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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何处为家(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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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瑜只觉得这条通道好长好长,又是那么的阴沉,看不到一丝光亮。身子渐渐无力挣扎,嘴中苦涩咸腥的血液混合着唾液,顺着下巴流到衣襟里,与先前的冷汗一起,粘腻而濡湿。
她的嘴早已无力再动,绝望而恐惧的感情攫住了她的心,母亲被人踹倒的一幕一遍遍再脑海中重放。
“明明说好了要来找我的,明明说好要一起走的。”她的手无力的抓着一块衣角,小声嗫嚅着,“阿娘不是从来都不骗我的吗?阿娘……”
双手环抱着她的徐伯跑得越来越慢,终于渐渐停了下来。
轻柔地放下手中的陆瑜,徐伯顺着一道窄窄的台阶向上走去,双手向上一撑。伴随着吱嘎的声响,一块木板从丝毫不起眼的地上升起,放置在了一旁地上。
徐伯单手抄起陆瑜,另一只手向上一撑,轻易的跳出了地道。脚尖一踢,木板便又复回了原位。
“小姐,接下来我们先去城郊的别院避一避风头。”
陆瑜恍如未闻,眼神呆滞地看向黑沉沉的夜空,任由他抱着,一言不发。
徐伯便不再言语,沿着黑黝黝的树林,穿行着消失在了远方。
……
翌日清晨,城门前聚集了一大群正等待着开放城门的民众,与往日不同的是这日格外的喧嚣。
“你们昨日晚上可看见了城西冲天的火光?”
“那怎么能没看见?都映红了半边天了。也不知有没有什么人遭殃。真惨呐,真惨呐。”
一学士模样打扮人轻蔑地瞅了这群叽叽喳喳的平民一言,扮作清高的模样,开口道,“你们可知昨日那府里死的是些何人,就在这青天白日故作好心?”
“你这小子未免太过无礼,我们不过闲谈了两句,怎么就又扯上了假模假样故作好心?亏你还是个读书人,正常人不都应当怜悯一下的吗?”一旁皮肤粗粝、肤色黑黄的大汉明显看不过眼,推搡了一下这名学士。
学士脚下略一趔趄,险些摔倒,直起身来愠怒地道,“我这是为你们好!昨日那府里死的是前朝余孽安平公主与她夫君!怜悯这些人,你们一个个的怕不是都不要命了!”
旁的一众平民都面露惧色,“怎么可能?前朝公主不是早在那场大火中陨了吗?你如何得知?”
“我二舅姥爷昨晚有幸参与其中。他道那前朝公主意欲谋反,见事不成后又纵火将家中所有仆役并整间府邸放火烧尽!谋反之事,尔等贱民也敢大放厥词。哼!真是不识好人心!”
一旁民众听闻忙都噤声不敢言语。只有一旁站得僵直,衣着破败的一名汉子眼中闪了几丝光芒,怀中以破布遮掩着的一团物体也略略抽动了一下。
“开城门了!开城门了!排好队伍一个个过关检查!”
一个个人忙迅速排好队伍,依次放过去了。
“你,等下!手中抱的甚么!”一名官兵拦下了那名衣着破败的汉子。
这名汉子脸上俱是恐惧,哆哆嗦嗦道,“官、官爷,这是我家小孙孙,患了风寒来京里求、求医的。可、可可这医馆说治不好了,这、这才带了回家。”说着,竟是两滴浑浊的泪自脸上滑下。一旁平民见了,皆是面露不忍,转过头去。
那官兵掩了口鼻,小心地挑开那块既脏又破的布,瞥了一眼下方紧闭双眼、面色惨白青灰的幼小儿童,心中大喊晦气,“放行!”
那汉子忙躬身道,“谢谢官爷,谢谢官爷。”边掩了那布,向城外走去。
城门口又恢复了平静,却在一会儿后传来了杂沓的马蹄声。
民众们忙纷纷躲开,只见一列身穿铁甲的士兵驾马前来,一统领模样人下马来,在城门守卫耳边叮咛了几句。守卫点头拱手,见那统领上马扬鞭而去,城门口又迅速恢复了原先模样。
守卫忙唤了一旁同僚,“务必注意身旁跟着小女孩的。上头叫我们注意些。”
“头儿,这是为何啊?”
“叫你做便是了,上头下来的命令,办不好小心你的脑袋!”
士兵们忙唯唯诺诺的应了,又各回各的岗位。
……
“小姐,再撑一会儿,就快到了。”那刚从城门出来不久的汉子对怀中孩子说道。
却道这二人正是乔装打扮后混出城门的陆瑜徐伯。
陆瑜此时腹内早已饥饿难耐,胃一阵阵的痉挛着。似是完全感觉不到的样子,眼泪也早已干涸,在脸上留下几道灰白的印子。她嘴唇干裂,喉咙也似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一丝声响。
二人疾速前行着,眼看就要来到城郊别院,却惊见一队士兵骑马而过,扬起一阵灰土。徐伯心中一紧,果见这队人马奔着别院方向而去,心内知晓这别院怕是也不安全,忙掉头转往另一个方向。
……
宁懿一早醒来,就透过窗见到院中女婢皆是面露惶恐,聚在一起小声议论着什么。他忙披了外衣,沿着院墙向外摸去。
“你们可听说了?隔壁那陆府陆夫人竟是前朝安平公主。”
“是啊是啊,真可怕!昨夜那场火都惊醒了我!我还听着了有刀剑的声音!太可怕了!”
“你们是不知道,昨晚王婆子巡夜的时候,说是刚好见到后院墙那头血光剑影的,现在还吓得瘫在床上不能动弹呢!”
一些女婢忙是以手掩了口,双眼圆睁。
却见一旁转出了柳氏,“一个个的倒都是很闲了?都给我干活去!”
女婢们忙行了礼,各个散开了去。
宁懿惊住在了墙角,心内满是不相信。隔了好一会儿才觉得有必要自己亲去见一眼,忙向后院奔过去。
还未到达墙边,一股淡却明晰的焦糊味便传了过来。宁懿脚底下打颤,放眼望去,见那头院子已是化作了一片焦土。那烧焦的枯木,那原先雕栏画栋,而今漆黑一片、颓颓欲坠的亭台楼阁猝不及防地撞入眼中,连自家后院的些许花木也不可避免的染了一层焦黑。见到此情此景,他眼中泪突然就落了下来。
眼前恍若是几日前在陆府的日子:陆夫人温柔地对着他笑,阿瑜与他争抢一碗小豆汤,温热的风吹进厢房,撩拨着阿瑜额前的碎发……
这一切?都没了吗?他奋力跑着往前,想要再确认一眼。
即将奔到院墙前,他却突然停住,偷偷地转到假山石后,借着竹木的掩映,看见了对着陆府方向凝视,嘴角带一抹意味深长笑容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