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新郎（荧惑守心）》止墨轻霜

6、初见

　　6初见

　　话说安亲王府实在是不辜负军功世家的名头，做起事情来，不仅雷厉风行而且我行我素。

　　于是，大将军顾延年就这么极为尴尬地被扔在了九小姐闺房旁边的小花园里，呃，赏花。安亲王府的九小姐是世子的嫡亲妹妹，乃是王爷老年得女，在众姊妹中行九。一来是正经嫡出，二来年龄比前面的哥哥姐姐小许多，真个是一家人的宝贝。安亲王与王妃，更是捧在手里怕吓着，含在口里怕化了。

　　这位小姐年方十七，比顾将军的荒唐儿子顾如海还小上许多。如今，他老脸燥热地等着一个小姑娘的相看，怎一个尴尬了得。

　　福伯在旁边又紧张又期待，也不知道这小姑娘什么模样，性子如何，不会是有什么缺陷吧，不然怎么肯嫁给我们家爷，啊呸呸呸，我们将军可是大英雄。

　　福伯操心顾如海的婚事有两三年了，本来顾如海被赐婚他就老怀大慰，顾延年再给府里娶回个正经女主人，更是从来不敢想的事情，背地里对着褔妈不知道念了几声佛，事到临头，他又担心起来。左等右等没个动静，无奈福伯这心里天马行空的还停不住，合计回府得悄悄跟少爷汇报一下此时将军的窘迫，哎算了，还是瞒着吧，少爷可是个嘴碎的，少不得消遣他爹，一转头就得把我卖了。可是不讲，如何忍得住。

　　顾延年是行伍中人，耳聪目明比年轻人尤甚，老远听到窸窸窣窣的衣裙响动，一抬头果见一个穿粉的丫头端着茶点袅娜而来。那小姑娘衣着跟王妃身边的大丫头是一样的，故而顾延年便知这是九小姐打发丫头来送茶水点心，脸愈发热起来，到底年岁一大把，稳稳心神，还能端着架子道谢。

　　那小丫头十六七岁，明眸皓齿，眼睛溜溜的直往顾将军脸上招呼，顾延年明白，此乃军前斥候，是来打探消息，要回禀主子的，虽然尴尬，也只好任她瞧来瞧去。偏那小丫头还不打算走，一面摆放好茶点，一面抱着那茶盘子，靠在芳草亭的柱子上把玩起自己的指甲。这里顾将军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真正手足无措。

　　忽听那小丫头问话：“将军怎么不坐？”顾延年只好坐下，又听那小丫头说：“将军怎么不喝茶？”顾倾和只好端起茶杯略沾沾唇。小丫头又道：“将军怎么不吃点心？”顾倾和只好拿起一块儿糕点略咬些。不知怎么那糕点入口极咸，只好连忙又饮茶。

　　那小丫头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道：“将军觉得茶点味道如何？”顾延年生平从未如此被一个小丫头支使，不免生出些烦躁，沉声应对道：“这位姑娘，茶的味道极好，点心咸了。”

　　那小丫头不仅没有被他忽然严肃的样子吓到，竟然又凑近了些：“将军，你是生气了吗？”她这一问，顾延年又陡然惭愧起来，没的跟一个小姑娘发什么火。只好柔声道：“没有，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况且咸些好，岂不多喝些茶。”

　　谁知道那小姑娘并不承情，掩着嘴叽叽咯咯笑起来：“将军你这么说怪有趣的，但是你说谎，明明生气了还不承认。”顾延年只好不说话，站在一边任她笑。

　　那姑娘笑了一会儿，自己止住，忽然昂起头来冲着他道：“若是以后你敢对我家小姐摆脸色，看我不在点心里放更多的盐。”说完提着裙子，一边笑一边穿花度柳跑走了。顾延年回头看一眼目瞪口呆的福伯，语调平平地道：“走吧。”

　　“咳咳，呃，走啊？这就完了？将军你没见到人家姑娘啊？。”

　　“不必了，仆肖主人形。”心道，这不是孩子吗。

　　顾如海哪曾料想在有后妈之前，他自己先定下了媳妇。新娘子是国舅爷田仲卿家的大女儿，闺名唤作田晰。圣旨赐婚，没得商量，用顾大少爷自己的话说：福伯，我就这么嫁了？

　　福伯也是被少爷雷的眼冒金星。不想搭理他，也没空搭理他。准备少爷的婚事，他还知道，同时也要预备着将军娶亲，够他忙一阵子的。

　　婚礼可谓隆重，毕竟是圣旨赐婚，宫里又派人在侯府和田家两处帮忙，给足了面子。田家女儿是十足娇客，嫁妆奢华靡费又催的急，洛阳城里数得上的头面首饰铺子胭脂水粉铺子成衣铺子，着实赚了一笔。前来观礼道贺的宾客几乎把门槛踏碎，顾延年招待来客，女客人却非得交给苏暖不可，因为实在没人能招待，苏暖好歹算半个主子。好在苏夫人年轻伶俐，有福伯福妈的帮助，又有宫里的司礼姑姑镇场子，也没出什么大问题。

　　掌灯时分，借口不胜酒力逃出宴席的新郎官回了新房。顾如海几乎认不出自己的晓园，不仅粉饰一新，多了许多奇花异草，这人也多了许多。原本他带着风花雪月和几位粗使婢女住在这一处晓园，十分空旷，他这位新夫人贴身丫头三六九等的就有十位之多，再加上杂七杂八的粗实丫头妈妈婆子，把个晓园西侧厢房填的是沟满壕平，连一向最受敬重的眉姑都被撵到了东厢房。

　　将军府原本一直是地广人稀的，这晓园简直是陡然暴富，连府中厨房的规模都被迫扩大了好多。是以，顾如海最近每每回到晓园总有一种误入他人家中的窘迫之感。他揉揉眉头，尽量适应这些改变。

　　新夫人田晰端坐在床头打瞌睡，顾如海装作醉酒，栽倒便睡。新娘子惊醒过来，环顾一番，发现一身酒气的新郎趴在床上，着实懵了一会儿。喜娘和丫头过来给新人道喜，顾如海身边有褔妈在，福妈连忙把准备好的红包递出去，一边歉意地解释自家少爷连日忙碌，酒量太浅云云。

　　田晰是田国舅的掌上明珠，何曾受过这般委屈，无奈出嫁从夫，况且人家也没表示出对她的不满，仅仅是喝醉了，实在无话可说，只得草草洗漱，昏沉睡去。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大早，新人向公公婆婆请安，顾如海无论如何躲不过去，只得向陌生的娘子赔笑脸。好在，卖乖讨巧，原是他的本行，并不十分为难。小夫妻到一事阁的时候，顾将军正打完一趟拳，毕竟是新媳妇头一遭见公公，只得让他们稍等，先去换了衣服，以示郑重。

　　田晰傍在顾如海身旁，冲顾将军盈盈下拜奉茶。到苏夫人的时候，田大小姐没有那么好的态度了，礼也不曾施一下，只是口中称夫人有礼。

　　顾将军父子眼神一对，顾延年嘴角带笑，顾如海则十分悻悻然，然不约而同心下都道，果然名不虚传。倒是苏暖全不在意，连忙侧过身子，盈盈下拜：“恭喜新人。”

　　顾将军是要例行训话的，适时开口：“晰儿，海儿是个野性子，从今往后，你要时时规劝他。”

　　田晰虽然娇惯异常，并不是真的不知礼数，只是口气难免带出自大的意思来，当即脆声答应：“爹爹放心，有我在，看他敢胡来。”她这般小女儿娇态，纵使顾延年严谨惯了的人，一时间也觉得有趣，何况他鳏居多年养大儿子，如今儿子长大娶了儿媳，难免有所感触，对着一双小儿女，心头一片柔软，当下温言嘉勉，倒抚慰了田晰心中的一丝不快。

　　小夫妻在一事阁用早饭，饭毕，顾延年便吩咐儿子儿媳不必每天早晨请安，晚饭时候来正厅用饭即可。又嘱咐儿媳，新来乍到，若有不方便之处，尽管跟福伯福妈吩咐即可。

　　顾如海是个最和善的硬骨头，如何能任人摆布，果然不出福伯所料，回到自己院子里就跟新娘子吵了一架。若说大少爷是因为大少奶奶的梳妆台摆放位置不合自己的心意，就非得要换个地方，福伯是不信的。

　　老人家明白，这个孩子，还不想这么快就接受田大小姐做自己的媳妇。所以，他很快就跟新媳妇吵了一架，不大不小，吵完之后，就能名正言顺地睡到侧厅的暖榻上，至少数日。荒唐少爷吗？尽做顺理成章的事情岂不奇怪，荒唐些倒也无妨。

　　可喜田晰是个遂了她的意，万事不过心的性子，她是一点儿没看出顾如海排斥的是她，仅仅是觉得这个顾如海好生龟毛，梳妆台偏不挪，就不信你一直睡暖榻！嬷嬷说过新婚一年内新房内不宜挪动，否则不吉利的，要挪，你把你自己挪出去，好么，正中下怀。

　　福伯一面给顾延年汇报晓园的情况，顾延年一面笑，这两个孩子。

　　顾如海和田晰婚后三天的归宁刚过，皇帝就在早朝时拟旨，欲为顾将军赐婚安亲王女儿。田国舅面上不说，心里气个半死，总觉得整件事都透着一股阴谋的味道。可是女婿就是女婿了，亲家就是亲家了，这个时候还能踩顾侯爷一脚吗？更加不能到处嚷嚷我原是要把女儿嫁给她现在的公公的。

　　哑巴吃黄连的滋味儿岂能就这么独自忍受，田国舅一下了朝便直奔后宫找太后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