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风来不如追风去》c淙淙c

5、第五章

　　顾盼这人，大概是生来就有些没脸没皮，被戳穿了也永远是一副“你拿我咋的”的姿态。

　　一时间两人面面相觑。这下换严西行惊讶了，这位“顾先生”似乎都没比他大几岁？

　　而严西行此刻回想起刚刚的自己是何等怠慢顾盼，一时间竟手足无措地惊出一脑门的汗。

　　“这大热天捂得这么严实干嘛……等会儿中暑了都……”顾盼全然没了掉马的心虚，身份倒是转得挺快，两只手往后一背，摆出了一副长辈的姿态。

　　“不……不热……”严西行心虚地往后退了几步，却还是被顾盼发现了什么。

　　“诶你脖子这么一大片红怎么回事？”说时迟那时快，顾盼往前迈了几步就拉下严西行原本拉到顶的校服拉链，那一片片红色团状疹块赫然映入顾盼眼前。

　　严西行像个秘密被发现的小孩儿，一时间身体都僵了，愣愣地站着任由顾盼扯下他的领口，那一片片红红的疹块并不只是在脖子上，还蔓延到了胸前。

　　顾盼又三下五除二扒了他的外套，这才发现他两条细瘦的胳膊也未能幸免，看起来触目惊心。

　　顾盼一只手用了蛮力拽着严西行的手腕，有些愠怒道：“怎么回事？”

　　严西行这下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意识，一把扯过自己的校服团在手里，堪堪虚盖住他那两条遍布疹块的可怕的手臂，然后埋头毫无底气地轻轻说了句：“这个……不会传染……”

　　顾盼心里的那团隐隐约约的火苗顿时就被严西行这句稻草般的话染得快可以燎原了，他几乎是吼着对严西行说：“谁tmd问你会不会传染了！我看你全身除了脸都找不出一点完好的皮肤了吧！这么重的病你就算家里没人你也得告诉老师告诉我！我给你的手机号是白留的吗！”

　　严西行低着头捏着衣角，一声不吭。其实家里没有电话，他也没有解释。不过就算有电话，他也不会打的吧。

　　“我是过敏体质，每年都会有几次这样的……不是很严……”

　　一个“重”字还没从严西行嘴里蹦出来又生生被顾盼截断：“你tmd给我闭嘴！我长眼睛了！严不严重我自己会判断！”

　　于是严西行只得继续低着头不发一言，从顾盼的角度看过去，他觉得此刻的严西行活像只让人愤怒的刺猬。

　　不过好在顾盼的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尤其是看着严西行这副我见犹怜的样子……又顿时心软了。

　　“对不住啊，我刚刚话说重了……”

　　严西行摇摇头。

　　顾盼换了种语气语重心长道：“但是你今天必须跟我去医院，没有商量余地了。我现在好歹也算你半个家长……”

　　严西行已经好几年没有过“家长”了，听到这个有些陌生的词，不知怎的心里竟然流过一股酸楚又有些温暖的水流。

　　见识过一次顾盼发火的样子，他不敢再说一个“不”字了。严西行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他活了十五年，除了自己的爷爷和几个对自己很好的老师之外，他就没把什么人放在眼里过。

　　但是面对第一次见面的顾盼，严西行心里却有种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敬畏与服从。

　　严西行往包里装了几本书背在背上，又在门口的树边放了一盆够小狐狸吃好几顿的狗粮。狗粮是笔不小的开销，但是每当严西行忙到处于不能准时回家的阶段，他就会给小狐狸备上几顿的狗粮，舍不得饿着它。

　　他刚想给小狐狸解开绳子，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停下来转身看向顾盼，顾盼果然站在远远的地方踌躇着思忖该往哪边逃跑……

　　“你就站我后面吧。其实它是胆子小，认生。”

　　顾盼摆着一副视死如归的态度躲在严西行背后，严西行解了狗绳，小狐狸果然没再吼叫了。

　　它先是把前爪伸直，撅着屁股伸了个懒腰，活动开筋骨，然后就走到顾盼脚边一边摇着尾巴一边嗅顾盼的味道。

　　顾盼感动吗……顾盼不敢动……

　　“小狐狸，过来。”严西行一唤，小狗就摇着尾巴走到他边上了，大概是知道了顾盼是来的客人，小狐狸对他没了敌意，也没什么兴趣。

　　严西行锁了门，和顾盼一起往外走。小狐狸一直跟在严西行脚边。

　　“它……要跟到什么时候……”

　　顾盼——一个看到不栓绳的狗就发毛的生物，此刻在严西行身边战战兢兢走了一路。

　　“前面路口拐角的地方。”

　　果然到了拐角处，小狐狸就停了下来，继续摇着尾巴目送着严西行和顾盼。严西行回头张望了好几眼，顾盼也跟着往后望了好几眼。

　　顾盼这人，自从小时候被大狗咬过之后，就对这种生物有了挥之不去的恐惧和厌恶。但此刻的顾盼，脑子里冷不丁冒出来的却是严西行和小狐狸相依为命的场景。想着想着，就不那么讨厌也不那么惧怕小狐狸了。

　　然后又是一路无言。

　　其实顾盼是个自来熟的人，但面对这种似乎正处在青春期的又有些自我封闭的小孩儿，就完全束手无策了。

　　严西行临出门的时候还是罩上了他那件校服外套，只是没再把拉链拉起来。

　　“是不是因为……刚刚我凶了你，你怕我？”顾盼小心翼翼试探。

　　“没有。”

　　像是没听到回答，顾盼又自顾自道：“不要怕，我人很好的。我刚刚只是担心你。”

　　严西行反复咀嚼着顾盼这句话，他好像从没被人说过“我担心你”这种话，外放式的关心让严西行一瞬间有些心乱如麻。

　　走了好半天，顾盼突然停下来，又尴尬地摸摸鼻子道：“那什么……车站往哪边走来着……”

　　“车站？”严西行疑惑地挑眉。

　　“我带你去城里啊，这的医院我看也检查不出什么。”没成想顾盼话音刚落，严西行立马道：“不去。”这还是严西行在知道顾盼就是顾盼之后第一句冷淡的话。

　　然而最后严西行还是没拗过顾盼。顾盼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就对严西行说省城看病其实一点也不贵。

　　严西行将信将疑，但突然又想去省城看看自己做梦都想上的高中，最终还是同意下来。

　　上了车，顾盼就主动坐了靠窗的位置，开了窗一直死命吸着外面的空气。奈何车子实在太过颠簸，这一星半点儿新鲜空气似乎毫无用处。

　　于是顾盼颓然地倒回座位，生无可恋地眯着眼睛，强制自己靠入睡来缓解反胃的感觉。

　　顾盼上了车之后就一句话也没见过。严西行正觉得安静得有些反常，偏过头去，瞧见顾盼正拧着眉紧紧闭着眼睛。

　　严西行原本有些困顿的意识也立刻没了，直了直脊背急切道：“你不舒服吗？”

　　“有点晕车。别理我……再讲几句真要吐了……”顾盼说着有些痛苦地蜷了蜷身子，缩着无处安放的大长腿往窗户那边靠去，似乎是不想让严西行看到他这副模样。

　　严西行却在这时拿起顾盼紧握成拳的一只手，顾盼有些诧异地睁开眼转过身，气若游丝地问：“你干嘛……”

　　“放松。我爷爷以前教过我，虎口处有个穴位，可以止吐的。”严西行一边说着一边把顾盼的手掌摊开在自己的腿上，然后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掐着虎口处那个穴位轻轻按揉着。

　　没一会儿，顾盼真的觉得好受些，又听严西行道：“你眯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顾盼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信任这个小孩儿，真就听话地眯上了眼睛，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顾盼睡着了，严西行这才心安理得地端详起他的五官来。车身微晃，顾盼睡得并不十分安稳，眼皮微微动着，连带着长长的睫毛也在窗外射进来的冬日暖阳下闪着金光。鼻梁很挺，严西行最后把视线落到了他的嘴唇上，原来天生有嘴唇这般红的男生……严西行突然产生了一种荒谬的想法，最后凭着定力生生止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