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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寒露 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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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赛那一场风波总算过去,我并不想过多探究东宫那边的心思,只要不涉足其中,相信不会有什么问题。整个金王府再风光,也只是想求个安宁罢了,在不能身退之时,如履薄冰也好,掩盖锋芒也好,都是为了自保。
清晨起来,我披好衣服下床,推开窗子,夹竹桃温凉的气味随着风吹进屋子,带着颓败的意味。
“你们也要坚持不住了吧……”我轻轻笑笑,也许过几天,窗外就不会再看到团簇的花开了,那一抹艳色也要被萧瑟替代,蛰伏等待来年的重逢。
“小王爷,该洗漱了。”门外有丫鬟敲门。
“嗯,进来吧。”我将手从窗外伸进来,重新走到床边坐下。
屋子里一下热闹起来,丫鬟小厮进进出出,待到洗漱完毕,一层层套好衣服,我也已经被折腾了一头汗。迫不及待的走到屋外,才觉得屋里的空气过了一夜多少有些浑浊,外边儿也不像刚打开窗子时那样凉,反而透着一丝清爽。
“幺儿,夫人起来没?”我站在院子里舒展下手臂,幺儿早已站在那里候着。
“还没见起,不过夫人差人传话来说小王爷不用去请安了。”幺儿接过我解下的披风,“夫人说天儿就要凉了,要您注意身子。”
我点点头,母亲有寒病,每年这个季节都比较难熬,她休息的屋子温度高的就像夏天,但即使是那样,母亲的体温还是会很低,这么些年父王遍访名医,也都没什么根治的法子,只有靠司大夫的办法调养,让她觉得好受一点。
“吩咐下去,母亲的饮食用药和屋里点的香烧的炭,都得是经过司大夫允许的,不管是谁拿来的,都不例外。”我皱着眉头吩咐幺儿,心里一阵难过。母亲准我不去请安,其实就是不想让我看到她痛苦的样子……
“是,奴才会转告管家的,小王爷不用担心。”幺儿抬头看我一眼,知道我在防备着静亲王带来的那些东西,他是谨慎惯了的人,自然懂我的意思。
“小王爷今儿是在府里吃还是出去?”幺儿见我一直站着,将手里的披风重新递给我,顺带问。
“……”我系好披风,沉默半晌,说:“在府里吃吧。”
王府的早饭自然丰盛,只是我一口也吃不下去,看着眼前的杏仁饼、小米粥,眼前突然出现允浩的脸,嘴角沾着驴打滚的残渣,被烫的眼泪直淌还笑得像个孩子……
之前的每天早晨,我都是和允浩一起去外面吃早饭,两个人从街头吃到街尾,还经常比赛看谁吃得快吃得多,结果就是一天下来只能牵着马在林子里转,弯腰都困难,更别说骑着马颠簸……
我恍惚着咬了一口杏仁饼,一边木然的嚼着,一边吩咐幺儿“去备车,咱们出去转转。”
今天太阳很好,我坐在马车里闭着眼假寐,就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马车突然停下,幺儿探进脑袋,“小王爷,您要去哪儿?”
阳光随着掀起的车帘溜进来,我抬手挡住眼睛,语气有些不悦,“不是说了‘转转’么?!你没听见?!”
幺儿没想我会发火,愣了一下,语气有些委屈,“您说出了府再说去哪儿……是奴才问的不是时候,主子别生气。”
“不是你的错,继续赶车吧,咱们去看看司大夫。”我挥挥手,重新闭上眼睛。
司府
司清浊是个奇怪的人,从我记事起,每年这个季节都会看到他出现在府里,他似乎也只医治我母亲,从不问诊其他病人。我第一次和他说话是在七岁那年,圣上下旨赐了我封号和一张弓,那也是我第一次换用大弓参加真正的狩猎。就是在那天,我射伤了那时的允浩……
“司大夫,流血会很疼吧?”当时他正在给母亲煎药,我蹲在他旁边,小声的问。
“如果流很多的话,反而不会觉得疼了。”他盯着药罐,摇摇头。
“那就是杀生吧?射箭,射到那些动物身上,他们会倒下,流血,然后死掉。”我抬头望着他。
“嗯,弓和箭自古都是凶器。”他转过来冲我点下头。
“他们都说,我满月时抓阄抓到的就是弓,但我不想用它去打猎……”我想起被我射到的那只狐狸,血染在白色的皮毛上,温热很快就变得冰凉,那让我觉得罪恶。
“有些事是没办法选择的,但不论何时,你其实都还有选择。”他的目光又回到了药罐上。
“我不懂,不过以后就会懂你的意思了,”我摇摇头,又想起一件事,“为什么你的名字要叫做‘清浊’呢?”
“这个啊……不是我取的,所以我不知道,”他笑了笑,又转过来看向我,“也许小王爷以后也会知道这个的,那时候就该我问你这个问题了。”
我眨眨眼,他名字的含义为什么我会懂呢?离开药庐的时候,他依然盯着药罐,那神情,就像是在看一件并不存在的东西。很久之后,我才知道那叫做思念。
“先生一早就去了药庐,请客人稍等。”飘近的药香拉回了我的思绪,果不其然,这个时侯他肯定在药庐。
“谢谢。”我点点头,接过茶水,对满脸歉意的丫鬟笑笑。
“小王爷今日前来,应该不是夫人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吧?”司清浊皱着眉头跨进门,有些懒散。
“没有,只是顺路来看看您。”我别了一下头,掀门帘时正面扑向我的光亮弄得我不舒服。
“怎么了?”他伸手挨上我的额头。
“没什么,大概是没休息好,眼睛有些涩。”司清浊的身上有一股药味,很暗哑,就像他说话的声音。
他低头看了看我,没有作声。
“您一大早就去了药庐,很忙吗?”他一只胳膊放在桌上支着脑袋,眉头依然皱着,这么多年,他看起来似乎没怎么变过。
“嗯,”他闭着眼点点头,“换了新炭还适应么?”
他突然没来由的问话让我心里以一紧,“还好,只有母亲和我在用,只点了几次。”
“哦,这几天忙,从府上拿回来的还没顾得上用,既然小王爷说好,那我也就沾点光好了,”他抬头笑道,眉头有些松散,“北方天气干燥,我配了些草香,可以宁神祛火,小王爷正好带回去一些,幺儿去我药庐取吧。”
“小王爷今日前来,是不是有话要问?”司清浊抚着额头看向我。
“本来是有的,现在没什么了。”其实我就是担心静亲王带来的东西,但看样子司清浊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那也就没必要多此一举了。
“对了,我前几日上街,遇到一个人,跟小王爷很有缘。”他倒也没追问,转了话题。
“哦?为何这么说?”
“他问了我当年你问我的那个问题,关于我的名字。”他的笑就像他身上的错综的味道,让人猜不透。
“那您怎么回答的?”我有些好奇了。
“这世上没有绝对的清,也没有绝对的浊,并不矛盾。”
我正想发问,幺儿掀开门帘走了进来,手上抱着一个纸包。
“最好一直点着,用完了再来拿就可以了,这屋里点的就是,怎么样,小王爷的眼睛是否还觉得涩?”
我起身告辞,跨出门的时候恰好听到司清浊的问话,这才发现眼睛好了很多,不会对光线很敏感了,脑子里有什么一闪而过,但却没抓住。
“幺儿,去夕乐坊。”我想着司清浊说的话,不管是不是借口,我都需要一个喧闹的地方来理清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