,她信手收鞭,不知打是不打了。
      月含羞初时感激流云公子出手相救,而一想到他是导致这场较量的直接原因,感念之情立即丝缕不剩,此刻又见男子的眼里藏着几分暧昧,心下恼怒,声音淡漠,如秋风中的黄叶:“这一场不算,我们重新比过。”
      嗅香公子表情微微愕然,这少女的反应出乎自己意料。转瞬间,两位少女又斗了起来,流云公子目光锁定木然,正巧看见对方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他不以为忤,走近问道:“你朋友的武功真好,敢问二位是哪一派的人物?”
      木然不想理他,可是又有求于他,信口一个言情小说的派别:“鸳鸯蝴蝶派。”
      “啊,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鸳鸯比目,蝴蝶双飞,好名字!”水流云击扇赞道。
      木然两眼翻白,心道:“‘相悦相恋,分拆不开,柳阴花下,像一对蝴蝶,一双鸳鸯一样’,当然是好名字,还用你说!不过我倒没兴趣。”
      但听身后有人道:“卅六鸳鸯同命鸟,一双蝴蝶可怜虫。是好名字啊。”
      木然听这人的话表面似是赞美,语气里则满是揄揶,与水流云双双回首,一名少年对他二人哂笑。木然心里暗骂:“又有一个变态!”
      这时月含羞与南宫小姐又过了数招,她看出点苗头,这黑衣女郎最大的胜算即压在这长鞭上,索性把心一横。待得这明晃晃、亮晶晶、倒钩遍布的银色长鞭扫向自己面门,闪电出手,一把抄在手中,即便手上套着以极细极韧的手套——白金丝织成、刀枪不入、水火不浸——依旧感到火辣辣的疼痛,可见这倒刺的厉害。月大姑娘运气于臂,早就掉了假胡子的嘴角,噙起淡薄笑意,像是晓春的杨柳,抽出了第一枚嫩芽,说不出的清闲,韵美如梦。
      南宫宛然一震之下,殊是惊讶,奋起平生之力一拉,没有夺回,不由有些心慌。旁人与其动手,莫不怕这长满倒刺的醉垂鞭,岂料今日竟遇到敢直接用手抓的。倏忽手中一松,不禁窃喜,夺回来了。晃眼之间,对手已闪到面前,卡住自己脖子,顺便揭开了面纱,并在脸蛋上摸了一把。南宫小姐又羞又怒,白皙的双颊红晕化开,一如早晨的霞光下的红玫瑰,绝美娇丽。她是未出阁的大闺女,被陌生男子于公开场合轻薄,无疑伤了女儿家的颜面。
      水流云愉快:“可以有一段自由的时间了,这位女扮男装的少女,可谓救星啊。”同时暗暗盘算,“定要一睹这女郎的庐山真面目,她的女儿装一准比身手佳。”
      月含羞微有自得,初战告捷。
      木然与有荣焉,毕竟没有低估月浩然嘛,武功果然了得,马到功成。
      众人大是惊艳,这蔷薇姑娘生的好美,真是难得的尤物。一些人眼底淫光大盛,情不自禁地咽唾液,暴露出比常时更淫邪粗鄙三分的面孔。
      木然冷观众人的反应,大为反感,脸上现出鄙夷的神色,一群色狼!
      “这不就是白天看见的那个美女嘛!相貌跟月浩然有一拚。”木然略一思索,随即明白是怎么回事。
      南宫宛然何时受过这等委屈,眼里噙着泪水,欲哭未哭,眼角望见水流云浑似不在意,心中更加气苦。
      众南宫家的随从一看,可恶,少主人被欺负,这还得了,纷纷跃上前来。
      水流云似要溜走,木然忙双手紧紧抠住他袖子:“乖乖的,别以为少爷我好糊弄。”径直将其扯到南宫宛然面前。她向来不主动碰男的,但事情特殊,破一次例罢。木然见南宫小姑娘一副楚楚可怜的情致,是男的都喜欢,连自己也心生怜惜之意,何以这男的却躲之不及的样子呢?犯贱?
      木然友好的向南宫宛然笑道:“姑娘,你别哭,这么多人看着呢。你是不是想抓这个人?”月含羞已松开南宫宛然的脖子。待南宫小姐点头,木然笑问:“你不是想要他的命罢?”
      水流云纳罕,不知她到底想问什么。
      南宫宛然连忙摇头,轻轻道:“我怎么可能要他的命呢?”本来艳若朝霞的脸,更红了。
      木然一拍胸口,暗夸自己聪明:“猜到了。这里人多口杂,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你的那些随从可以稍微跟远一点。请你放心,我没有任何恶意。”继而奚落月含羞,“俊秀雅静的月大小姐,看看看看,这就是我遇到你之前看见的那个美女。你看看人家长得多靓丽啊!你刚刚笑我的哉,须知百花园外尚有奇葩。嘲笑我的事千万别干,不然十倍奉还。”
      月含羞啐道:“小妮子别得意!”
      原来这位姑娘姓月,想来必是花容月貌的了!水流云道:“两位姑娘,这当口上还斗口哪,先闪了罢。”
      南宫宛然方知这二位乃是女子,不禁忐忑。流云公子走哪儿都拈花惹草的,不会又多了两对手罢?
      木然目眙水流云一眼,眼神凌厉:“这男的怎么看出我是女的?难道本人的化妆水平有待提高?哦,可能是我和月浩然对话时说漏了嘴,被他听到了。”

      夜凉如霜。
      没有星,也没有月。
      浓郁的夜色笼罩着慵懒少女般的瘦西湖。两堤花柳全依水,一路楼台直到山。正可以精彩描绘迂回曲折、迤逦多姿的瘦西湖妩媚风光。
      木然当初看电视剧《上错花轿嫁对郎》的时候就想到扬州游玩了,最想玩的当然是扬州的游览胜地瘦西湖。她也曾白天多次来过这里,湖景楼台,初时看不错,看多了也没意思了。夜晚的瘦西湖依然热闹,灯火辉煌让她想起了秦淮河。
      木然趴在船舷上,将手浸入湖水,冰凉的触感渗入骨髓。“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她折下一茎荷叶,把玩着叹道,“空欢喜一场。从此,少爷我将踏上漫漫寻姐之路。”自从看了《大唐双龙传》之后,她就喜欢自称少爷,幻想哪天跟徐子陵一样厉害。寇仲的戏份就交给月含羞了。
      清风洋溢着菊花、桂花的香气,满湖飘香。阴历九月,瘦西湖的荷花凋残的连干花都没了,只剩下淡淡的荷叶清香。
      嗅着空气里的清幽花香,月含羞嘿嘿一笑:“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其实屈原的《九歌》,我还是会背几句的,我爹就只会责怪我不学无术、胸无点墨。”
      “去,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什么?《九歌》?同志,你还真是‘竹苞’,那句诗明明是《离骚》中的好不好!别丢人了。”教训完了同伴,木然开始回忆高中时的古文,“我还记得第一句是‘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哦,记错出处很正常,我又不擅长这个。”月含羞虚心受教,‘竹苞’什么意思?”
      “将字拆开,‘个个草包’的意思。”
      “你居然骂我草包?”
      “没有啊,我明明说的是‘竹苞’。”
      “哎,二位。”近处,一把清朗的声音顺着夜香传来,“‘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确出自《离骚》,然而《离骚》的第一句则是‘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
      月木二人寻声望去,为她们纠错的是近旁画舫内的水流云,那厮正倚窗眺望二人,一副诗书风流的样子。
      “是吗?”木然语气里十二分的不信,她记得很清楚,教科书里《离骚》的第一句就是自己背的那句。
      “是的,木姊姊,我记得是的。水郎说的对。”与水流云同一画舫的南宫宛然力挺情郎。
      木然勉强相信,心想还是找个机会百度一下,南宫宛然这个盲目的小女生的可性度是要打折的。
      约摸这位木姑娘对自己抱有成见,流云公子“唰”的一声,展开折扇,悠悠游游地扇着风,长嗟道:“不吾知其亦已兮,苟余情其信芳。”
      木然暗中推一下月含羞,低声问:“这一句是什么意思?我对这句没印象。也出自《离骚》吗?”
      “你问我?我这方面差的一塌糊涂。”月含羞老老实实地承认,“这个什么骚我只会两句,另一句是‘民生各有所乐兮,余独好修以为常’,还是听别人说多了,我才记住的。”
      “好罢,同志,藏拙。我们要扬长避短。”作为一名穿越人士,熟背古文是应有的素养,木然表示丢了穿越界的脸。她对月含羞打了个手势,示意将小舟划远一点,别打搅水南二人谈情说爱。
      适才,在流云公子那艘画舫之上,四人已释兵言欢,所有事情理解清楚。原来日间水流云所说的“水晶”这个名字,根本是其为了摆脱南宫宛然随口杜撰的。只因他姓水,脱口而出的“水晶”二字实属巧合。木然立刻深以世界上有姓水的采花大盗为耻,玷污了水啊!
      可笑,那采花大盗自命风雅,自称什么“嗅香公子”,馋涎欲滴地盯住月浩然不放,说着“美女的美貌是造物主的神奇,是一种艺术”,并且以泡妞为荣,真是践踏我们女性的尊严!其实不就是个自命不凡的色鬼么?我看叫“休想公子”差不多。可恨那个不争气的南宫宛然,偏偏喜欢这个不知所谓的“休想公子”,甚至为其装扮青楼女子,自贬身价。木然为有这样肤浅的女性同胞而感到莫大的悲哀。真是给我们女性脸上抹黑啊!
      不过南宫宛然那小女生挺可爱的,怎么就看上那男的呢?木然将南宫宛然拉到一边,妄图对其进行深刻的思想教育。费尽唇舌,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告诉南宫小姐,这样三心二意、见异思迁、用情不专、好色无耻……(以下省略20个贬义词)的花心大萝卜,应该弃之如敝屣,顺便往他脸上唾几口唾沫,最后再踹上两脚,根本不值得我们去一顾。
      南宫宛然半丝听不进去,惊疑不定地问道:“你是不是想我放弃之后,你追他会少一个对手?若是如此,我们可以公平竞争,我绝不阻挠你,或是耍什么为人所不齿的手段。”
      木然两眼一翻,歇菜。你们家休想公子固然英朗神俊,但是比他帅的本人见得多了,加里·格兰特,马龙·白兰度,克拉克·盖博,格里高利·派克……哪个好莱坞明星比他差?(为什么拿来举例的全是上个世纪四五十年代的明星?)最重要的是,我们审美不同!我喜欢白色人种,谢谢!别说我崇洋媚外好吗?要是国内有金发碧眼的女明星,我也会追星的!
      最后,见南宫宛然可怜巴巴,似乎倒追不得其法,木然意图传授一些方法给她。南宫宛然将信将疑,丫头唯有指天发誓:“TMD,谁喜欢水流云谁猪。”
      南宫宛然极是欢喜,连自己被称作猪也不以为意,当下虚心向木然求取真经,丝毫不端大小姐的架子,木然又是高兴又是气愤难当。小姑娘,你眼睛是瘸的吗?不能换个人喜欢?
      木然其实就一菜鸟,简单的问了一些关于水流云的情况,比如性格、爱好、两人相识经过,遂依仗看的一两部不全的韩剧和台湾青春偶像剧,再添油加醋,便自以为是的瞎吹了,支的什么屁招。至于这些计划是否可行,就有待南宫小姐实践了。只怕是瞎子点灯——白费蜡。说不定弄巧成拙,毁了我们南宫小姐一世的幸福。
      STEP 1,两人先试着谈恋爱,在木然的专政独裁下,水流云的“我抗议”湮没在木然的“抗议无效”里。月木二人登上了另一只小舟。
      “郁闷啊,堂堂一个名门世家的大家闺秀,主动追求一男的,而且这男的惹了那么多风流债,长相也没有到惊天地泣鬼神的地步,给我们家Michael(美剧《越狱》男主角)倒马桶都不配。花痴到南宫宛然这份儿上,也算是二流高手了(一流高手的宝座,韩剧和台湾偶像剧里的女主当之无愧),审美观念真落后,不上档次,难道她的脑袋是木头做的。”木然恨铁不成钢。
      “这是人家的私事,你就少发飚了,否则我真以为你妒忌南宫宛然。你这种人,死要面子,是绝不会主动出击的。你不自信,担心失败,更怕丢面子。这辈子若是没人追的话,你注定要当老姑娘。”月含羞分析得非常精确,一下子戳中了丫头的痛楚。
      木然一脚踹过去:“你什么时候这么聪明了。聪明的话请回答,‘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是谁写的。”
      “愁?一听这种不开心的诗,就知道是那个谁谁谁……柳永?李清照?”
      “李清照。算你蒙对了。”虽然月含羞一言道破心中所想,不过无所谓,谁规定人生必须是怎么怎么样的呢。最重要的是,这辈子不太可能遇到让木然看得上眼的男的,所以倒追的几率几乎为零。木然一脸凶相,玩笑道,“你别背着我谈恋爱啊,真要看上哪个男的,先让我瞧瞧。我为你把关,若我瞧着合适,你再谈。听见没?”
      月含羞瞳孔骤缩:“一定一定。”
      木然似是自语:“我曾听谁说,恋爱就是恋爱,什么谈恋爱,恋爱是谈出来的吗?”
      万家灯火的映照之下,湖面波光粼粼,仿佛撒了万点金。
      望着满湖模糊不清的景色,木然道:“李白送你离开的时候说: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都说观赏瘦西湖美景,最好在三月。我坚决认为,不是瘦西湖不好看,而是我们来得不是时候。”
      “什么送我离开?他送的是孟浩然。我还没有文盲到这个程度!啊,我要求作者给我改名。”月含羞不开心。
      “哈哈,下一题。”木然遥指前方,“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那是二十四桥么?”
      “二十四桥?不就是二十四座?怎么可能只有一座?”月含羞道。
      木然刚要笑话月含羞连这么平常的典故都不知道,却听对方传音入密道:“我们继续说笑,我察觉到一股杀气。你别慌,有我。”
      木然当即一凛,努力续着话题,幸好高中背的诗勉强记得:“姜夔的《扬州慢》词云:‘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一种说法是扬州城里原有二十四座桥。一说‘二十四桥’就是扬州某某桥,因古时有二十四位美女在桥上吹箫而得名。”低声道,“我不会游泳。如果是抓我的,你就先走,不用管我。”伊提心吊胆。
      月含羞斜乜一眼:“二十四个人吹箫?吹的什么?”传音入密道,“你太小看我了罢,你的事,我揽了。而且要抓你的人,怎么可能发出杀气?”
      对啊,日出国的人是要我活着回去当他们的天皇呢,又不是要我的命。木然一愣,细声道:“那谁要杀我啊?我没惹谁啊。”口中却强自镇定道,“我也不知道,春江花月夜,高山流水,阳春白雪,还是渔樵问答?”
      月含羞道:“高山流水是琴曲,春江花月夜、阳春白雪是琵琶曲,可以排除。”
      木然咦道:“你怎么知道?古筝曲也可能用箫吹奏的罢?”
      “这些名曲,我们城里的女子每日弹奏,听得我耳朵生茧。”月含羞忽地拉开架势,高声道,“无耻鼠辈,出来罢,藏藏匿匿算什么!”她也有些没底,附近的实物唯有水南二人的画舫,敌人应该藏在水中,如此尚能发出如此强烈的杀气,那定然是个高手,尽管自保有余,但还有木然呢。
      兀地有人纵声长笑:“月姑娘和木少,二位又在演戏么?何时带上愚兄合演一场《牡丹亭》可否?我嘛,正好扮那柳梦梅,月姑娘你秀美温婉,扮那杜丽娘小姐再合适不过,而木少正好扮丫头春香。不知两位觉得如何?”
      木然心里扑通直跳,嘴上半点不饶人:“休想公子你得了罢,你演春香差不多。想跟月浩然一对儿?没门儿。南宫宛然,你同不同意?”故意喊出两人名字,是想让敌人知难而退,这两人在江湖上知名度……算高罢?却没有考虑,如果敌人实在强大,说不定水南二人得陪葬。
      在此期间,那股杀气渐渐淡了。
      南宫宛然道:“《牡丹亭》是什么戏?你们演的我一定看。”
      月含羞道:“杀气已经消了,敌人应该走了。”
      木然点头,低声自问:“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以智服人,不战而屈人之兵的上乘境界?”
      月含羞笑道:“两位,你们继续夜下小酌罢。以后若有用得着木然的地方,尽管开口。”她清楚,水南二人也感觉到杀气,故而帮她们示威。随即白痴白痴的问女同伴,“什么《牡丹亭》?你跟我讲讲。”
      木然骂道:“无知。多看点书同志,腹有诗书气自华。”唉,她只会将电筒照向别人。其实两人半斤八两,否则不会臭味相投,同是那种懒于学习,疏于上进的人,即使看书,内容也不会和老师提倡的挂钩。月含羞若是读《牡丹亭》之类的书,她老爹不气得嘴歪歪才怪。
      月含羞点头笑道:“这句话的意思我懂得。可是,你不觉得,我一直‘气’自‘华’么?”
      木然一副被打败的样子:好罢,你天生气质好,不需要再提高内涵。
      一场危难化于无形。
      夜色已深,农历九月的夜很凉,灯火渐渐朦胧,有风轻轻吹过,冷冷的。
      木然打了个寒颤,她不想在扬州多耽搁了,尽管这里蛮繁华。
      下午去铺子里兑换银子的事,不知是否会泄露出去?那黄金是日出国所造,而且出自皇宫。即便表面嵌的字已被刮掉,但资深行家一眼即能识破,被日出国的人得知就完蛋大吉!要知道,古代存在国库里的黄金与市面上流通的,在成色和工艺上大有区别。
      今天银铺的老板看她的眼神稍有奇怪,上下来回打量,磨磨蹭蹭说了一堆废话,状若怀疑这金子是她偷的。“我的自由啊!我的小命啊!My god! ”木然心里哀叹,掉头望向这个新交的朋友,心道:“既然想成为至交,那就不该有所隐瞒。”
      权衡轻重,考虑再三,木然说道:“月浩然,我想告诉你关于我的更多的事情,啊呀,其实也没什么破事,对你们来说,有一点荒诞离奇,但事实就是如此,你将就听罢。”
      说完这句话,木然内心生出一种相当奇妙的感觉,仿佛已经与对方同气连枝了。等了一会儿,却听到月含羞喃喃说:“冷。”
      木然不由推一下同伴,则发现月姑娘已然熟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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