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花正开》云舒兰

35、無物結同心（下，2）

　　那里的胀痛惹得心脏也一阵一阵痉挛。相似的不适出现在结婚半个月后。钟皓言一向对她轻柔有度，爱护有加，她却还是感到难受。到医院检查，医生的责怪叫她惊掉三魂七魄。

　　你已经怀孕一个月了，怎么这么不注意？头三个月是很危险的，小夫妻两个就不能忍一忍？要是再晚来一步，孩子恐怕就不保了！

　　她怀孕了！怀孕一个月！也就是说，绝不可能是钟皓言的孩子！

　　她已经不记得当时的自己是怎样的震惊，是怎样独自一人艰难地消化掉这个惊天的事实。她只记得，她不忍心轻易扼杀掉附中的生命，也不能忍受自己对钟皓言的背叛。

　　她对他撒谎了。是的，她又对他撒谎了。虽然她是怀着赎罪的心情回到他身边，也是真心诚意想要对他好，陪着他过完一辈子。但是关于结婚的真正目的，她还是隐瞒了他。她曾经发誓，这辈子再不会欺骗他，把他当成自己的全部努力去爱。却偏偏在她的生活渐渐安定美满的时候，上帝赐给她一个意外的礼物。和钟皓言分房而眠的这段日子，她几乎夜夜失眠。她是个坏女人吗？是的，她是个十恶不赦的坏女人！

　　可是她又能怎么办！她不过是个小女人，渴望的也只是平静简单的生活。她根本不想伤害任何人，却没有一个人愿意放过她。不论是爱人还是被爱，她一样痛得那么惨烈！

　　眼角滚烫。苏亦晓下意识伸手摸过眼角——却是干的。她才想起来，很久很久之前，她似乎就失去了流泪的能力。心还会痛，眼睛却已经麻木了。

　　腹部忽然强烈起来的抽痛令她深深纠眉。她抓起手机，拨了一串号码。

　　“李真，我不太好，陪我去趟医院好吗？”

　　北京。斯摩哥亚总部。

　　会议室里气氛异常紧张。庄汝生还在对钟皓言表示自己的不满。庄七弦在胸前环臂，悠闲地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钟皓言紧咬牙关，极力压制着满腔的怒意。岑暮云坐在钟皓言对面，神色莫辨。回来已经有一段时间，今天才算是正式的见面。他一直避着她，总是能制造各种机会避免在公司和她正面相遇。两年不见，这个男人还是那样摄人心魄，眉宇间的威仪俊逸，气宇轩昂一丝未减，只需略微翘一翘唇角，就可以颠倒众生。整栋斯摩哥亚大厦的女人们都是他的崇拜者，每一天计算和他碰面的次数，并把这个数字当作是幸福的标准。他是她们口中的好男人，才貌双全，钱权俱握，却是天下最专情的男人。

　　是的，他是个好男人。但同时，他也是她爱的男人。最初，她以为自己爱上的只是他的意气风发，所向披靡的霸气与威严，她以为她只是需要这样一个志同道合，可以一起纵横天下的同盟者。但是她错了。即使他为了苏亦晓而甘愿放弃美国总部副总裁的位置回到国内，即使他为了能多陪苏亦晓而甘愿忍受付宏鸣的压迫，即使她在乔雁柏的哀求之下回到他身边，她还是忘不了钟皓言。她确定，她是爱上他了！她岑暮云想要的东西，绝不会轻易放弃！

　　现在她等着，等着他来求她。她知道他绝不愿意收购纽约客。他的助理工作还是做得不够细致。他还不知道，她手中也有纽约客的股权。原先她占的份额并不大，但是自从斯摩哥亚着手收购纽约客的消息一传出，她就抢先一步，以为他们入股斯摩哥亚提供便利为条件，说服一批股东将他们手中的股权卖给她，现在她手中7%的股权虽然说不能起到最关键的作用，却也足以扭转局势。乔家还是有几个忠心的老部下抵死不愿出售股权。她若联合他们将股权还给乔雁柏，他就将成为纽约客的绝对大股东。她若是将股权卖给斯摩哥亚，纽约客必将元气大伤。纽约客总经理未婚妻出售自家股权，必将引起媒体的大肆报道和股市的骚乱，到时候纽约客股票下跌，大小股东和散户争相低价抛售，纽约客即使不被收购，也必然破产清算。

　　钟皓言微微抬眼，正迎上岑暮云目光精锐的眸子。她嘴角那一抹玩味十足的笑容竟让他有些心惊胆战！

　　她果然还是站在庄汝生那边么？

　　“钟总经理，不是我刻意为难你。我知道，纽约客的大股东乔雁柏是你的至交，但是生意场上无交情。你们现在是敌人，这是不可能改变的事实，不管你有多么为难，你都应该以公司的利益为先！撇开乔雁柏不谈，能够说服其他的股东，收购他们手中的股权也是可以的。当初我们也是想，乔雁柏手中有24%的股权，他若是答应出售，乔家那几个老部下也就不成气候。光是他们几个的股权，我们就可以成为第一大股东。一旦我们手中筹集到51%的股权，收购的事情就不是他乔雁柏说了算了！可是现在你看看，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你只搞定寥寥几个小股东。我不禁有些怀疑，传说中斯摩哥亚最精干得力的奇才，指的到底是不是你呢？”庄汝生不怀好意地看着他，灼灼的目光毫不掩饰眼中的不屑和厌恶。

　　钟皓言脊背挺得笔直，一个虎眼瞪回去，直叫他一阵头皮发麻！

　　“总裁请放心，我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的。”

　　“哦？”拖长音调，庄汝生眯起细长的眼睛，神色不明地看他。满意的答复？最令他满意的答复就是他钟皓言滚出斯摩哥亚！这样不是很好？既不用失了兄弟间的和气，也不用留在这里继续受他的摆布，还省得他们叔侄二人整天绞尽脑汁想着怎么算计他。可谓一举三得！

　　像是读懂了他的心思，钟皓言冷哼一声，双眸微眯，以同样的神态回望他，斩钉截铁地告诉他：你做梦！

　　“那么——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庄汝生气急败坏地扔下一句话，起身穿过一边的小门，怏怏地走回自己宽大的总裁办公室。

　　手臂被扯得有些痛，钟皓言才回过神来。

　　苏亦晓蹙眉的脸有些委屈：“老公，我跟你说话呢！”

　　他紧绷的心一下子轻松许多，连忙一笑，柔声道：“什么？”

　　“你要是累了就先回去吧，我一个人逛超市可以的。”苏亦晓见他脸色苍白，体贴道。

　　钟皓言捉住她抚上他脸颊的手，把她拉得更紧一点，说：“难得陪你出来。你每次逛超市都买一大堆东西，不是老说重吗？今天就全部交给我了！”

　　苏亦晓笑得皱起鼻头，双手亲昵地攀上他的手臂，拉着他穿梭于各个柜架。

　　钟皓言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侧，心情渐渐轻松起来。却不知为何，他的心中总有一种异样的情愫萦绕。他说不清是什么，只知道这种情愫令他不由自主心旷神怡。

　　在角落看到自动大头贴拍照机，苏亦晓像个孩子似地吵着他去拍。他向来厌恶拍照。一是他本就不会摆什么造型，一对着镜头，就连笑容都变得木讷僵硬，平日里魅惑众生的神奇魅力全然消失。拍结婚照的时候，他就差点把摄影师搞疯。摄影师不停地要求他笑得开心一点，再开心一点。说什么，结婚的大好日子，怎么感觉不到喜庆。见他的鬼去吧！能娶到亦晓，绕地球跑十圈都还不够表达他万分之一的激动！他明明已经高兴得快要进疯人院，那个破摄影师居然还说他像个木偶似的没有生命力！二是，他很不喜欢把自己禁锢在方寸大小的空间里。他是一只翱翔在天地间的雄鹰，除了巢穴，他不会在任何地方收起自己的羽翼！

　　偏偏今天叫他拍照的人是她，苏亦晓，他命中注定的克星。一看到她的微笑，他整颗心都软了，还不乖乖跟着她走进帘子里，接受他最难以忍受的折磨？

　　“你都不笑。”苏亦晓捧着大头贴一张一张翻看。钟皓言双手拎着好几个大大的购物袋走在她后侧，嘴角挂着宠溺的微笑。夕阳把他们两个人的影子拖得长长的，交叠在一起。

　　“我有笑啊！”他委屈地辩解，然后忍不住偷笑。有她在身边，不笑也困难啊！刚才在帘子里，她毫不留情地用手左右撕他的嘴，还用指尖顶他的嘴角，发现没有多大成效，又预谋挠他痒痒，害得他东逃西窜，差点把拍照机撞倒。

　　“哪有？你看看，简直是尊雕塑嘛！真是可惜了我这如花的笑靥！”苏亦晓举着照片贴到他鼻尖来给他看，笑脸上全是调皮可爱的笑容，如同玩意正浓的纯真女童，竟让他一下子有些看呆了。

　　苏亦晓看够了照片，把它们收进口袋里，忽然冲他诡秘地一笑，双手伸向他的，抓住购物袋的拎带，讨好似地说：“老公，我帮你拎！”

　　“不用了……哦！”钟皓言正要拒绝，她已经使力把购物袋提起一点。他正打算放手，她却闪电般把手缩回去，沉重的购物袋一下子砸下来，拖着他整条手臂直直地往下沉，手掌被拎带勒得生疼。他叫喊了一声，恨恨看向她。苏亦晓却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一只手捂住嘴巴，笑得两只眼睛弯成水晶月牙状，可爱如同小天使。他只得无奈地摇摇头，毫无气势地吐出两个字：“你呀——”

　　回到家，她在厨房做饭，他在客厅看电视。蓦然听她在里面喊：“老公，帮我拿包盐来——”
　　他心中一下子豁然开朗！

　　他终于知道这几天心中一直萦绕的那种情愫是什么了。

　　老公。这两个字是他一直渴望听到的天籁。这些天，她主动和他亲昵，与他耍闹，而不再是温顺地端坐在一边，等着他去拥抱亲吻。她变了，真正变得像一个妻子，一个时刻把丈夫放在心头，时刻需要丈夫陪在身边的小女人。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已经努力地爱上他了？

　　这一刻，他竟然感动得要落泪。

　　他的劫难结束了！他耗尽所有来爱她，终于得到回应！

　　“钟皓言，你敢蔑视我的话喽！”苏亦晓在里面用铲子很大力地敲打锅盖，以表示自己的不满。

　　“来了来了！”他一边应着，慌忙起身去拿盐。风扫过眼角，一片凉。

　　原以为今晚不用分房睡，结果老婆大人还是指着客厅，眼神坚决。

　　苏亦晓伸手推他，还来不及说不，嘴巴已经被他堵得死死的。这一吻令她的神志渐渐消失，不由自主回应他的热情。

　　忽然，腹部传来猛一阵的抽搐令她赫然惊醒。

　　你的胎位不正，最好立即停止房事，以免酿成恶果。

　　医生的话在耳边重新投下炸弹，苏亦晓一个激灵，双手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不顾一切将他掀到一边。

　　前几日的那次缠绵几乎要了宝宝的命。若不是为了乔雁柏，她断不会出此下策。也曾想过，流了就流了，一了百了。但流产时止不住的鲜血又怎么能瞒得了钟皓言？天知道她冒了多大险才敢和他亲热！

　　有些诧异地瞪着妻子愠怒的脸，钟皓言伸手轻抚她的脸颊，惊觉指尖粘满细密的汗珠。他脸色一变，扳过她的肩膀仔细察看，只见她脸色苍白，满头虚汗。

　　“你怎么了？我——弄疼你了？”他紧张而小心翼翼地问，两只手在她身上惊慌无措地摩挲，不知道该怎么扶她才能令她舒服一些。

　　苏亦晓微微咬住嘴唇，不着痕迹地摸了摸肚子，蹙眉道：“嗯。皓言，对不起。”

　　“不，是我对不起你才对，明明知道你身子不爽。怎么样？要不要喝水？”钟皓言哪里还管什么缠绵，轻轻捏着她的手臂，让她躺也不是坐也不是，当她是个易碎的水晶娃娃，小心得不得了。
　　苏亦晓轻轻摇头：“我睡一会儿就好了。你扶我躺下吧。”

　　钟皓言依言照做，帮她盖好被子，却不离开。

　　“你不睡吗？”

　　钟皓言温柔地笑：“我守着你，乖，有我在没事的。”轻轻摩挲她的额头，他眼底的宠溺满得溢出来。

　　苏亦晓心中一动，握着他的手放到脸侧，然后把脸深深埋在他的掌心，惊慌失措的心渐渐安定。流不出眼泪，心却在哭，为他哭，也为自己哭。

　　这样的人生，怎么才能结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