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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承安寺(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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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二人还是在这寺院歇了脚。陆瑜被小沙弥们送去了厢房照料,徐伯用了斋饭后,也自择了靠着陆瑜厢房的住处,谢过住持,倒也早早睡下了。
夜深时分,陆瑜恍恍惚惚地醒来,发现置身于卧榻之上,摸摸身上衣物,倒也清爽整洁,朦胧之间几乎要将这儿当作了陆府小院。只当他环视四周时,才惊觉是个陌生的地方。
大约是被抓住了吧。陆瑜心想,也好,这便可以见见阿娘了。
只这附近,实在是有些太过安静了。想着想着,泪便又不争气地落了下来,肚子也饿得难受,想起阿娘答应过的清蒸白鲢,终于还是哭出了声。
这一哭,便惊动了屋内昏昏沉沉的小和尚。他忙摸索着点亮了烛台,端着到了床前。
陆瑜借着烛火,倒是叫这小光头给唬了一唬,见他一身粗布袈裟,倒也清楚了这儿是寺院,心内不知涌上一股子什么滋味——既庆幸着逃出生天,又悲哀不能随了阿娘而去。正想着,那小和尚倒是开了口。
“施主是今儿傍晚与你祖父来的。这儿是承安寺。施主可有什么需要的,小僧这就帮你备来。”
“谢谢小师父,别的无甚,只是这肚子,实在饿得难受。”
小和尚只当陆瑜因为饿而哭出声来,忙道,“伙房里还剩了些今儿刚煮的粥,小施主若是不嫌弃……”
“自然是不嫌弃的,多谢小师父了。”
小和尚腼腆的笑了笑,留了烛台在一旁几上,轻轻推开门,又缓缓合上。
陆瑜见小和尚走了,想起方才哭泣那一幕定是叫他看了去,难免脸上羞红。只是又想到昨夜惨事,便又淡了这思绪。
两眼直直的钻着桌上静静燃着的烛火,又再度伤心,脸上却是面无表情。
却道那小和尚不久后也回了来,手里提着一个食盒。从容揭了盖,将里头盘碗依次拿出,放在桌上,他好心解释道,“亏得师父有着先见之明,事先叫我大师兄勿要捅熄了灶房炉火,又添了几个菜在上头,还留了张字条,说是小施主若是夜半醒了,也可拿来充饥。”
陆瑜见了这三个菜色中竟然有道肉食,只当是和尚仁慈,便也忙感谢过了,又道,“不知小师父唤作何名?”
“俗家名字便不必再提了。小僧法号普元。”
“普元小师父,你可知我祖父现在在何处?”
“在隔壁厢房,明日一早便可见得的。”说到此处,小和尚生了一丝困意出来,用袖袍掩着嘴打了个呵欠。
陆瑜见此,道,“想来小师父今儿个也是累了,不若早些歇了吧。我这儿不妨事的。”
那小和尚大约也是真的累了,倒也不再客套,拱了拱手便出去了。
陆瑜盯着那些饭菜,虽是饿极,却丝毫没吃的兴致。想来是人家心意,到底扒了两口,又草草躺回去睡了,只是如何也不困,只得仰头望着黝黑的房顶。
……
却说这头陆瑜难以入睡,另一头小和尚普元正往自己厢房踱去,却是瞅着了师父院内那点烛火,晃晃悠悠的燃着。恐是师父忘了灭这烛火,他心想,上前几步轻轻扣了扣房门,道,“师父可是睡了?”
不成想房内传来声音,“不曾。”
小和尚普元心内嘀咕,“师父平日里一向歇得早,今儿个是怎了?”嘴上却道,“那普元先行告退了。”
“那小孩儿怎得了,你可就回来了?”
普元忙道,“小施主这会儿应当用了饭歇下了。”
却听得里屋淡淡传出一声哦,“我也快歇息了,你先回房休息吧。”
普元连忙告退,睡眼朦胧地往屋里去了。然而住持房内烛火,却是又亮了许久,方才慢慢暗了下去,然后又渐渐熄了。
显然,这一夜睡不着的,不止陆瑜一人。
……
次日清晨,陆瑜厢房门被轻轻推开,探进来一个人。陆瑜这夜一直做着噩梦,睡得倒也浅,立马醒了过来,警惕地眯着眼朝这人看去。
借着熹微的晨光,好容易看清了徐伯的脸,陆瑜心下紧绷的弦立时一松,掀了薄被坐起,倒是骇了徐伯一跳。
“你醒了?”
“早醒了,昨儿半夜就醒了。”
一时间两人都不知怎的开口。
沉默良久后,陆瑜道,“日后,徐伯打算如何?”
徐伯盯着陆瑜的脸一会儿,道,“你想来如何?”
“我……不知。”
“你母亲托付我要照顾好你,我自当会做到。只是,你内心应当存着复仇的心思吧。”他又将眼移开,看向窗棂外的天空。
又一阵沉默,久久才听着了极轻的声音,“是。”
“想来……你母亲应当是不指着你复仇的。你若活得好好的,就是对她最好的安慰了”
陆瑜唔了一声,“可是徐伯,你应当也是恨的吧。”
徐伯一时竟不知接什么话是好。
“我与你母亲是旧识,只是后来……算是受了你母亲恩惠,答应帮你母亲办一件事。其他的,若要说句真话,我应当没有那么恨。”
陆瑜听了,倒也没说什么,只是隔了一会后问道,“徐伯可能告诉我是什么事。”
“照顾好你。”
“只这一件事。”
“是。”
“那我若要复仇,徐伯不会拦着我的吧。”
“不会。只是……你可知道……”
“不管多少阻碍,我不会放弃的。”顿了顿道,“徐伯可有什么住的地方?”
“我本就只是陆府一管家,哪来那种东西。”
“那,”陆瑜也抬头眯眼,望着窗外渐渐明澈的天色,“我们留在这儿吧。”
又转了头对徐伯道,“住持那儿,还请您费些心思。”
……
这些日子,宁府里头,宁懿依然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虽说用饭上学一样不曾落下,只是连女婢也能瞧出些不对劲:人虽然好好的,却远没了往日神采。
这日照例在柳氏这请了安,便要去了夫子那儿,却被柳氏叫住。
木木地回转头来,宁懿恭恭敬敬行了礼,“母亲还有何事?”
柳氏定定地直视着他的脸,“你就甘愿这般下去?”
却是叫宁懿愣了一愣,“母亲何出此言?”
“你心内想着你阿瑜,这样倒也无可指摘。只是,这日子久了,终归是会淡了的。”看出宁懿眼中不平,“母亲活得比你长了这二十年,倒也不是什么都没学得。”
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尖刻,“陆府为何会被灭门?你可知这一切是谁造成的?你若真心要为你阿瑜做些什么,怎得可以如此消沉下去?”
这话如同针般,扎得宁懿心中疼痛,“可是我能如何?灭门之事,母亲不是也说了吗?掺和这种事可是要掉脑袋的!”结尾语气,竟是稍稍带了些讽刺。
“是,我是曾说过不假。但若是有一日你权倾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人敢来置喙?”
又道,“你越是畏惧逃避,你只会失掉更多!让你身边一切珍视之物,都如同陆府大火一般,烧得一干二净可好?”
宁懿脸上憋得通红,“母亲到头来不过也只是为了自己!冠冕堂皇!说是让我考取功名利禄,我自然会遂了母亲的愿。可还请母亲不要扯上陆家!”
柳氏竟是不知自己做错了何事,正愣怔着,听得院内骚动,外头跑进一个女婢,急道,“夫人,来了圣旨!传旨公公说了叫老爷夫人一同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