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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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尴尬的是,两人抵达城里的时候,严西行身上的疹子已经全消了,反倒是顾盼,如霜打的茄子一般——蔫儿了。
严西行搀着顾盼下了车,顾盼胃里翻涌但神智依旧非常清明,免不了在心里将严西行和林北北对比了一番,心说林北北真是太不够仗义了,又想严西行这孩子真是不错。
医院最后还是没去成,因为严西行身上的疹子确实消了,也查不出什么所以然。反倒是严西行有些担心顾盼,但是顾盼觉得晕个车就上医院也忒不爷们儿了,于是咬牙说自己没事儿,把严西行带回了家。
顾盼叫了辆出租车回家,两人一齐坐在后座,上了车之后又蔫蔫地却非常自然地靠着严西行的肩膀……出租车司机是位健谈的大叔,见两个年轻小伙在上课时间出来,而且其中一个还穿着校服,一时好奇又八卦道:“周五下午也没这么早放学吧?伢儿逃课了?”
严西行不知该怎么应付这样的对话,但是眼下又不能求助顾盼,在肚子里思忖了好一会儿刚准备憋出个说辞,就听顾盼眯着眼有些虚弱地说:“生病啦,我弟弟带我回家呢。”
司机大叔借着后视镜清晰瞧见后头的情形,说了句:“这弟弟会照顾人,真不错。”
顾盼从鼻腔溢出一声轻笑当作回应,然后就听见车内正在播报路况的广播声小了下来。而从头至尾,顾盼靠着的那人,一动不动,也一言不发,仿佛他才是睡着了的那个人。
车内有一股淡淡的馨香,渐渐地,顾盼身上不舒适的感觉褪去,却是真的睡着了。顾盼从小有个本领,上车就能秒睡,当然刚刚坐过的要人命的老式客车除外。
宋眉女士给过儿子这个奇葩的本领一个浪漫又上得了台面的解释——因为车子微微晃动,就像摇篮。而自己的儿子又是个永远长不大的襁褓中的孩子,所以上了车,就会有种睡在摇篮里的感觉。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只要这辆车环境不算糟糕,他顾盼眯上眼睛一分钟一定能和周公打上照面。
而严西行则一直望着车窗外,这是他第一次来到城里,他知道城里人有钱,但还是被无知限制了想象力。林林总总的商店让人眼花缭乱,往来奔腾的汽车川流不息,囿于狭小的车内,严西行抬头甚至看不到眼前这座高楼的顶端。
爷爷以前经常同他说,“人各有命”,但是严西行从不信命。农村小子初次进城,非但没有流露出任何局促,反而更坚定了他要逆天改命的决心。为什么我的日子就不能变好呢?严西行这样想。
严西行收回看得有些眼花缭乱的眼睛,侧过头瞥着正靠着自己的肩膀,头随着车子的摆动一点一点的顾盼,脑海里反复盘悬着他刚刚那句“我弟弟带我回家呢。”
严西行今天已经偷偷看过顾盼许多次了,他必须承认,他还从未见过这么干净又俊朗的男人。他身边,全是大海与阳光将养大的粗鲁人,皮肤黝黑是常态。而顾盼是城里长大的,自然就不一样了。
下午斜射的阳光比中午的更要毒辣,阳光正正好笼罩了顾盼整张脸,顾盼有些不舒服地微皱着眉。
这样白净的皮肤怎么能晒黑呢,严西行这样想着,就举起一只手,放在距离顾盼的脸十厘米的位置,恰恰好替顾盼挡住了六月毒辣的阳光。
“靠!开车不长眼啊!”随着前座出租车司机突然的一声咒骂,整个车子也突然急刹车,车子狠狠往前倾了一下,与此同时,严西行那只原本悬着的手顿时失了力,借着惯性正好盖在顾盼的眼睛上,而另一只手则是近乎本能地护住了顾盼的头,将他的头牢牢靠在自己肩上。
因为有了严西行这层保护,原本在梦中的顾盼不至于撞上什么东西,但是惯性带来的车子那下剧烈的抖动还是让顾盼醒了过来。
“外地人开车素质就是差!”顾盼刚醒就听见司机愤愤的声音,明白刚刚那一下是怎么回事了。然后才突然发现有什么东西缚着自己的眼睛……他下意识就拿手去掰,才发现那是严西行的手……
两人视线相对,顾盼正疑惑间,严西行像是甩炸药似的把顾盼推开,眼睛逃也似的望向窗外。
“谢谢啊,我这一上车就睡觉的毛病真该治治。”顾盼挠挠头说,语气里却没有半分不好意思。
严西行望着窗外,嘴巴一张一合落出三个字:“不用治。”顾盼没有听到,顾盼更没有看到。
顾盼租的房是一室一厅一厨一卫,一人住也是非常绰绰有余了。因为是第一次独住,加上在宋眉女士身上承袭的一点“浪漫天分”,当初装修时顾盼还颇有仪式感地花费了一番心思。
只可惜顾盼只管装饰不管收拾。所以严西行入眼看到的便是一片狼藉:衣物随意堆叠,纸屑东一团西一簇,冰箱顶部摆着的一盆吊兰都蔫了。好在顾盼这人脸皮厚,大手一挥随意将昨晚他铺在沙发上的被子一扫,不甚在意地指指那片空的位置,对着严西行道一声:“坐。”
严西行听话地坐下,见顾盼还是非常不舒服,于是说:“你先去睡一会儿吧。不用管我。”
顾盼确实头昏脑涨,心说自己怎么跟养了个儿子似的,如此体贴,于是也没跟严西行客气,带着他进了自己的卧房,打开电脑让严西行随便玩儿,自己一沾枕头便梦了周公。
严西行对着那个蓝天绿地的电脑屏幕发了会儿愣,一时不知该干嘛。其实电脑课的时候是学过基础操作的,还有桌面上那些游戏,他下课的时候听同学们讨论过,应该是时下热门的游戏,但是严西行没有兴趣打开。
这样开着应该也很费电吧,严西行有些心疼地想着,索性把电脑关了。他漫无目的的眼光在不大的卧房里逡巡一圈:能容纳两个人的大床,巨大的窗,占了一面墙的书柜,还有一张书桌。所有家具都是木质的,似乎还泛着隐隐的木屑香味,墙是纯白色的,脚底是深灰色的地毯。整个卧房寂静无声,只有顾盼轻微的鼾声。
巡视了一圈之后,严西行的视线重新回到面前的书桌上,左侧叠了三本书——一本是《傲慢与偏见》,一本叫《天澈》,还有一本写了大半的笔记本。
严西行知道《傲慢与偏见》是一本外国名著,他虽然没读过但在课堂上听语文老师提起过,这本书已经被顾盼翻得有些泛黄了;《天澈》则是一本非常新的书,天蓝色的简单封面,没有什么阅读过的痕迹,作者牧焚也是个从未听说过的名字;还有一本全黑的笔记本,严西行好奇里面写的内容,却也知道未经允许动别人的私密物品是不礼貌的行为。。
最后他翻开了《天澈》,并且一口气将它看到了末尾。其实严西行是不爱看书的,但是这本小说却似乎有一种魔力一直勾着他的魂。
小说的内容并不轻松,严西行看完合上书,深深吸了口气,而后又把视线投回到床上,顾盼依旧还是睡得香甜。
严西行凝望了片刻,蹑手蹑脚地出了卧室门。
顾盼醒来的时候晕车的后劲基本过了,只是头还有些隐隐作痛,不过他知道,这是睡多了的缘故。他望向书桌,严西行不在,桌上的电脑也关了。顾盼起身走出房门,呆了。
客厅似乎变回了他当初刚搬进来时的模样,所有家具物什摆放齐整,连乱扔的衣服也一并不见了。他又走进厨房,操作台也是锃亮,电饭锅里还在熬的粥悠悠绕绕飘着米香。顾盼不在客厅,也不在厨房。
那就只剩一间房了,顾盼拐到卫生间时,严西行正在洗什么东西,再走近些,顾盼看清了,那是他昨夜宿醉后换下来扔在脏衣篓还没来得及洗的内裤!
“醒了。”严西行听到动静,转过头望向顾盼,手依然没有停止揉搓。
“醒……醒了……”顾盼望着严西行手上起的泡沫,费力地吞咽了一口口水,饶是再厚脸皮的人,这回也整张脸红到了耳根,“你……这多不好意思……”
“就顺手洗了。”严西行边搓着边冷静地说,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在严西行心里,顾盼是他的资助人,他没什么可以报答的,尽点举手之劳帮人洗两件衣服也合情合理。
顾盼哪知严西行心里的想法,仿佛失去了腿部功能似的在卫生间门口杵着,就连宋眉都许多年没替他洗过内裤了!这一个小男孩替自己洗内裤算怎么回事?等严西行洗完拿出去晾,顾盼才发现阳台满是刚洗过的衣服……
“其实那里有洗衣机的……”顾盼还是觉得很不好意思。
“我不会用……”严西行搅着半干的手指低下头,语气坦然。
“那……下次我教你。”顾盼说出这句话就觉得十分不对了,没有下次了,怎么能再让严西行给他洗衣服!然而严西行却是快速地“嗯”了一声,然后转身回房。
严西行再出来的时候,穿回了他那件校服外套,又背上了包,顾盼一看这架势就知道对方要走。
果不其然,严西行开口道:“顾先生,我给您热了粥,再过半小时就可以吃了。那……我先走了……谢谢你。”
谢谢他?顾盼一头雾水,他今天这一天都承蒙对面这个小孩儿照顾,怎么这小孩儿还要谢他呢。现在的小孩儿教养都这般好的吗?
人是他硬要拉过来的,结果没带去医院看病不说,还替他打扫了房间洗完了衣服煮了粥,当个保姆都还有报酬呢,顾盼怎么可能就这样让严西行回去呢。
“合着你是来我家当钟点工来的?干完活儿到点就走,我可没薪水给你啊。”顾盼边开玩笑似的边把严西行背上的书包卸下来。
“你给了……”严西行这回头埋得更低了,声音也细如蚊叫,不过顾盼还是清晰地听见了,好半晌才悟出严西行话里的意思。
“你过来。”他把严西行拉到沙发上坐好,对着严西行的眼睛说,“我资助你,是因为你优秀,你值得我资助。但是我不希望你有任何负担,你不需要有负担,你也不用为我做什么事。你只要开开心心,好好学习……不过,苟富贵毋相忘呀。等你今后当了大老板可要分我一杯羹啊。”
顾盼正经不过三秒钟,说到后头又不着边际起来。不过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长大?他长大后真的能挣到很多钱吗,严西行这样想道。不过要是真的挣了钱,他一定会报答顾先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