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花正开》云舒兰

36、無物結同心（下，3）

　　躲避数日，终究是到了正面交锋的时候。

　　钟皓言阴沉着脸，深深倚在皮椅上，幽深的眸子里阴晴不定。

　　他真是想不到，岑暮云竟然是纽约客的大股东之一！五年前，她手中还只有1%的股权，现在竟然已经聚拢到7%。他不知道雁柏是否知晓这个事实，但是不管他知不知晓，这对他来说都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岑暮云，他深爱的女人，早就暗中对他有所算计！

　　他明白，等不到他亲自上门，她是决计不会轻易处理这7%的股份的。他如果令她满意，或许她还会把股权还给雁柏；他若是刺激到她，她会立刻将股权转让给斯摩哥亚。

　　是的，她料想的没错，从头至尾，他就没有想过要完成收购纽约客。和乔雁柏谈判的时候，他根本没有尽力，避重就轻，不露痕迹地躲过了许多尖锐的锋芒。他清楚雁柏的实力，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他一定可以力挽狂澜。

　　只是没想到，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岑暮云竟然成为关键。她手中所有加上已经收购到的股权，斯摩哥亚就会成为纽约客的第一大股东。到时候，凭借斯摩哥亚高层雷厉风行的作风，公司必将会摆平剩下的几名股东，顺利成为绝对大股东。

　　岑暮云，她到底是要做什么！她逼迫他们兄弟至此，还不肯罢手么！

　　摁下内线，钟皓言声音硬冷得像是能把秘书浑身的血液都冻僵！

　　“请岑总监进来！”

　　眼前是一排加应子。苏亦晓停下脚步，轻轻拿起一包看了看，嘴角便翘起来。

　　她向来不爱吃话梅之类的零食，所以从来不会往这边的柜台看。最近拖着钟皓言去中医馆看胃，老医生不由分说给他开了一连串药方。中药抓回家，他却宁死不喝，非要她捏着鼻子灌下去，还要讨价还价，喝一口，亲一下。买上足够的加应子，再加上冰糖，总该能哄他乖乖吃药了吧？

　　收银台前排着长长的队。苏亦晓站得有些疲累，百无聊赖地掏出手机来玩。

　　刚抓住手机，铃声大作。她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名字，只觉得一阵恍惚，手上立刻没了力气，一手的购物袋全都散落到地上。

　　缓缓把手机放到耳边，她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喂……”不可遏制地颤抖。

　　乔雁柏的声音显得那么不真实，一如既往地温柔平和，却有浓重的悲哀和无奈。

　　“亦晓，我是真的没有办法。”

　　深吸一口气，她一字一顿地说：“我懂。你在哪，我就来。”

　　“岑暮云，我不想提醒你第二遍！我已经结婚了，而且我深爱着我的妻子！你的闹剧该结束了！”钟皓言冷冷打断岑暮云的话，冰冷的语调和铁青的脸色告诉她，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岑暮云微微一愣，然后轻飘地笑，哼道：“你果真不答应？”

　　“除了这个，其他都可以。”

　　“可是我别无他求，要的不过就是你爱我。”岑暮云态度强硬，完全不理会他眼中足以将她吞噬的怒火。

　　“这不可能！”他斩钉截铁地拒绝。

　　岑暮云轻哼一声，也不急，只轻蔑地用眼角看他：“如果这是你要的，我成全你。”

　　钟皓言盛怒的气势立刻消了大半，只留一抹无奈的笑容在脸上，语气中竟有了哀求：“暮云，好好的三个人，为什么要弄成今天这个地步？”

　　岑暮云精致的双眸也是一黯，然而她很快整理好情绪，嘴角尽是讥诮：“我不过是给你救赎。明明被人卖了，还喜滋滋地帮着数钱。你是要我说你傻好呢，还是骂你贱？”

　　“你什么意思？”钟皓言一个虎瞪让她不自觉打了个寒噤。

　　岑暮云却不接着说，仿佛是故作神秘地问道：“你想不想知道，当初苏亦晓为什么会失踪？”

　　“我已经知道。”钟皓言没好气地回答。

　　“不，你不知道。其实当初是我找到两位伯母，动之以情，晓之以礼，怂恿她们逼迫苏亦晓离开你的世界。”

　　钟皓言浑身震了一下，直觉不能相信她说的话，不由得瞪大双眼看着她。却见她眼底清澈见底，没有丝毫掺假。一时间气短：“你……为什么？你知不知道，亦晓因此受了多少苦！”

　　“为什么？苏亦晓一天不离开你的视线，你的眼睛里就不会有我的存在！我不能容忍你对我的不屑一顾，不能容忍你把我的一片深情踩在脚底！钟皓言，无论我做了什么，都是因为你！”岑暮云粗暴地打断他的话，“她受苦？她受的苦怎能与我相比！我也是人，也有感情。雁柏对我的好我怎么会没有感觉？我和他这么多年的感情也都是真的！我背着背叛他的罪名，一心渴望着你的垂青，我不忍伤害他，却又不能忍受你对我刻意回避。为了你我甘愿被指责是个坏女人，我甘愿放弃所有晋升的机会。我为你付出这么多，你有没有一点为我想过！”

　　钟皓言在她的歇斯底里中缓缓倚向椅背，眼角的冰凌渐渐软化，叹息道：“暮云，我不值得。”

　　“那么她就值得吗？一个从来没有爱过你也永远不会爱上你的女人！”

　　岑暮云的话令他心头一震，再次望向她的眼眸迸射出令人心颤的寒光！

　　“你胡说什么！”一个字一个字如利针扎在她脸上。

　　岑暮云冷笑一声，嘴角重又浮起一丝讥诮，语调忽然变得轻柔诡秘：“你就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苏亦晓为什么会突然嫁给你吗？她是为了乔雁柏。为了尽快结束你的单身，消除我趁虚而入，离开乔雁柏的可能性，她利用你对他的感情要你娶她。”

　　钟皓言脑中嗡的一声，心底一直悬而未决的疑问此刻得到解答。然而他并不能相信她说的话。两个月来，苏亦晓对他的关怀备至和温柔体贴还历历在目。就在昨天，他们还在街头耍闹，还在亲热缠绵。

　　不等他想到话来反驳她，岑暮云接着说：“你以为乔雁柏为了这次收购谈判才回国吗？其实他早就已经回来了。为了要追上我，求我不要离开他，两个月前，他和我一起回的国。那个时候，他就和苏亦晓见过面。对了，应该就在你们结婚前几天吧。你不觉得巧吗？刚刚才见过面，立马转头同你结婚。”

　　“那么你又为何过了一个月才出现？”钟皓言努力在她的话中找疑点，意在反驳她，却更像是在支撑自己即将崩溃的心。

　　“如果不是乔雁柏以死相逼，我早就出现在你面前，又怎么可能让苏亦晓的计划得逞！”

　　钟皓言眼中仍有着深深的不确定。相信妻子，还是相信别人的话？是的，别人。亦晓是他最亲密的爱人，他没有理由怀疑她，更加不应该怀疑她！可是，心里深深的恐惧和绝望却像一张紧密的网牢牢将他困住，有一个尖厉的声音在放肆地嘲笑，好不容易隐藏起来的伤口开始一条一条裂开，鲜血如注。不行！他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受伤太多的人，就如同受伤的猛兽，一点点地风吹草动都足以令他疯狂到失去理智！和乔雁柏的名字摆在一起，他很清楚，他的胜算——为零。

　　不知从何处传来音乐。钟皓言置若罔闻，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和神情，两只手在大腿处紧紧相扣，骨节处显出青白色，同他的脸色一样惨淡。

　　岑暮云接了电话，满意地微微颔首，然后悠然地将手机收回，缓缓道：“现在他们正在熙春园餐厅的包厢见面，如果你有兴趣的话，不妨加入他们——你和雁柏也很久没有叙旧了吧？”

　　不回答乔雁柏的话，也不敢看他，苏亦晓只是低垂着头，痴痴地看着自己修长的手指不停地抠弄桌布边缘无辜的流苏。她过得好不好？要她怎么回答？好，当然是好。这天底下，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向钟皓言对她这般好。然而她的腹中竟怀着别人的孩子！他以为她会怀着怎样的心情面对钟皓言？他以为她会坦然接受钟皓言对他的宠爱，受之无愧地做她的钟太太？

　　乔雁柏静静地望着她依然血色寥寥的脸，眼底的心疼一如往昔。她长长的睫毛将她眼睛里所有的情绪都挡住，他却依然能感受到她的无措和冷凝。两个月不见，她胖了些，骨架子却依旧单□□惯性的眉尖若蹙和眼底的淡漠依旧让人看一眼就打心窝里感到心疼。叹口气，他开始进入正题——他就是求她办事来了不是么？她是皓言的妻子，这样的身份注定将他们的距离无限拉长。

　　“你知道纽约客对我的意义，对爸爸的意义。即便不是为了我，为了乔家，我也是断不能把纽约客拱手让人的！斯摩哥亚一贯的作风，就是在收购一间公司之后，将他们认为没有利用价值的职员全部清空，从内到外进行制度改革。到时候，我怎么向那几百名乔氏百货的老员工解释？我答应过他们，只要有我在一天，他们就不会没饭吃。亦晓，我是真的没办法。”

　　苏亦晓缓缓点头，折了一个糖包倒进杯子里，又拿起银匙来细细搅拌，道：“你和皓言……真的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但凡有，我也不会来找你。”

　　苏亦晓继续缓缓点头，仿佛有些心不在焉。胸口忽然好闷好闷，好像有什么从肚子里翻上来，酸咸的味道冲上咽喉，直迫得她张口想吐。

　　“亦晓，你还好吗？”乔雁柏伸手握住她的肩膀，细细查看她的脸色。

　　喉咙里积聚的腥味顷刻间如山洪暴发，苏亦晓胡乱地应他一声，猛地一推桌子，捂着嘴冲出门，朝卫生间跑去。老天，她居然开始害喜了！怎么办！

　　乔雁柏正要追出去，苏亦晓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下显示屏，见是李真，顺手接了。

　　还没开口，李真脆生生的声音十万火急地传过来：“亦晓，你在哪？你不是约了李医生做人流吗？来不及了已经！”

　　“人流？！”乔雁柏倒抽一口冷气，沉声喝道。

　　电话里传来剧烈的抽气声，然后立即戛然而止。猜到她捂着嘴准备挂电话，乔雁柏立刻追问：“李真，你说清楚！”

　　李真嗫嚅了片刻，慌乱而坚决地收线。

　　刚放下手机，苏亦晓推门走进来，满脸水渍。她脸色比方才苍白了许多，走路的时候身体有轻微的摇晃。她的右手下意识地靠在腹部，左手按着胸口，仿佛还没有顺过气来。

　　甫落座，乔雁柏的问话惊得她差点跌到地上。

　　“你怀孕了？”

　　抬头看他，嘴巴还不知所措地半张着，苏亦晓在满脑子飞速旋转的回答中找不到一句合适的，只觉得整颗心都突突地跳得厉害，好像再快一点就会立刻报废。

　　“……嗯。”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为什么不要他？”确定了答案，乔雁柏向她表达极度的不解。

　　“……啊？”苏亦晓艰难出声，还没有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

　　“为什么不要你们的孩子？你们——不好吗？”

　　“不……”不要问了，求求你不要问下去！我怕我忍不住把一切告诉你！苏亦晓惶惶地避开他的逼视，脚心都开始出汗，整个身子微微颤抖。

　　“那为什么要去做人流？”乔雁柏扳过她的身子，不让她逃开。

　　“我……”叫她怎么说！苏亦晓惊恐地等着他，放大的瞳孔看上去没有光泽，泛着骇人的墨色。

　　“皓言知道吗？不行，这种事情怎么能这么草率？如果不想要孩子，当初就该小心才是。好歹是一条生命！若是因为你们之间有问题，那就更加不应该。你等着，我把皓言找来，你们当面把话说清楚！”乔雁柏掏出手机来。

　　苏亦晓立时脸色大变，猛地向他扑过来，一把将手机打落在地，力道之大，竟将手机摔成两半。

　　“孩子、孩子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