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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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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兵分两路,叶宁专拣野道,片刻不曾停歇.这日已入深山,他见小孩神情疲惫,正好迎面一棵老柿子树,红柿枝头满挂,娇艳可喜,遂爬上树去,眨眼功夫兜了一包下来,拽着衣袖蹭蹭递给小孩.小孩接过来也不吃,只捧在手中.叶宁却是等不及,张嘴一口,汁水顺着下巴直淌,连呼过瘾.桓郢这才撕开果皮,轻咬一口,当真是熟透了的香甜,不由嘴角一翘,抬头望着叶宁,眼底也俱是笑意.
叶宁心里吃了蜜似的,顿觉高大威风起来,一把将小孩扛到肩头: “你也摘几个,咱们多带些.” 桓郢被他唬得身子后仰,好容易稳住,大着胆子伸手,却无论如何也够不着.叶宁哈哈一笑放他下来:“咱们俩个还得多吃些好的,长高些再来.”桓郢点点头,满心期待地回头望了又望,这才跟着叶宁往前走.
时值深秋,山间寒峭.头几日叶宁不敢升火,抱着小孩将衣服裹了一层又一层缩成一团过夜.今日耐不过,寻了个山洞,点一堆火,桓郢在旁帮着拣些树枝,却多是受了潮不能用的.叶宁等他睡熟,又找些能用的来.他精神再好,这时也困了,只好把那小树叉削光滑,撑住眼皮,还是禁不住打盹.索性跳起来,把他师父教的步法和赵衍的刀法糅在一起,以笛代刀,对着自己影子玩.小孩虽累了数日,到底心里有事,略有动静便惊醒,见是叶宁自得其乐,安心躺回去看他.
赵衍的功夫,贵在稳与力.叶宁性子跳脱,本不耐烦这种扎实路数,恰逢吃了华乙甫的亏,又在船上无所事事,便也学得用心.多日比划,竟已慢慢能将两种风格迥异的功夫融会贯通.他既用心琢磨,脚底越来越快,所过之处隐隐生风.那笛子本是绝好的乐器,随风鸣响,渐成曲调,于是玩得愈发欢畅,一时忘了周遭,只顾听笛声.笛有七孔,变化繁复,叶宁为求音律相和,又生变化.赵衍教他二十三招,招招都是要害,此时应笛声而起,(诗句),刀势渐趋锋利,透出一股别样的霸道.叶宁正自得意,忽听桓郢一声闷哼,心中一惊,飞身上前.原来紫竹笛一头镶有金环,演变之下,终成利器.桓郢双手挡于面前,手掌一道割痕,几可见骨.叶宁急忙在怀里掏他师父的灵药,却摸得一手空,这才想起临走都给了夏侯筠.一着急,俯身拉过他手细细舔一遍,又吐了几口唾沫上去,撕下两块布条给他裹上.
桓郢哪受过这般罪,痛得直抖.叶宁只觉后怕:若是桓郢没有及时挡住脸面,岂不是一张脸要被他划得稀烂? 看那伤处正在眉眼,万一小孩被他弄瞎了可怎么办? 他满心愧疚,又不知如何是好,只好问小孩吃不吃柿子.桓郢摇摇头.
捱到早上,勉强上路.小孩双手受创,野道行走,愈发艰难.叶宁蹲下拍拍肩头,要背他走.桓郢起初不肯,拗不过,又实在撑不住,只好趴上去.叶宁其实也是半大孩子,拼尽气力走了一日,才过半个山头.他背着人,下山更不好走,全靠杵根棍子小心探步.桓郢几次要他歇息,他想这半山腰没处下脚,定要赶在落日前下山.心里着急,天色又暗,不留神一个踉跄飞扑出去.多亏他反应快,一手护住小孩两条胳膊,一手死死拽住路边树枝,怕压着小孩,勉强拼个正面落地,一头栽进泥坑.山中泥土,都埋着树根掺着石头,叶宁撞得头昏脑胀,半响回不过神.小孩唤他也听不见,好容易爬起来,冲小孩呵呵傻笑,小孩 “哇”的一声,竟被他吓哭了.叶宁揉揉脑袋,心里默念: 老子这回赚翻了,木头娃娃这副哭相怕是他爹妈都没见过.
两人连滚带爬到山底,天已漆黑,林中远远传来野兽叫唤.叶宁拣棵大树做歇脚处,升起火,吃过干粮让小孩快睡,自己凑到火光前一根根挑手中倒刺.正疼得呲牙咧嘴,一颗小脑袋伸过来,他抽口气,那边眉头就一紧;他挑出根刺,那边眉头就一松.叶宁玩心顿起,故意长一声短一声直唤哎哟.小孩盯着他,一脸紧张,小心翼翼伸出手,握住他手腕,叶宁便停下看他如何动作.却不想小孩有样学样,伸出小小舌头,在他伤处轻舔,舔一下,看他一回.叶宁被他舔得手心发痒,又被他看得发愣.小孩见他愣着不动,着急推他.于是叶宁一边挑,小孩一边给他舔,末了也吐两口唾沫在他手心.叶宁哭笑不得,自己拿布裹了.
桓郢自幼丧母,父亲从不照面,继母表面殷勤,放在宅中虽衣食无缺,实在没有一个亲近之人.这次去外祖家,赵衍护持周到,可惜是长辈,又谨守身份绝不逾矩,并没有多的话说.直到遇上叶宁这等顽童,方见稚子本色.如此疾行数日,叶宁见他神情日渐活泼,瞧着后无追兵,遂放慢脚步,又做了两张弓,专教他打鸟.桓郢起初玩得上瘾,后见幼鸟失怙,在巢里叫个不停,顿起怜悯之心,执意不肯再打.叶宁也觉鸟儿可怜,但手中干粮无几,不逮些野物,无以裹腹.桓郢怀抱两只幼鸟,一见他摸弓就两眼泪汪汪地盯住不放.不仅如此,兔子也不许抓,山鸡也被他故意放跑.叶宁无奈,只得靠野果充饥.好容易见一潭湖水,叶宁心想:鱼小孩是吃的,不吃老子也管不了了.三下两下扒了衣服,一个猛子扎进湖里.
他临时起意,桓郢已是见怪不怪,站到湖边专心等.果然,一会儿功夫叶宁就捉了条肥鱼游回来.桓郢忙跑上前伸手接鱼,谁知叶宁一把将鱼抛上岸,左手轻轻一带,就将小孩拖到湖里.桓郢最怕水,顿时手脚乱舞.叶宁在下将他托住,哄道: “小郢别慌,哥哥教你游水,日后你就不怕了.”
桓郢近水即晕,站到湖边已是天大的胆子.这时勉强克制双脚乱蹬,整个人都攀在叶宁身上,湿漉漉的一双大眼凑在叶宁面前,叶宁心里一软,就要上岸,却听桓郢抖着嗓子小声道: “我不怕,你游,游.”
叶宁放下心,带着他慢慢游,嘴里念叨: “我跟你说,水啊,夏天可以消暑,饿了可以捉鱼.你到水里,看得见岸上,岸上的人看不见你.你心里喜欢水,水也喜欢你.你看,放开手脚,水不是托着咱们走?”
桓郢见他游得安稳,大着胆子伸手弄水,又探出脚丫试着划两圈.他一动,叶宁就觉得有条小泥鳅在身上打滚,赶紧回手抓牢.桓郢知他本事,故意加大动作.叶宁哪料到他如此捣乱? 顿时手忙脚乱,坏了节奏,连呛几口水,桓郢呵呵直笑.叶宁一个翻身,就将桓郢压到身下,一手扶稳桓郢脑袋露出水面.桓郢着慌,八爪鱼一般贴住叶宁不放.叶宁故意逗他,撩水洒他脸上,桓郢对着叶宁就是两个喷嚏,倒叫他也一脸水.两人一阵嬉闹,好不快活.桓郢又在水里划了几圈,渐渐也摸清些关窍,却听叶宁肚子咕唧作响,低头闷笑随他上岸.
叶宁的手艺,尤擅做鱼.一条大头鱼烤得外焦内嫩,清甜爽口.桓郢小嘴小手忙个不停,头一回吃得这么欢实,看得叶宁也食欲大增.两人饱餐一顿即刻赶路,走了许久,总算瞅见一个村子.叶宁上前问明方向,放下心来,寻了个人家借宿.他带着桓郢奔波多日,守惯夜,一时睡不着.翻身看小孩,小孩也睁大一双眼瞧他,叶宁觉得可爱,便逗他说话: “你几岁了?”
桓郢微微笑,不出声.叶宁心想他这样子真是好看极了,忍不住亲他一下: “你母亲一定是天上的仙子,才生得你这样好看.”
桓郢垂下眼去,良久回道: “我不记得我母亲了,也许是好看的.”
叶宁哪知他家事? 见他也不似伤心,也不似思亲,倒好像与己无关一般,便岔开话说: “你那日调船回头帮我找小筠,怎知在哪里寻得到他?”
桓郢躺平了,慢慢说:“救你时,你顺水漂下,看你伤口,约在水里泡了半日.我们走上游,船行十日到巴东.按水流急缓,往回走四日,大致能到你落水处.从宜都至巴东,水道单一,支流不多,在那附近搜寻,总能找到.”
叶宁听得心里大为佩服,赞道: “我每日在水里游的,也不如你.你如何知道这些?”
桓郢将被子往上拉,遮住下巴道: “我幼时受伤惊过水,再看你的就知道了.也曾随家里练水兵的总管下水,因此知道船行快慢.”
他说得平淡,叶宁心里却犯疑:他是千金之子,总有仆役近旁照顾,怎会受伤还在水里泡过? 再则,既能随人下水练兵,断不能是怕水的,怎么后来近水犯怯? 于是问道: “你原来不怕水,后来受了伤才怕水,对不对?”
桓郢点点头,翻身闭眼,似是累了.叶宁给他掖好被角,数着羊半响也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