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客》汐兰

7、何处为家（下）

　　宁懿不知父亲露出这般表情是为何，只得暗暗躲在假山石后头。也不知多久后，一阵脚步声慢慢地在耳中淡去，他才敢探出头来，向院墙那头摸去。
　　尽管心内存着一丝侥幸，但真亲眼看到另一头院内颓圮的景象时，那种视觉上的强大冲击力还是令他露出恐惧的神情。
　　那曾经满院的海棠，只剩了一片光秃秃的焦枯的形状，古怪而扭曲的立在那儿；过去无数次曾经踏足的亭台楼阁，亦是一副将倾欲倾的模样。映入眼中的只是无尽的黑色，绝望而死寂。空气中弥漫的焦灼的味道，经了一晚，仍是阴魂不散的向四周漫开来，控诉着昨日那如同人间炼狱般的惨象。就连往日女婢小厮们洒扫笑闹的声音，也就此绝迹。就连只鸟儿也不愿在此停留，匆匆的打上空飞了过去。
　　陆瑜亲切的唤他懿哥哥的声音，犹自还在耳边环绕似的；陆夫人温柔的拉着他的手，也像是方才才松开似的。
　　他探出手去够，只蹭得了一手的黑灰。心下惶然，蹲在了墙边，头埋进胸前，悲声哭出来。
　　哭了不多时，仿若有人走到了近前。他忙用袖角胡乱擦了眼，抬起头来，却见是一脸冷漠的柳氏。
　　他顾不得那么多，双手攀上柳氏的裙裾，带着哭腔道，“母亲应当是知道的吧，阿瑜和陆夫人，她们应当、应当逃走了吧。”
　　柳氏丝毫不留情地往后退了一步，扫了一眼群上漆黑的手印，面上带着一丝愠怒。
　　“宁懿！瞧瞧你现在的模样，真是可笑之极。”她的手抬起，将垂挂在耳边的碎发向耳后紧了紧，“我本以为今儿早上让你听见了那个消息，你会就此死心的。只是，我没想到你还找过来？甚至差点让你父亲发现？”
　　“母亲，那、那阿瑜她们究竟逃走了没有？母亲！”他带着一丝希冀恳切的望向柳氏。
　　柳氏冷哼了一声，“你说如何呢？你不是也听着了吗？这堂堂陆夫人，乃是前朝安平公主，你当他们一府为何遭此大劫？呵，他们犯下的可是谋逆之罪！”
　　低头轻蔑地扫了一眼跪伏在地上的宁懿，“你说如何跑得？”
　　一时，宁懿心中翻江倒海，便是连哭声，也压了下去。
　　一旁竹林间传出几不可查的簌簌声，柳氏状若无意的抬头，却是瞥见了一闪而过的人影，她恍若未察，呵斥道，“站起来！”
　　地上宁懿似是聋了一般，只身子略略颤了一颤。
　　“起来！”柳氏话中带了些恼意，“你一个堂堂公子，为了一个孽种并那一大家子叛贼，竟是连骨气都不要了吗？起来！”
　　宁懿听得这孽种、叛贼的字眼，脸上显出了怒火，哑着嗓子吼道，“不！阿瑜她们不是！”
　　话音未落，一阵清脆的声响自宁府后院响起，却是柳氏一怒之下，赏了宁懿一耳光，“宁懿！你给我清醒点！你可知你现在在做些什么！维护逆贼！就你这句话，让有心人听了去，不仅你这脑袋保不住，连我与你父亲，并这整个宁府，都已经死上了千百回！你难不成想让宁府成为下一个陆府！”
　　宁懿听得母亲这般呵责，脑子瞬间清醒不少，颤颤巍巍地从地上起了来，靠着墙立了一会后，纵使心有不平，也只得拱手道，“母亲教育得是，倒是我莽撞了。日后，我定当不再提到那陆府。”
　　柳氏见宁懿眼中疯狂褪去许多，略略颔首，“你省得便好。也是时候去夫子那儿了，你且先去吧。”
　　宁懿应了声是，便退了下去。
　　柳氏定定地看着宁懿远去，也自回了厢房，落了座。歇了不久，正要端起茶盏，却见到宁谡跨进了这厢房，忙起身福了一福，“老爷来了。”
　　宁谡进屋捡了张雕花桐木凳坐下，屏退了一旁女婢，“我本以为你就是一粗野妇人，没成想脑子倒还拎得清是非。今日你教训宁懿那番话，倒是真的在理。便是你不说，我也自会与他仔细说道。”
　　柳氏这才明白那竹林间人乃是宁谡，忙急急跪下，面上一副惊恐模样，道，“贱妾不知老爷在旁头。想来少爷年少，受了奸人蛊惑方才如此。只是越过老爷教训少爷实是贱妾的过错。”
　　宁谡待柳氏说完后，满意地捋一捋胡须，上前虚扶了扶，柳氏顺从的起身立在了一旁，“老爷可还有何事要嘱咐？”
　　宁谡顿了顿，“夫人倒是知我心意。唔……我想着纳几个妾，不知夫人可有何异议？”
　　柳氏忙又跪下，“贱妾何敢阻拦老爷？老爷恁多年来只有贱妾一人服侍，倒是已经叫贱妾心存感激。若是多添几个妹妹，贱妾自是求之不得，何来置喙之说？”
　　宁谡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一群女婢自是又进了屋来，锦蓉院又恢复往日那般寂静萧条的模样。
　　……
　　却道那头徐伯并陆瑜二人因着不熟悉方向而迷了路。眼看着天色渐渐阴沉下来，徐伯忙加紧了步伐，匆匆朝着前头树林稀疏的开阔地方走去。
　　走了大约两刻钟，依稀见着前方似是出现了楼阁。徐伯放眼望去，窥得了仿若寺院的建筑。　　本不欲前行，但转念一想，此时若是再不找个地方歇脚，怕是陆瑜便真要生出些什么好歹来。思及此，他又再度加紧了步伐，想着山脚下寺内前行。
　　不多时，二人便是来到了门前。徐伯抬头看去，只见一历尽风雨的木制牌匾，上头题了三个已略略有些模糊不清的大字“承安寺”。只不知为何，这寺院门前竟是早早地关上了，木制的门上赭红色的漆也斑斑驳驳，似要脱落的样子。
　　徐伯微微定了定神，上前一步，握住门口铜环轻轻叩击了三下，清脆的声音在这宁静里传得似乎格外悠扬些。
　　等了一会儿，门吱吱呀呀的开了，露出一个小沙弥的头，“敢问这位施主是？”
　　徐伯忙道，“我乃是行途客商，只因与伙伴们失联，且身上没了丝毫盘缠，还想请问小师傅可能容我与我孙……孙孙二人歇歇脚？”
　　“施主且先候一会儿，待我进去问了住持。”
　　“劳烦小师傅了。”
　　徐伯拢了拢裹在陆瑜身上的破布，却惊觉陆瑜双目紧闭，眉头牢牢锁在一处，脸色苍白泛青，嘴唇干裂发紫。徐伯愈发焦躁，在寺院外头踱起了步来。
　　所幸等了不长时间，那小沙弥便半开了院门，道，“施主请进。”
　　徐伯忙躬身道谢，抱着陆瑜跨入了院门，却是看到怎样一幅场景：那寺远不如方才看来那般巍峨，倒是与那院门有些相似，一样是破败不堪。院内大大小小几处厢房，也是灰黯且透着一股子寒酸气息。
　　看到此情此景，徐伯脸上难免诧异，却见院里梧桐树下一老僧悠悠站起，抬手作礼，“施主见笑了。”
　　徐伯这才见着梧桐树下这老僧与旁边三两小沙弥，还礼道，“还是我这等俗人打搅了师傅清净，倒是我的不对。”
　　老僧钻着他上下打量一番，但笑不语。
　　只这徐伯内心着急，忙道，“我孙孙如今情况倒是不好，还请师傅施以援手。”
　　老僧哦了一声，迈着步子上前来，揭了这破布，往里头打量一眼，轻咦一声，又迅速抬头盯着徐伯，眼内充满疑惧。
　　徐伯忙问，“可是我家孙孙有什么不好的？”
　　“非也，非也。若施主相信贫僧，倒是可以把这孩子交予我这些个徒儿，他们自会好好照看的。”
　　徐伯略作踌躇，大约想着这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僧并这些乳臭未干的小沙弥闹腾不出什么事，只问道，“他们可能照料好我孙孙？”
　　“自然。施主信也罢，不信也罢。我等出家人从不打诳语。”说罢，双手合十，礼了一礼。

作者有话说

　　可能比起旁人，字数是少了些。但已力尽，还望宽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