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自远方来》参越

16、苏渺

　　绿翘心比天高，无奈家境所限身困青楼，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曹大少，自此攀上了高枝。
　　也不知她使了什么手段，哄得曹大少不顾糟糠之妻苏渺的感受硬是将自己抬了贵妾。
　　本来这男人嘛，三妻四妾原也寻常的紧，然而那只是对那些对感情不抱期望，不理会日子过得下去也就罢了的人。
　　只要不翻出大的花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能过去便也过去了。
　　而曹大少和苏渺这样的却十分的不同，不要说两人患难与共情比金坚，就是一般般的女人又如何咽得下这口气，更不要提苏渺这样不依靠任何人凭着一身的手艺也能悠闲度日的人了。
　　苏渺一生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公婆虽百般劝说，收效也委实甚微。
　　苏渺一气之下，搬出曹府，借着苏府之力在这姑苏城开了一家医馆，整日行医治病，再不闻曹府之事。
　　看起来潇洒度日，事实上内里五内俱焚真真肝肠寸断。
　　只这两年苏渺不回去，曹大少不要说来接她回去了，根本不管不顾。
　　苏渺的感情也在曹大少疏离的态度中日渐冰冷。
　　娇声惯养的苏渺直至今日才真正懂这情字竟让人如此伤情。
　　日子也就这么不咸不淡的过着。井水不犯河水倒也平稳。
　　事已至此，几乎陷入了僵局。
　　在绿翘抱着肚子打上门来的那一刻平衡被打破了。
　　直到这时苏渺才知道自己离家不过两年的功夫，这绿翘已然怀了孕，不仅在曹府站稳了脚跟，还后来居上的笼络下人，日渐在府中有了自己的人手和可支配的势力。
　　现下怀的这个已是第二胎了。
　　而这时上门，则是因她的儿子也就是曹大少曹光宗的儿子曹承玉半月前染了怪病，遍请名医无数，都药石罔灵。
　　万般无奈之下，这才猛地想起曹大少的前妻苏渺一身医术承自张老爷子，她若愿意必定妙手回春，厚颜无耻的求到苏渺面前。
　　可怜天下父母心。
　　但这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此间报应也未必不是事出有因。
　　所以，苏渺听到药童来报，几乎是头都未抬，不拘她怎么折腾，作什么妖，都好吃好喝的供着，完事儿之后着人全首全脚的送回去，楞是一面都不露。
　　毕竟是双身子的人，她出了事儿苏渺管不着，可这事儿不能出在她苏渺的地盘上，不然她怎么说得清。
　　人言可畏，三人成虎远不是说说而已。
　　苏渺虽出尘，这人情事故却也不是全然不知。
　　所以，楞是绿翘哭的梨花带泪，苏渺端得是云淡风轻，似是打定了主意置身事外。
　　日子久了，有好事者闲言碎语，指责苏渺心肠狠毒不配为医者，一个小孩子竟也下得去手。
　　闻此的苏渺轻笑，未曾置评。
　　苏渺的境界之高，是以她从不将别人的评论放在心上，因为她从不觉得自己是活在别人的嘴里。
　　她应当为自己活。当然也这样做了。
　　照她看来，医者仁心，但医者也是人。
　　没听过受人欺凌还能不计前嫌的，圣人当然例外，然而，可惜的是苏渺并不是圣人，甚至她从未当自己是个好人。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才是顶顶正常的事儿。更惶论，这人世间哪来那么多的圣人。
　　在她的仇人深陷泥沼之际，她不上去落井下石顺带踩两脚就已经是某人少有的运气了。
　　也算的上苏渺的善心。
　　大抵也因劫数。
　　苏渺这样防着绿翘，仍未躲过这堪称惨烈的浩劫。
　　真真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然而，她能对着绿翘冷心冷情，却无法对曹家二老和曹大少恳切到近乎恳求的语气无动于衷。
　　是的，她能对绿翘置若罔闻不过是因为绿翘与她非亲非故，而曹家二老是当她亲闺女一样待的，自然不同。
　　就比如她能将绿翘视若空气，却不能将曹家二老拒之门外。
　　虽然心知所为何事，而这事自己又是多么的不乐意为之。
　　更不消说曹大少了。
　　这是苏渺一生中顶顶重要的两件事之一。
　　苏渺此生所钟爱之事，不过两个，一是行医，二是曹光宗曹大少。
　　一个是她钟爱的事业，一个是她最爱的男人。
　　追根究底，苏渺此生输在一个情字上。她这人看着冷心冷情，若是能一直冷下去，谁也伤不了她，说不准一辈子倒也平安顺遂。
　　而让人难堪无比的恰恰就是这看似。
　　看似冷清，其实过于重情，才是苏渺的致命弱点。
　　所以，有时候中庸也未必就是一件好事。
　　事情就在苏渺这无比错误的决定之中开始偏离轨道，然后通向一个未定的结局，再无转圜的余地。
　　苏渺无从拒绝的同时就到曹府为那曹承玉诊治，谁知，曹承玉不过一介幼童，竟不是单单的身染怪病。
　　苏渺瞧着倒像是中了毒。
　　这毒世所罕见，堪堪是那凤凰痴。
　　说起凤凰痴，这毒真真是闻所未闻，就算是苏渺也只在医典上见过，从未碰上。
　　更不要说其他人了，寻常点的名医只怕看都未看过，因而不会治治不好也在情理之中。
　　而这毒，据医典记载：凤凰痴，三大毒药之首，性烈却潜伏期长。出自苗疆，具体出处不详，约有五十多种毒物炼制而成，中毒者开始无异样，两年后初见端倪，五感尽失，全身溃烂，化为血水而死。
　　中者无解。
　　“无解，无解……”苏渺被这两个字刺痛了神经。
　　当下也没什么好法子，苏渺只能使尽全身的解数用自己的所能来解毒，收效甚微，毕竟，经验有限。
　　一面暗自使人前去苗疆打听这凤凰痴，看能不能有缘找到这制毒之人求取解药。
　　事情的进展有限，几乎停滞。
　　而另一边苏渺累的几乎脱力。
　　这一天，苏渺正研读这毒经上记载的解毒术，头昏脑胀，突然冲进来一帮衙役，说她阴险歹毒，受雇于人竟致人身死，要缉拿归案。
　　苏渺当下如晴天霹雳一般，这才明白，原来这曹承玉没能熬过去，也没能等到解药，死了。
　　而直接该追责的就是她苏渺。
　　苏渺当下心如死灰，当初治的时候说的清清楚楚，只是尽力一试，不能保证平安，就这保证还是看在曹家二老和曹大少的份儿上。
　　谁知，人心那，委实可叹……
　　说来，曹家痛失爱子悲痛交加理之自然，问罪缉拿也在情理之中，只这苏渺坦坦荡荡，一生从未愧对于人，一时糊涂接了这烫手山芋竟至于此地。
　　真真可怜可叹。
　　不知是曹家放出的风还是别的什么，一时间苏渺从人人交口称赞的妙手人心华佗再世急转而下成了人人唾弃的心胸狭隘心生嫉妒的恶毒弃妇。
　　喊打喊杀，一时间竟在这姑苏城里被推上风口浪间。
　　苏渺倒是很平静，成王败寇无需多言，更何况她这功夫不到家便也认了。
　　多少医家遇到这种憋屈事到也多的多。
　　只是，她真的心灰意冷。
　　要说这里面没有绿翘的推波助澜是不可能的，而曹大少自然也听之任之甚至还要杀了她泄愤，说不定他还真信了什么苏渺因爱生恨遂杀曹子的鬼话。
　　苏渺苦笑，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竟然竟然真的一丝丝信任都无。
　　当下觉得死了也好！
　　然而，苏渺在狱中的遭遇真比死了还惨烈。
　　因着突发情况，曹家已然准备蓄谋多时，而苏家堪堪在苏渺下狱递话给家属，苏老爷他们才知道。
　　当下走门路找关系也晚了，更何况曹家死了孙子又岂肯善罢甘休，因此，双方势力成胶着状，而此时的苏渺已然不成了。
　　堪堪五六天的功夫，不拘谁的授意，牢里的种种苏渺堪堪受了个便，论谁刑求这数日也受不住，更何况一个弱智女流。
　　所以，情理之中的，苏渺几乎遍体鳞伤，血肉模糊，这还不是最最痛心的，而让苏渺痛不欲生的是这全身经脉尽断。
　　对一个医者而言，真真是顶残忍的事，半点不夸张。
　　经脉尽断意味着什么？换句话说，就算苏渺命大活了下来，她不过也就是个废人，毫无手劲儿的医者，一不能掐脉二不能针灸说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而一无夫家二无仪仗的苏渺就算仗着父女情分赖在苏家，苏老爷在时万事皆可，若苏老爷不在了废人苏渺又将如何？
　　似是绝了生路！
　　而等苏家疏通关系能接苏渺的时候，苏渺在狱中堪堪只剩了一口气。
　　眼瞅着活不成了，苏渺的外祖张老爷子如从天降，抓药看诊，不眠不休真是耗费了十成十的心血将外孙女从那阎王手中夺了回来。
　　所幸这行了半辈子的医活人无数的苏渺堪堪在外祖不遗余力的倾力救治之下保住一条小命。
　　然而令人扼腕的是这张老爷子上了年纪，乍然一惊一喜，再加上诊治多日不眠不休，一口气没上来已呈油尽灯枯之态，支撑了几日不过便也去了。
　　苏渺遭受这接二连三的打击，真真悔不当初！
　　那段日子是苏渺此生顶顶无望无助的灰暗的时刻。
　　而这个时候，她视若珍宝的男人不仅不在身边，还极有可能这一切都是那人所施与的。
　　从此心死，决意在不复相见，此生恩断情绝，往来不复。
　　谁都想着，苏渺这辈子算是毁了。
　　毕竟，无家无业无儿无女，甚至一身行医的本事也毁个干净。
　　只怕这世上虽大，也断无她容身之处。
　　哪知，这苏渺虽是命途多舛，竟是个有后福的，而这后福还委实不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