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花正开》云舒兰

37、无物结同心（下，4）

　　这句话无疑给了乔雁柏天大的打击！

　　他向后踉跄了一步，一向平和温儒的脸此刻全然崩溃！什么！他的孩子！这怎么可能！他双眼惊骇地瞪着她，看见她大眼睛里自己张皇惊愕的倒影。双手还停在她的肩上，却已经感觉不出她的温度。他忽然触电般缩回手，苏亦晓失去支撑，向地面栽过去。他便又立刻扶住她，害怕她受到伤害，小心翼翼扶她靠在椅子上坐稳。

　　接收到他眼中的惊诧和怀疑，苏亦晓艰难地点点头，一开口便控制不住抽噎，吃力而断断续续地解释：“两个月前，在我打听到皓言的住处要去找他的时候，我遇见了你。你还记得吗，那天晚上你喝了好多酒。你对我说了很多话，你把你和暮云姐之间的一切都告诉了我。后来你醉了，你把我当成了她……”

　　“可是那天之后你明明说……”

　　“对，我告诉你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我告诉你我只是请人把你送回酒店而已！那你要我怎么说？就算告诉你你会对我负责吗？你会放弃暮云姐吗？你要我告诉你，我，你的妹妹和你有了一夜情！天哪，这有多离谱！现在你知道了，我不仅成了你的女人，还有了你的孩子，你打算把我怎么办？你要娶我吗？”苏亦晓甩开他的手，终于忍不住向他大声吼叫，将这段日子以来内心积压的愤恨和委屈统统砸在他身上。吼完最后一句，自己也是一愣，仿佛再也无法遮掩满心的无奈和伤痛，她以手掩面，眼泪从指缝间泻下，顺着手臂滑下去，不断地滴落在地面。

　　乔雁柏面色惨白，方才骤然雪亮凌厉的目光渐渐温和，露出一贯的疼惜，却又神色复杂，找不到苏亦晓在他心中合适的定位。不再是妹妹，也不可能是爱人。看着她不停抽动的双肩，他心里也有一千一万个不舍得。然而他的手颤巍巍地僵在半空，想要揽她入怀，却蓦然提醒自己，他的怀抱从来都不是她的，也永远不是她最好的归宿。

　　“所以……暮云对我说，你为了我才嫁给皓言也是事实？”

　　刚刚赶到包厢外、身形颀长的俊逸男子不由得一怔，握住门柄的手松开来，屏住呼吸，只为亲耳听到他想要的答案。

　　苏亦晓，我要听你说。只要你说不，我就相信。

　　门内沉寂了许久，曾经令他魂牵梦萦，深深迷醉的软绵女声短促而坚决地响起：“是。”

　　心一下子裂成无数片，胸口的剧痛令他深深纠起眉头。眼睛里像是飞入无数细碎尖利的玻璃屑，连续的刺痛迫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眼睛很烫，这滚烫从眼角溢出来，顺着脸颊缓缓滑落。

　　他哭了，他又为她哭了。他说过不会再为她掉一滴眼泪，却再一次背叛了自己！

　　“我不要你为难，我不想看见你难过！我知道你有多爱暮云姐，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她伤透了心，还要被无情地抛弃！乔雁柏，我就是想看到你幸福，我就是心甘情愿为你付出所有，哪怕是赔上自己的幸福！我只是想不到，你明明都知道，却忍心装傻，静静地在一旁看着。从小到大，你就一直这么看着，看着我对你情不自禁地脸红，看着我为了能和你多呆一会儿死皮赖脸跟在你和暮云姐屁股后面，看着我为了能追随你的脚步拼了命也要考进北大，看着我离开，看着我嫁人！只要我不说，你就觉得我们相安无事。你根本就是走一步看一步，只想把事情交给老天来处理。因为你知道，我绝不会说，我绝对不舍得破坏你和暮云姐。乔雁柏，你以为我是傻子吗？你以为你对我那么那么的好，我的心就不会痛？多少次我对自己说，放弃吧，我不要再喜欢你了，可是……我就是放不下，我就是义无反顾地喜欢你！老天，我真是世界上最笨的傻瓜！”苏亦晓缓缓将手放下，苍白的小脸泪痕狼藉，红肿的双眼和鼻头上缠满了细碎的发丝。她朝他吼叫，却实在没有什么气势。每说几个字，她都要狠狠抽一口气，然后急促地抽动肩膀，张大嘴巴，却无法出声，只有力气拼命咽气。

　　从来没有看到她哭得这么惨列，就算是在亦童去世的时候，就算是在被凶狠的地痞欺负的时候，就算是在一切的时候，她也从未这样哭过，好像要把全身的力气都哭尽，要把这辈子的委屈都发泄干净。这叫他怎么承受的了！他一向把她当作最爱的亲人，平日里只要看到她眼圈泛红就心疼万分，要他摘下满天的星星来哄她笑都不是问题，何况是现在！然而他却愣愣地站在原地，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他从来不知道，他对她的好竟是对她最大的残忍！她所有的悲欢都是因为他。他给了她所有，而她却依然一无所有。她的眼泪越来越汹涌，他的心也越来越痛。还没有想到该怎么做，他只知道他见不得她哭，心中缱绻的怜惜和感动瞬时蒙蔽了他的理智，他一把揽住她的腰，一只手轻轻捧起她的脸，然后轻轻吻下去。

　　哼，多么深情的告白！门外的男子几乎要将牙床咬碎，停留在门柄上的手蓦地一把攥紧。“咔嗒”，轻微一声响，门被他轻轻推开一条缝。他倒要看看，此刻的她是带着怎样的表情面对她口中“义无反顾”的爱人，就像这些日子以来面对他一样！是温柔如水，楚楚可怜，还是娇憨纯情，抑或妩媚迷离！这可恶的女人！他从来不知道，她的演技竟如此好！

　　不是，都不是。她只是一脸惊愕地被那个男人吻住了小嘴。你看她瞪圆的杏眼，因为不知所措而有些僵硬的身体，双手还慌乱地扣在他的手臂上。他真是忍不住要笑！明明心里早就乐翻了天，还要不动声色地假装清纯！十年前他夺走她初吻的时候，也还没有看到过她如此惊羞的表情。呵，苏亦晓，我当真是小看你了！

　　他拼命咧开嘴，却笑不出声音，表情怪异而可笑。他以为自己会冲进去拎起那个恶女人算总账，但是他却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灵魂漂浮在身体外面，嘴角挂着嘲讽的微笑，看着他僵硬的躯壳，也看着房间里面拥吻的男女，就像是在看一场戏，一场他彻头彻尾，输得干干净净的戏。
　　许久，钟皓言缓缓把门带上，一步一步，缓慢而蹒跚地离去。

　　意识到这是一个吻，一个乔雁柏给她的吻，苏亦晓心中一凛，迅速而坚决地将他推开，冷道：“哥，不要这样。”

　　乔雁柏愣怔地看了她一会儿，脸上轮番换了无数个表情，忽地伸手狠狠给了自己一耳光，心里痛骂：乔雁柏，你在做什么！

　　“哥，没错，我已经决定打掉这个孩子，因为我下定决心要和钟皓言过一辈子。我欠他太多，瞒他太多，我不能再对不起他。我不能再放任自己，丝毫不顾他的感受去担心你守护你。这是我用尽这辈子的勇气才做的决定。我来见你，就已经冒了天大的风险，因为我可能会为了你取消这个决定，那么我这一生将永远不会再有勇气去爱另外一个人。哥，这将会是我最后一次帮你，全心全意，不惜代价地帮你……你不要开口，不要对我说话。我现在就要走出这个房间，这辈子，在我没有爱上钟皓言之前，我再也不会见你！”

　　苏亦晓一边说，一边缓缓退到门边。乔雁柏向前追了一步，又停下来。她也没有立刻离开，握住门柄，打开门，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深深看了他最后一眼，仿佛要把他的样子永远烙在心底。然后才迅速闪出去，风一般消失在门外走廊尽头。

　　把钥匙插进锁孔，苏亦晓却没有立刻开门。她抬起一只手来放到腹部，眼眸一黯，脸色依然很不好看。

　　过了约定的时间，李医生匆匆赶往外地开会去了。

　　宝宝，是我们注定有缘吗？

　　微微叹息，努力摆出一贯温柔淡薄的笑容，她打开门走进去。

　　沙发上那道颀长的身影令她有一瞬间的晃眼——他这么早就回来了？

　　“今天公司不忙啊？”她柔声问。

　　“嗯。”钟皓言仿佛有些心不在焉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立刻定回电视机，换了个更稳慵懒的姿势。

　　“别老坐着，难得回家早，做做运动，对颈椎腰椎好。”她拎着一大堆蔬菜进到厨房，没有觉察到他眼中的危险信号。

　　“今天不要做晚饭了，我不想吃。”他的声音冷冷地传过来。

　　她立刻从厨房里出来，站到他面前，弯下腰看他：“怎么了？胃又不舒服吗？”

　　嘴角一勾，他脸上露出难以捉摸的神情：“心，心痛。”

　　她微微蹙眉，眼底涌上焦虑，“太累了吗？怎么连心脏也开始不舒服了？”

　　她的手刚刚碰到他，便被他猛地一拉，整个人都跌到他怀里，鼻子撞上他，一阵锉痛。他的大手恶作剧般地抬起她的脸，逼迫她看他。她的视线正落入他神色莫辨、深不见底的眸子里。

　　“爱不爱我？”他声音低沉，仿若呓语。他鼻尖抵着她的，灼热的气息喷在她脸上，令她没来由的一阵慌乱。

　　她根本没法回答。他手劲太大，仿佛是故意的，狠狠捏着她的下巴，她一张口，两边脸颊就陷进嘴里，舌头迫不得已往外顶，根本说不出一个字。

　　“爱不爱我，嗯？”他再一次问她，声音放得更柔，眸子里萦绕着诡异的幽蓝色光芒，仿佛是从万丈深潭里跃出的凶恶蛟龙，马上就要冲出来将她一口吞噬掉!手上更使了几分力，痛得她险些叫出声来。

　　她有些恐惧地瞪大眼睛，迷茫地看着他突然变得有些狰狞的脸，本能地攀住他的手，想要掰开。

　　“回答我啊，你爱不爱我？我不管你努力得怎么样，我只想知道结果——你爱上我了没有！”看到她额头沁出密集的汗珠，秀丽的眉毛痛苦地纠成一团，他立刻不忍心，松开她的下巴，改为握住她瘦削的肩膀。

　　苏亦晓喘息了一阵，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不想再骗他，可是她却没有办法立刻说出不爱两个字。不明白自己在纠结什么，犹豫什么，她就是不能像以前一样痛快地告诉自己，她不爱眼前这个男人。她担心他，真心诚意照顾他，自始至终，她最亲近的男人只有他。

　　“我爱你。”没错，她回答的的的确确是这三个字。她已经决定不要那个孩子，斩断她和乔雁柏最后的关联和他共度一生，还有什么好犹豫的？爱或不爱，这辈子，她的男人只有他！

　　眼中掠过一道微光，像风中残焰，颤巍巍泯灭在眼角。他松开她，朝她温柔地笑，孩童般咧开嘴：“傻瓜，吓到了？”

　　她突突的心跳恢复平和，又气又笑道：“讨厌！”

　　“今天去哪了？”他突然问。

　　她一愣，忽然眼睛一亮——机会来了。

　　“去见李真了。”没有注意到他暗下去的眼神和微微咬紧的僵硬唇角，她继续说，“她一个朋友丢了工作，弄得她也很不开心。听说是被收购之后，新老板把老员工全辞退了。”

　　听到她把重音放在收购上，钟皓言突地脸色煞白，深不可测的眸子里呈现出暴风雨前的奇异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