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阵》胡桃玉米

16、第 16 章

　　谷浑宏瞧着是个利落人，行事别有一番细致。他离几步远处停下，抬手间，待随行之人在邻近僻静之处铺陈开来，一桌四椅，玉壶一只，酒香四溢，方才上前拱手相让。胡大率性之人，最是好酒，此刻也不再退却。一时落座，席间让胡大上位，胡大坚辞不允，让谷浑宏主人位，叶宁小四南北对坐，先前的俊秀小子老老实实站在谷浑宏身后。
　　那胡大是个少语的，谷浑宏纵是长于结交，也不能唱独角把话讲上一箩筐。叶宁心里佩服他行事，扯起话头道：“大哥,不知你是哪一族,从哪里来？”
　　谷浑宏笑道：“我的汉话真是白学了，乡音总难改”。他身后的俊秀小子抢道：“哥哥，师父夸我们学得好，谁想今天还有人叫我们‘外来的蛮子’.”
　　他学的正是叶宁先前的无赖言语，叶宁脸皮不同常人，不觉羞惭，神情自若地接道：“你们的汉话说得很好了，我不过是看你们高鼻深目，肤色白得很，发色又与马鬃一般色泽，所以猜得出来，你不要在意。”
　　谷浑宏点头：“身体发肤，改不了的。我与我弟弟，”他回头看一眼俊秀小子，对方冲他做个鬼脸，谷浑宏微微一笑道：“我们兄弟两个来的地方，离这里远得很，塞外祁连山，胡大哥与两位小兄弟可曾听说？”
　　小四心中一惊，看一眼叶宁，叶宁已跳下座喊道：“古大哥，你真是从祁连山来？”
　　俊秀小子轻哼一声，眉眼间皆是不屑：“好没有见识，我和我大哥复姓谷浑，可不是什么鼓大哥！”
　　谷浑宏怕叶宁伤了面子，连忙喝止。叶宁哪管这些，只握紧双手道：“谷浑大哥，我一路骑马去祁连山，要多少日子才能到？”
　　谷浑宏凝眉细想：“若是日夜兼程，千里良驹，路无险阻，总要月余；若是普通马匹，日常行路，又不识路途，就不知要多久了。”
　　叶宁一路问来，常人只道没有一年半载到不了。他心中只有这一条线索，无论如何都是要去的。这时眼见有人从那处来，燃起许多希望，追着问道：“有什么险阻要走？”
　　俊秀小子又插话道：“这一路险阻数不胜数，只要九牛一毛，就能吓得哪些不知地理又没有胆识的人魂飞魄散。”说完一脸得意。
　　这兄弟两个的师父大概喜欢教些成语，两人说话都是一样的毛病。小四嘴快：“千险万阻，单枪匹马闯过的才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真英雄，若是左一堆、右一拨的护卫随行，自然不用魂飞魄散，不过癞蛤蟆垫床，大家白看一回罢了。”他一番话成语俗话，夹枪带棒地暗讽回去，须不是个厚道人。谷浑兄弟到底外族，听不明白，胡大却皱起眉头。叶宁耐不住，只抓住谷浑宏细问。
　　谷浑宏见他心真，不禁奇道：“祁连天寒地冻，绵延千里,沿途战乱不断,几无中原人去.便是我们，也离那山有好些路程，叶兄弟何故要冒此风险?”叶宁正要作答，身后一人唤道：“小宁。”

　　叶宁回头一瞧，只见赵衍牵着匹马走来。那马通体黑亮，额心一簇绛红，鼻圆嘴阔，肩宽腰弓，四肢强劲，正是一匹良驹。不等赵衍走近，叶宁早一步跃上前去，口中欢喜道：“赵大哥，这是哪里来的好马？生得这般威风！“
　　赵衍笑道：“这几日在此歇息，便是为的等它。此马名焰心，最善长途，温良易驯。有它载你往北，我才放心。”叶宁大喜：“这是给我的？”
　　赵衍把缰绳往他怀中一抛：“你试试，看看可比得上你那老墨？”
　　叶宁眼眶一热，抱住赵衍两肩：“赵大哥……”不及言谢，忽听“噗嗤”一声，先前那俊秀小子嘲讽道：“哥哥你瞧，这人好没见识，一匹青骢儿就哭哭啼啼，难怪方才要偷咱们的马。”
　　正洋洋得意，却听他兄长一句轻轻带过：“叶兄弟是爱马之人，见了好马定然心喜。青骢是有名的千里马，全身通黑的更是好。乌嘉不要乱说。”
　　乌嘉不以为然：“还能好过咱们的马？”
　　一旁小四慢悠悠道：“我看还是做哥哥的有见识，这青骢儿一见就是稀罕之物。不像有的人瘦瘦小小，马却肥头大耳，也不知要搭几个木桩子才爬得上去。“
　　乌嘉大怒，抡起鞭子又要开打，却被他哥哥一眼止住，气得跺脚。赵衍看得有趣，哈哈大笑：“吐浑 ‘龙种’，千金难求，寻常人见一眼都难，竟然被小四你说成肥头大耳。”
　　小四叶宁瞪大了眼睛：“真有这么稀罕？”
　　赵衍却不作答，转向谷浑宏道：“谷浑小公子，尊父一向可好？”
　　谷浑宏一愣：‘龙种’本是奇品，需天寒地冻之时,精选良种母马,赶至青海湖海心山上，待来年春天方得新生马驹,百里难求其一,从来只留作吐谷浑各部首领征用。此人不仅识得，又按吐浑习俗问候他尊父。于是拱手施礼：“多谢前辈，家父安好。在下谷浑宏，不知前辈如何称呼？可是认得我父亲？”
　　赵衍摆摆手：“算不得相识。不过尊父风采令人心折，赵某远远见过一面，至今记忆犹新。我姓赵名衍，无名小卒，你尊父并不认得。”
　　谷浑宏见他洒脱豪迈，见识过人，哪里是个无名小卒？但是对方不欲多说，他虽有心结交，也不好多问，只暗暗记在心里。转身牵过‘龙种’一匹，交给小四：“叶兄弟要去祁连山，此马识途，当是良助。”乌嘉在一旁看得咬牙，谷浑宏却又将身边佩剑递到叶宁手中：“你若经吐浑，这把佩剑或许有些用处.”乌嘉上前一把夺过：“哥哥，这剑是父…父亲亲赐,你怎么随便给人？万一，万一他是坏人怎么办？”谷浑宏取过佩剑，仍是交给叶宁：“叶兄弟风神秀异，又是赵前辈相识，自然信得过。父亲见了,也自有定夺.”
　　叶宁本不欲受他恩惠，但心里实是急着找师傅，又见此人心诚坦荡，便瞧一眼赵衍。赵衍哈哈一笑：“小宁你还不多谢谷浑公子？有这位公子的宝马佩剑相助，北上要少许多周折。”叶宁闻言，明白赵衍这是代他领情。于是躬身谢过二人，暗道改日定当好好回报。

　　当下众人别过。叶宁随赵衍回到住处，夏侯荺正翘首以盼，见他回来，反一转脸走开去。倒是赵家小孩在门口迎着，开口问道：“赵叔叔，焰心到了？”
　　赵衍侧开身子，指着叶宁手中青骢：“可不是，小主人这马实在好，又招来一匹好马。”赵家小孩已望见‘龙种’，也不多问，点点头进里屋去了。叶宁这才晓得“焰心”是小孩坐骑，顿时不自在起来。赵衍拍拍他肩道：“小主人一番心意，收下就是。你们年轻人，日后少不得相互照应。”叶宁只觉他一路遇见好人无数，连这么个冷性子的小孩都用心帮他，一时感动无比。三两步冲进去，牵起小孩手道：“今日叶宁得小公子相助，以后但有需要的地方，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小孩一双明目瞧着他半响，轻轻收回手道：“好，我记着了。”小四跳到跟前：“也算我小四一份。”小孩凤眼流转，微微一笑，当真是仙童临世，看得两人错不开眼。小孩被盯得双颊微红，悄无声地走开去。叶宁先回过神，一个胳膊撞到小四胸前。小四吃痛醒转来，揉着前胸嘀嘀咕咕：“哎哟我的乖乖，亏得他平日都蒙着面。不然要是在街上这么一笑，可不知看傻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