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新郎（荧惑守心）》止墨轻霜

14、将乱

　　“你急什么？说的好像你又正经事儿是的。”
　　“早起没去兵部点卯，午后要去走一遭。”
　　田大小姐噘嘴：“你又没什么正经差事。”
　　“差事吗，哪有正经的，但总得去呀。这几天，几位尚书侍郎忙的很，许是有大事了。”
　　“只要公公他老人家挡住西北的突厥人，什么事儿都不是大事儿。”
　　“你懂什么？林家要往东边走了，西北最近不宜动兵戈，爹也只能驻扎待命。”
　　“走就走，耽误公公什么事儿？”
　　“哼，东北的黑水四州都是苦寒之地，鲜卑山隔着，鸟不拉屎的地方，说是归林叔叔节制，有什么可节制的，不过是些化外之民。明升实贬。”
　　“他走了，公公不是没了意见相左之人，这回出兵，一直打到王庭去，让他们再也没有能力来回乱窜。”
　　宜靖抬头：“林将军为什么反对咱们家将军攻打王庭？”
　　“还有什么？怕公公抢了他们在西北的风头呗。”
　　顾如海绑好了风筝骨架，站起来伸伸胳膊：“哎，管那么多，我只负责到兵部点卯。谁升谁降跟我有什么关系。”
　　田晰撇撇嘴：“没出息的样儿。”
　　苏暖悠悠笑道：“大少奶奶好福气，没听人说悔教夫婿觅封侯吗？”
　　田晰颇不领情冷着一张脸。宜靖将画笔向桌子上一掷，开心地道：
　　“好啦，我的金鱼好啦”说罢就拿着那风筝，绕过桌案给福伯看，“福伯快看，我的金鱼怎么样？”众人都去看那风筝，果然做的不错，画工尤其好，层层叠叠的金色红色，绚丽耀目，若在晴天里放起来，真是会好看。宜靖故技重施，一手擎着风筝，就在练功场边上跑起来，边跑边笑：“我会自己做风筝啦！”她这一跑，大家可看的清楚，这位郡主脸上溅了滴红色颜料还不自知。
　　她本就穿着一身大红的衣服，手里的风筝金灿灿的，脸上那一点红正在脸颊，恰如一侧点了笑靥，真是美不胜收。
　　冯嬷嬷一面笑，一面上来拉着宜靖往房里去收拾，这里田晰早笑的弯了腰，顾如海呆呆站在那儿。
　　苏暖也微微笑着看着二人。

　　顾如海去兵部点卯回来，一事阁里坐着发呆。眉姑悄无声息地进来，默默陪着站了一会儿。顾如海叹气：“眉姑，爹让我护府里周全，我这都快把咱们家变成正面战场了，是不是有点儿不对。”
　　眉姑不说话。
　　顾如海仿佛也不指望她会回答，接着问道：“又有动作吗？”
　　“嗯，还是那家成衣铺子，是同一个人。”
　　“那就好。”
　　不出月余，果然如顾如海所言，圣旨下，封西京驻军参将林骁为黑水四州都督，即刻启程赴东北就职。
　　新皇帝的这一决定，仿佛沸油锅里加冷水，一时间人心不定，流言四起。林家自林恒之后虽然再无人建过大功，可是驻守西京多年，震慑西北诸州，实是朝廷对抗边患的倚重。如今顾延年出兵西北，正可趁去年荡平漠北的余威一举将突厥赶到大沙漠的西边，彻底拿下王庭，这个时候动林家，等于动了靖远军的大后方，实在是不明智的举动。
　　林家次子林驭亲自带了林骁的奏折快马加鞭，昼夜兼程赶回东都，要求面见天子。大殿之上，林驭声泪俱下，痛陈厉害，希望皇帝放弃攻打王庭。并表示，林家守望西京，不离故土，恳请皇帝收回成命。
　　御史台令王鸿怒斥林驭忤逆皇命，抗旨不尊。要求皇帝赐死林驭，以震朝纲。年轻的皇帝似乎被这个出乎意料的场面吓住了，正在不知所措，吏部尚书崔传杰出班启奏：“陛下，据林驭所说，林骁曾经上书，陈明攻打突厥王庭之利弊，臣昏聩，未曾记得有这样的奏折在朝堂之上讨论，敢问陛下，可确有此折？”
　　王鸿一把白胡须直颤抖，大骂崔传杰老匹夫，竟敢质问皇帝，必是勾结林氏，暗藏忤逆之心。
　　林驭本来跪在阶下，听到崔传杰的话，一跃而起：“崔大人的意思是，我大哥的奏折，根本就被压下，并未在朝中讨论。”
　　崔尚书一言不发，林驭目眦尽裂：“皇帝陛下，我林氏两代人留守西京二十六年，近忧马匪悍民，远据突厥犬戎，呕心沥血鞠躬尽瘁，不图加官进爵，志在为朝廷抚育百姓稳定边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大哥十几年来周旋于大漠各个部族之间，深谙平衡牵制之厉害，他夙兴夜寐枕戈待旦图什么？不远千里上书陈情，竟然连公开廷议的资格都没有吗？”
　　皇帝被他凶悍的样子吓的不行，连呼舅舅。田仲卿自新帝登基后接管御林军，林驭来时，他便做了准备，此时皇帝一出声，他便挥手命御林军进殿。
　　皇帝下令，林驭收押刑部天牢。

　　安亲王府，安亲王默默转动手里的核桃。田府，田仲卿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宁坤宫
　　皇帝坐在田太后的下手，他感到不安：“母后，还要再等吗？”
　　“等等看。绝不会只有一个吏部的崔传杰，此时着急，前功尽弃。”
　　“如果，没有动静呢？”
　　“哼，没有动静，就是还在观望，拿不定主意。皇帝不妨再卖些破绽给他们，让他们笃定。只要他们认定”田太后保养得宜的手指，在茶杯的边缘来回摩擦，“认定我们母子是一对草包，只会自毁长城，自然就会急为他们的主子推波助澜。”
　　“母后，您觉得他们会怎样推波助澜？”
　　“怎样推波助澜？怎么做都有可能，皇帝吗，就是要仔细分辨，谁的目的是促使皇帝打压林家，不管他们说正话还是反话，旁敲还是侧击，自己出面还是怂恿他人出面，只要这个人的目的是挑拨皇帝对林氏的态度，希望林家和顾家对立起来，那就肯定是包藏祸心。”
　　“嗯，朕听懂了，朕会好好分辨他们的意图。”
　　“皇帝，母后跟你说个人，你可知道你表妹嫁的这个顾如海吗？”
　　“知道，不是顾将军的公子，大名鼎鼎的为父亲纳妾的荒唐儿子吗？”
　　“正是。这个孩子平日里荒唐不羁的名声何等响亮，如今呢，这个荒唐公子用起了老三的一处暗桩，正在把我们唱的这出大戏的一幕幕时时送出去呢。”
　　“母后是说，他浪子回头，好好当起官来了？”
　　“浪子回头？恐怕就不是个浪子。平日里装的罢了。”
　　“他为何如此？”
　　“韬光养晦。他一直这么个名声，朝中的官员也就不那么忌惮兵权在握的顾大将军。皇儿啊，现下里，咱们就是要向他学呀。”
　　“向他学？”
　　“学习他不以真面目示人，让人认定你就是个年少无知的帝王。”

　　翌日早朝，户部侍郎尹睿请求皇帝公开林骁奏折。
　　皇帝道：“林骁的意思，顾延年去西北之前就跟朕说起过，奏折上的意思大同小异，不过是西北各部，不可使其一家独大，要保留他们的力量彼此牵制。靖远候也说，如今西北关外的情形，是开国以来对我朝最有利的机会，如果听凭林家兄弟的意见，难道我们要坐失良机，任突厥人放肆吗？”御史大夫景颢进言：“陛下，顾将军领兵在外，为我朝开疆拓土，正是一将难求。林家世代扎根西京，时日太久，考量西北事宜，恐怕难免有私心，切不可动摇心志，要坚定攻打突厥王庭的信念。严惩林驭，以安靖远候之心。”
　　林驭收押天牢后，绝食抗议，大骂皇帝急功近利，偏信田仲卿顾延年，置西北各州百姓于不顾，动摇国本。
　　皇帝下令，施鞭刑，午门前示众。
　　西京林家夜袭靖远军大营，靖远军粮草损失过半。本来要对外用兵，眨眼之间成了内讧。林家掌管的西京驻兵，当然比不了靖远候大军，但林氏调动西北各州各股势力的能力却远非靖远候能比。何况，三皇子本意，也并非要林家灭掉靖远军，只得一个字便可，拖。

　　林顾火拼，林氏公然造反。京城里的气氛霎时为之一变。
　　已经入冬，李太妃上年纪的人，拥衾围裘。安亲王坐在下手，正往手炉里装碳。安亲王夫妇服侍李太妃，向来是事事亲力亲为。
　　“母亲，西北大乱，消息已经传到京城了。”
　　“嗯。”
　　“我们去把九丫头接回来吧。”
　　“这几天，靖远侯府门可罗雀，大家都绕着走。”
　　“是。”
　　“孩子长大了，总要自己过日子，他是顾侯的妻子，顾家的当家主母，一有事儿就接回来，算什么。”沉吟了一会儿，“九丫头，是个好孩子，让她自己过这一关。”

　　早朝，吏部，户部联名上书，请准林家继续留守西京，调回靖远军，以平息内乱。御史台上书，请皇帝责令靖远军荡平林氏，以儆效尤。一片吵嚷之中，皇帝恍然无措。

　　一事阁，顾如海在写信。
　　福伯进来，关好房门。顾如海抬头看看他：“福伯，你怎么跟做贼似的。”
　　“少爷，你说这是怎么了，怎么不到三个月的功夫，咱们将军也不打突厥了，还跟林将军打起来了？”
　　“我哪里知道。你是不是在外面听了什么闲话？”
　　“这外面，说什么的都有。”
　　“都说什么？”
　　“呃，说将军定能荡平叛逆。”
　　顾如海笑笑：“就说这个？没人说你家将军要倒大霉？”
　　“呸呸呸，你说什么呢少爷，童言无忌。”老人家忧心忡忡，转身出去忙了。
　　顾如海静静地坐着，一会儿，眉姑进来了。
　　“怎么样？”
　　“少爷，这几天大街小巷里的孩子们都在唱一首歌谣。”
　　“什么歌谣。”
　　“青青草，兰花开，兰花到秋寒里埋。”
　　“陛下的名字里有岚字，那位的名字里有个涵字。这是要造势啊。”
　　“他们可能要动手了。”
　　“一会儿，你跑一趟东大营吧。回来后，这几天就别出门了，把府里看严了。剩下的事，交给老头子和老天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