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相见欢（四） ...
-
同济医院是一所西式医院，刷的粉白的墙显得极为庄严和圣洁，它坐落在金陵城比较偏僻的郊外，与城市的喧嚣隔离开来。
漆黑的栅栏上爬满了一束束翠绿的蔓藤，上面开出了几朵嫩红色的小喇叭花。
医院门口的那棵高大的苹果树也吐出了新芽，过不了多久，就应该会结满红彤彤的苹果。
这里一片静谧，偶尔传来几声鸟儿的啼叫。
突然，一阵汽车的轰鸣声打破了这里的宁静，只听刺啦一声，那辆黑色的小轿车便急急地刹住了闸，正当当地停在了医院的栅栏门口。
站在苹果树上的那只秃尾巴鸟吓得扑棱了两下翅膀，惊慌失措地飞走了。
“白苏！你给老子滚出来！”
从私家车车里走出来一个手里握着把勃朗宁□□男人，他的一双桃花眼因为愤怒变得通红，却给原本凶神恶煞的气场增添了一丝妖媚。
此刻，他正气急败坏地站在医院门口大声吼叫着。
“你，你找谁？”
门口一个身着卡其色背带裤，带着一顶西式呢帽的少年似乎被徐清秋的样子吓坏了，哆哆嗦嗦地把栅栏打开一道缝儿，小小的脑袋探出来，小声地询问道：“请问，你，你找谁？”
还没等少年反应过来，徐清秋大踏步上前，一脚踢开了那道虚掩的栅门。
少年一个朗跄，最终还是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他眼睁睁地看着面色铁青的男人和他身后跟着的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一起气势汹汹地走进了医院里。
那个女人似乎有些眼熟，到底在哪里见过来着，少年揉了揉摔得生疼的屁股，眉头都皱成了一团。
医院里的平静被徐清秋这个不速之客打破了。
他如同地狱里走出来的恶鬼一般，一扇一扇地踢开了病房的木门，病房里面的人看着他手中的枪，以为是什么暴徒，都被他吓得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顾鱼，你在哪里，给老子出来。”
徐清秋不停地怒吼着，李明珠静悄悄地跟在他的身后，大气都不敢出。
医院里的那些小护士没有一个敢上前阻止他，都躲在护士台后面瑟瑟发抖。
终于，在猛地踢开一扇门之后，徐清秋脸上的表情更加狰狞了，他毫不犹豫地走到顾鱼的病床前，一把揪起他的衣领说道：“你现在想逃了吗？不久之前是谁哭着喊着非要做我老婆的，现在后悔了吗？我告诉你，你现在就是后悔，也晚了。”
顾鱼对于徐清秋突然的闯入丝毫没有感到惊讶，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找过来。
他苦笑了起来，看着坐在病床前的白苏说道：“你看吧，就说我的先生不会放心我，现在这不找来了，我和你说，你还不信。”
此话一出，徐清秋愣住了，手上的力度放轻了，顾鱼便如同水流一样从他手中滑回了那张窄小的病床上。
他注视着他，眼中分明有氤氲着的水雾。
“虽然我不会歧视这种恋爱，但是你看起来不像是对他很好的样子，徐将军，我奉劝你一句，小鱼是个好人，你要好好对待他，不要让他受委屈。”
白苏平静地说道。
“你算什么？！敢来教训我？！”
刚刚被平息下去的怒火又一次被点燃了，徐清秋不耐地嘶吼起来。
他用枪直指着白苏的头，恶狠狠地说道：“你别以为你是白家的长子我就不敢动你，我告诉你，现在整个金陵城是我徐清秋的天下。”
白苏似乎也有些恼了：“你不要闹了好不好，你知道小鱼他... ...”
白苏没忍心说出后面的话，徐清秋看着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
“你快说，顾鱼到底怎么了？！”
徐清秋的语气明显放缓，言语之中夹杂着一丝莫名的焦虑。
“小鱼他肺部染疾，就是西方所说的肺癌，泽漆说他活不过两年。”
白苏犹豫地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面色苍白的顾鱼，终于将心中藏着的秘密说了出来。
他这样做其实是抱有私心的，如果自己一直隐瞒，顾鱼肯定不堪忍受徐清秋的虐待，最后甚至连两年的时间都活不过。
若是徐清秋知道了真相，或许会对他好一点... ...
“李泽漆呢，让他治，他不是去西洋留学了吗？肯定能治好他的。”
徐清秋感到有些茫茫然，顿时语无伦次起来。
跟在他身后的李明珠一听徐清秋提到了哥哥的名字，吓得一个激灵。
说曹操曹操到，只见李泽漆手里端着一个小小的白托盘，推门走了进来。
还没等自己放下手中的托盘，就见自己那个远近闻名的妹夫红着眼睛怒视着自己。
“这不是清秋妹夫吗？今日来我们医院有何贵干啊？”
李泽漆用谈笑风生的语气寒暄道，他的脚步只顿了一顿，便像一点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走到顾鱼的病床前，伸手就要给他换吊瓶。
不料，下一秒自己的手就被抓住了，只听徐清秋怒气冲冲地说道：“李泽漆，你不是医术高明吗，你一定要给我把顾鱼治好，不然我不会放过你的。”
李泽漆没有理会徐清秋，用力一挣，便甩开了他的禁锢。
“他的情况就是我诊断的，这是陈年的旧疾，现在就是大罗神仙也无力回天，最好的办法就是好生修养，多延续些时日罢了。”
“我还没有问问妹夫和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虽然我知道我这个当哥哥的无权过问清秋妹夫的私生活。”
李泽漆的言语里带了明显的犀利。
“哥，你少说两句吧！”
李明珠在一旁听得心颤，急急忙忙地出声阻拦道。
原本以为徐清秋听了李泽漆的一番话会大发雷霆，然而，他却出乎意料地沉默下来。
一双桃花眼低垂下来，一眨不眨地盯着病床上的顾鱼，若有所思... ...
自从那日从医院里回来之后，徐清秋就像变了个人一样，不顾李明珠的死缠烂打，不仅给顾鱼换了一个干净通风的房间，还不时地派府上的丫头给他送去不少补品。
看着橱子上堆积成小山的补品盒，顾鱼苍白的脸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尽管不知道他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但是至少证明，徐清秋还是在乎自己的。
一想到这里，他的心便如同化开的蜜一样甜。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徐清秋始终没有在顾鱼面前露过面，更别提来他的房间了。
虽然顾鱼觉得冷清，却也十分满足了。
要不是突然遇到那个人，或许顾鱼的一生便会在这个深宅大院中度过了。
那天早上，太阳特别好，一大早的空气也十分新鲜，顾鱼喝了一小碗冰糖莲子粥，便伸了伸懒腰，打算在后院走走，在这里住了快一月有余，他还从来没有好好地看过这个大院。
今日徐清秋陪李明珠回娘家探亲去了，顾鱼根本不用担心会突然碰到他俩。
徐府很大，人却很少，除了一个年迈的管家和几名伺候起居的丫头，便再也没有旁人了。
顾鱼沿着一条羊肠小道走着，这里大大小小的房间让人眼花缭乱，虽然现在是民国时期了，一些官僚都纷纷建造起了那种西式的洋楼，可徐清秋却还保持着传统的作风。
越往前走似乎越清冷，虽然现在已经三月份了，却还是有些春寒料峭，顾鱼忍不住使劲裹了裹披在身上的厚袍子。
这时，一阵轻轻的咳嗽声打破了周围的宁静，顾鱼手上的动作顿住了。
他疑惑地看向四周，发现除了几件废弃的房屋和路边凌乱的杂草之外，根本没有什么活物。
顾鱼突然感到有些害怕起来，毕竟他能重生这件事已经足够玄妙，那这个世界有鬼神这种东西的存在也不足为奇。
他匆匆往四周打量了一遍，确定根本没有人，便打算调头离开。
这时，那阵咳嗽声又响了起来，接着那声音开始说起了话：“你就是清秋带回来的那个戏子吗？我听下人说起过你，你过来些，我想好好看看你。”
顾鱼被惊得浑身一抖，接着便用警惕的语气说道：“你是谁？”
“嗯？清秋没有告诉你吗？也对，他不可能跟你提起我的，你过来些，不用怕我，已经很久没有人跟我说说话了。”
那人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说几个字便咳嗽一声，似乎身体状况极为不好。
“你在哪里？”
顾鱼满腹狐疑地问道。
“在你右手边这件锁着的屋子，你到这张开着的窗户前来，就能看到我了。”
顾鱼虽然心中有些害怕，但他很想知道这个被禁锢在这里的人到底是谁，而且，那个声音，似乎有些耳熟... ...
裹了裹外袍，他踩着一堆杂乱的灌木丛，来到了那扇开着的窗户前。
一阵铁链的叮当声响起，顾鱼的呼吸一窒，果不其然，那屋子里人被粗大的铁链捆绑着。
顾鱼仔细打量了一下他，只见他的衣衫褴褛，手和脚被捆绑的地方被勒得通红，他注意到，其中有一根铁丝深深地嵌进了那人的血肉里。
他头发乱蓬蓬的，盖在脸上，顾鱼根本看不清他到底长什么样。
那人见顾鱼真的来了，似乎特别激动，他奋力扯动着束缚着自己的铁链，想要更靠近窗户一些。
“你真的来了，太好了，我已经好多年没有和人好好说说话了，除了那个胭儿，她还能跟我讲讲徐府发生的事。”
“你，你到底是谁。”
不知道为什么顾鱼心头一窒，一时间竟然对这个人颇为心疼。
“唉，清秋不肯告诉你，那就由我亲自来告诉你吧，我是清秋的哥哥，不过不是亲生的，我是被原来的徐老爷收养的，也就是徐家的养子。”
顾鱼一下子愣住了，他从未听说过徐清秋有什么继兄，而且他为何被折磨成这种地步，还被关在这里。
那人似乎知晓了顾鱼的疑问，自顾自地说道：“去日本留学的时候，我加入了共产党，注定要与清秋对立，我一直瞒着他却还是被他知道了，清秋一怒之下便把我关在了这里。”
那人语气听不出喜怒，似乎在说着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人的经历。
顾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内心感到一阵凄凉，他自己何尝不像这人一样，被关在这深宅之中，一生见不得外面的景色。
正打算调头离开，可那人似乎急了，扯得铁链当啷作响。
“你别走，你走了就没人陪我说话了。”
顾鱼抬起头，正打算推辞，可口中的话却停在了嘴边，因为那人慌忙之间竟然将那头乱发拨到了脑后，露出了自己的脸。
那张脸，顾鱼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他惊恐地睁大了眼睛，连手指都在剧烈地颤抖着：“你！你！怎么会是你！”
深深的恐惧和绝望似乎化作了肉眼可见的烟雾，在这个清冷的后院久久弥漫... ...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相见欢（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