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新郎（荧惑守心）》止墨轻霜

15、乱起

　　泰安元年冬月，先皇三子宁王姬青涵在鲁州起兵，昭告天下，除田氏清君侧。网罗一番，揪出了田仲卿已故兄长田伯卿的一些陈年旧事，皇后的亲哥哥，有龙阳之癖，当年竟至于逼死于人。这样的家族，怎么能做辅政重臣。这理由花哨是够花哨，如果作为朝臣之间的攻讦尽够了。可惜作为举兵犯上的口号未免显得不伦不类。可见宁王行事也是仓促至极。
　　准备不足不打紧，新皇帝也的确是缺少一战的筹码。姬青岚贵为天子，手中除御林军和拱卫京城的常规驻军外，竟无可用之兵。近都的三处驻军原本是为拱卫京城，可最近十年来朝中各股势力忙于夺嫡，宁王原本呼声最高，这些驻军首领到底有几分决心勤王平叛还不好说。原本西北驻军是战斗力极强的军队，只要稳住局面便可期待来援，可眼下形势，林家到底是仅仅针对顾延年还是对新皇帝不满暗存反意？靖远军被绊在西北，就算即刻求救，待收到消息驰援，也不可能比鲁州的军队早到京城。眼看三皇子大军由鲁州渐渐逼近京城，却束手无策，几成坐以待毙之势。泰安帝龙椅还未曾坐热，就面临着这样的局面，本就不稳固的朝局，此时更加风雨飘零。忠心耿耿的朝臣，日日椎心泣血却拿不出办法，心怀鬼胎者自不必说，原本举棋不定的一批人，渐渐也成骑墙之势，开始观望局面的变化。
　　就在这时候，京郊东大营派出了两支急行军。一支五千人大张旗鼓驰援京城防护，正面迎上了叛军。另一支只有五百人，化整为零，乔装改扮，绕道徽州直扑鲁州叛军的背后。
　　而此时的西北，靖远军与西京驻军，早已悄悄停战，两军中抽出一万精锐，由林骁带领，做急先锋，驰援东都。靖远大军，随后出发。西北局面的变化，犹如发生在蒸笼里，一丝消息都未曾放出。原因很简单，所有三皇子在西北的势力，在林顾交恶到交战的过程中都慢慢被诱导暴露在林骁的视线里。未曾落网的余孽因为林家发难前封锁了西北交通要道，也难以起到作用。而林骁，从来不曾与靖远候交恶，更没有起兵造反。林顾之间关于对待突厥的态度，二十年前便不一致，可是这从来不曾影响他们之间的情谊和信任，更不曾影响他们在具体的战争中保持高度的团结协作。之所以选择在这个时候放大二人之间的矛盾，便是为了诱敌入彀。

　　田太后稳坐在宁坤宫，此时能做的，唯有等待。
　　一边平复自己内心的焦虑，一边教导皇帝：“老百姓都说，富贵险中求，话虽直白，道理却对。做皇帝，从来就不能高枕无忧，平平静静。你三哥势力庞大，你纵容的时间越长，越是尾大不掉，不除掉这颗毒瘤，将来内政外交，处处受其掣肘。你刚刚登基，根基未稳，他觉得有机可乘，蠢蠢欲动。那咱们便卖他破绽，让他觉得可以发难。”
　　皇帝沉默不语。
　　“皇儿，这一役，母亲若不为你料得先机，若是将来母亲撒手人寰，你一个人可怎么好？”
　　皇帝抬起头看着田太后：“母后放心，孩儿知道您的苦心，孩儿此时，一则是担忧，唯恐事情有变，二则，也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三哥。”
　　“皇帝，我理解你此时的心情。可是有一件事，你要明白，如果今日易地而处，他也一样会这么做。这就是皇帝。”
　　“做皇帝，就非要这么无情吗？”他犹豫下，道：“母后，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不明白。”
　　“你问的好，我告诉你，皇帝不是无情，恰好相反，皇帝是这个世界上最有情的人，不过，皇帝的情，不是儿女情长家长里短，皇帝要有大爱，爱民如子，爱天下如家。以后，你就会慢慢懂得，皇帝的大爱，有的时候是要吃掉你心里的小情小爱的。”

　　东大营驰援京都的五千兵马，本就是靖远军麾下精锐中的精锐，所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顾延年经营西北军十几年，中间大大小小的各式战役不知道打了多少，他带的兵都是以战代练的。加之他一心一意扑在军中，身先士卒不求闻达，这才锤炼出一支铁军。前次凯旋，因为局势复杂，为以策万全，他将这支军队尽数带回，并在皇帝的授意下与田家安亲王府联手，将东大营的常规驻军偷梁换柱。因为东大营驻军将领原是安亲王府旧部，所以此事异常顺利低调。
　　这五千精锐的突然出现让姬青涵极为不安，鲁州叛军的行军速度骤然加快，原本预计两天后的短兵相接，提前到来了。
　　明目张胆引诱敌人扑过来，本就是田太后本意，也经过了安亲王的同意。顾如海因为开始接触宁王留在京城的各处暗桩，顾延年便命他事事与安亲王接洽，如此一来，渐渐地窥一斑见全豹，这出大戏竟给他摸出个八九不离十。因他这浪荡子名声在外，诸多行事反而方便，安亲王便把一些细节事情交给他处理。
　　给京郊东大营的命令也是由他送出去的，令派五百人绕道叛军背后，却是他出的主意。
　　西北劲旅突然出现，叛军深恐出现更多变故，一心要尽快拿下京城，毕然加快行军速度导致首尾不能相顾，绕到敌人背后的五百人，就能更快接近敌人的大本营，只要三皇子受到控制，这场叛乱也就算平息了。
　　依照顾如海的预想，五千人拖住叛军攻进城的速度，城破之后，御林军护卫宫城，无论如何也能坚持到林将军到来抑或是坚持到，暗杀三皇子成功。

　　靖远军的五千精锐让叛军的先头部队扎扎实实地见识了什么叫做彪悍，西北大漠摔打出来的骑兵，人强马壮，竟然不把数倍于自己的敌人放在眼里，直接迎着敌人杀了过去，叛军未到城门，在城郊五十里外的地方，两万先头部队，被五千人砍瓜切菜一样硬生生分成了两截，待到回过神儿来，五千人竟像马贼一样，以四散逃窜的方式毫发无损地退回到京都城门。顾如海接到眉姑的消息，着实为自己老爹骄傲了一回，这就是顾大将军带出来的部队。如此一来，破城时间必然延长，胜算又多了一成。

　　靖远军的五千人马，依仗良驹骏马的优势，策划了四次有效突袭，总是在叛军集中兵力攻打城门的时候造成有效的牵制，足足拖住叛军一天两夜。直到第三日清晨，叛军的先锋部队才在洛阳东城门撕开一个口子，仅仅由御林军拱卫的都城防卫，瞬间呈现出溃败之势。这个局面如果出现在一天前，天下易主几乎成为定局，可惜此时，林骁率领的西北军已经近在咫尺，最慢再有半日定然抵达京城，这半日时间，田仲卿就是拼了老命也得守住宫城。
　　鲁州叛军集结了幽燕九郡和鲁越两州的驻军，几乎是国朝半壁江山，按照姬青涵的算盘，又是在西北顾林两军内讧的时候突然起兵发难，几乎是胜券在握。谁知道顾林内讧本来就是为他设的一个局，不仅没有内讧这回事，并且靖远军早已经借着新皇登基，班师凯旋，争抢女婿这些烟雾的掩护，将极其精锐的小股力量悄悄送回了皇帝的身边。林骁率兵来援，西北信息中断，以及突然出现在京城的西北骑兵，这些都让姬青涵瞬间清醒，上当了。可是，已经骑虎难下。此时退一步，万劫不复；若进一步，或许还有一线希望。而这进一步的关键，就是在林骁到来之前，迅速关闭城门，外守都城，内攻皇城，关门打狗，一决生死。
　　顾如海的失算之处，正在于，他从未想过，姬青函会如此不留退路，竟然悄悄跟着先头部队打进了洛阳，绕道去执行核心任务的人已经扑空。

　　当眉姑带回叛军正在关闭城门布置城防的消息时，顾如海有些慌了。本来已经十拿九稳的局面，又出现了变数，他有一种非常明显的直觉，三皇子已经到了，否则先锋将领绝不会这么快就窥破关键所在，竟然不去集中兵力攻打都城，反而先准备守城，更不敢擅自据城布防，危险在靠近。而此时，想要迅速扭转局面，关键中的关键，就是想办法打开城门接应林骁入城。他只有两个时辰的时间，城门一破，按照既定计划，御林军和京畿防卫营余部就迅速收缩到宫城继续抵抗叛军的进攻，所以，叛军接管城防的速度不可能太慢，一旦京城防卫全部落入敌手，林骁入城的时间就无法预测，皇城则命悬一线。
　　顾如海深吸一口气，缓缓道：“眉姑，叫福伯来。”
　　福伯来的时候，看到他的少爷在看一幅京城堪舆图，少爷的身影跟将军真像。顾如海抬头：“福伯，我必须要出去一趟，并且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家里得交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