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花正开》云舒兰

25、（5）众里寻她千百度（下，3）

　　到洗漱间用凉水冲了脸，思维才渐渐恢复清晰，头部依然隐隐作痛。靠着洗脸台喘息了一会儿，水流的哗哗声令她感到奇异的平静。等到脑子里无端挑起的神经松弛下来，苏亦晓舒口气，关掉水龙头，面带职业微笑走出洗漱间。
　　经过服务台的时候，正看见绿川和前台接待员尤雅神情紧张地在电脑前忙活着。
　　“怎么了？”
　　“这电脑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调不出资料了。我明明把整理好的客人的资料放在D盘了呀！”尤雅头也来不及抬，一只手握着鼠标，一只手按在键盘上，却又不敢轻举妄动，手忙脚乱，举足无措。
　　“怎么办，经理待会儿要来检查！”
　　“我来看看。”苏亦晓上前查看了一翻，鼠标点了几点，又输入了一串程序代码，一拍手掌站起来，“好了。”
　　尤雅将信将疑地凑上前，打开D盘，果然看到完整的顾客资料，不由得又笑又叫：“谢天谢地！亦晓，你太厉害了！”
　　“这没什么。”苏亦晓微微笑笑，拉绿川往厨房走，“快点，要上菜了。”
　　“亦晓，我真不明白，你是名牌大学毕业生，又懂电脑又懂英语，为什么甘愿做像我们这种人才会做的服务员？我们酒店不是缺个客服经理吗？你去试试看！”绿川第一千八百次问起这个问题。
　　苏亦晓在她额头点了一下，嗔道：“我说过多少遍了，不要再说‘像你们这种人’。我们都是一样的。”
　　“你不要扯开话题，每次都这样！快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哦！”绿川咯咯笑几声，假装唬下脸来。
　　“因为我是落难的公主，怕被抓回去啊！”怕再次领教她的无敌缠功，苏亦晓神情严肃地开了一个玩笑。
　　“真的啊！”苏亦晓立刻被绿川两眼放光，充满幻想的表情打败，受不了似地摇摇头，撇下她走进厨房。
　　正要推门进去桃源厅，绿川突然拦住她，神秘兮兮地凑到她耳朵旁边，小声说：“待会儿我们要合作让里面的客人给开酒费，越多越好哦。开酒费可都是我们自己的！”
　　“你想怎么做？”苏亦晓好笑地摇摇头。这个天真的绿川，不知道又想出什么怪点子。
　　“待会儿我一进去，就把我手里的这扎啤酒全部打开……嘘，我知道他们没点，这就是重点。然后你就得解释，记住，要用楚楚可怜的表情告诉他们，上一次，我妹妹被一个坏蛋骗，叫她用筷子开了一百瓶啤酒，可是最后却翻脸不认账。可怜我妹妹，开啤酒开得手指都伸不直了，还留下了后遗症，只要一看见啤酒就会开……清楚了吧？”
　　苏亦晓完全折服于她绘声绘色的表演，哭笑不得地开口：“还是我去开吧。”
　　“不行，我这长相比较适合演后遗症患者！你这么漂亮，眉毛一皱就惹人疼，当然得你来演！”
　　“他们不会相信的。”
　　“所以就看你啦！你一定要楚楚可怜，要柔弱！男人都好色，又大男子主义，一定会上钩！就这么说啦！”不等她回答，绿川梦的拧开门把手，一个箭步冲进去，解开绳子，把啤酒摆成一排，不发一言，极迅速地把所有瓶盖全掀了。然后开始对着一桌的表情各异客人傻笑。
　　可是等了半天，苏亦晓的解释还是没有登场。绿川揉了揉笑僵的腮帮子，朝身后看了一眼。却见苏亦晓像是经受了晴天霹雳一般呆呆站在门口，脸上的微笑还没有散去，两只眼睛惊愕地瞪圆了，嘴唇颤抖了许久，才嗫嚅出一个字：“你——”
　　绿川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不由得倒吸一口气，嘴角湿湿的，就要流下口水——帅哥诶！实在太帅了！真是讨厌，人家眼睛都转不动啦！
　　飞扬的剑眉，有些狭长而线条凌厉的晶亮双眸，刀刻一般的鼻梁，性感完美的嘴唇，就连搁在下巴上洁白修长的手指都这么迷人！哦，天啊，帅哥笑了！尽管只是一边嘴角翘起一个小小小小的弧度，也足以让全世界的鲜花黯然失色！
　　“是我。”钟皓言简短而肯定地回应苏亦晓。
　　短暂的惊诧过后，苏亦晓第一个反应就是——跑。
　　却被经理堵了个正着。接着，满桌的客人一一自动自觉地离席。经理最后一个离开，离开前不忘把眼冒爱心，大流口水的绿川扯出去。
　　他就知道，如果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她一定会跑，所以，寻找她的这么多年，他也学聪明了。他不动，在她的世界，等她撞上他。不管她的世界有多大，他已经安排好了，把他的世界完全围在外面，牢牢圈住她。
　　“三年零七个月，奥运会都结束了，我们……终于见面了。”他端坐在座位上，没有动，却让她觉得无路可逃。他并没有怎么变，只是眉宇间更添了几分成熟的魅力。
　　“……是。”莫名的慌乱，她只发出这一个字。就是为了防止他找到她，她刻意让自己平庸，缩在苏州角落里的小酒店里当一个谁都不会注意的服务员。可就算是这样，他还是找到她了。三年零七个月，漫长的数字。她忽然有些失落。这些日子，一直在找着她的，是钟皓言。只是钟皓言。
　　“四个月前，我去了趟映秀，救了几个人，又回来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花了多少力气，才可以用这短短二十九个字概括了那一场惊心动魄的映秀之行。
　　苏亦晓浑身一震，才发现他眉宇间那抹成熟是因为苍桑的痕迹。细看之下，他的额头有几道不明显的伤痕，像是提早爬上去的皱纹。伤痕已经浅了，但是那段和死神擦肩而过的经历是永远也无法抹去的吧？她还能记得昏迷中的他被送到医院的情形。那时，她根本认不出是他。那样憔悴的一张脸，连眉毛都变得稀落。没有精致的轮廓，没有威严的霸气，只有沉寂的惨白和无力。她不敢相信，他竟然只用了二十九个字将这个过程一笔带过。钟皓言……曾经有可能死去。不是不内疚，不是不感动，但她早已答应了两位妈妈，不会再接近他们分毫。
　　“为了庆祝我们重逢，干杯。”钟皓言为自己倒了酒，起身走到她身边，向她举杯的右手微微颤抖。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来找我？你不是一向讨厌我吗？为什么我离开了，你又要穷追不舍？还是你喜欢看到我现在这副狼狈的样子？”苏亦晓用力打翻他手中的酒杯，视线随着杯子一起碎在地上。脸上有酥痒的感觉绵延成一条线，直到下巴，汇成圆形的珠子落到地面。
　　“因为我喜欢你。”钟皓言平静的开口，仿佛这句话再自然不过。
　　苏亦晓霍然抬头，正迎上他温柔缱绻的眸子。两粒黑色荧亮的珍珠像是汇聚了海底最神秘的力量，将她的呼吸全部卷了去。
　　“因为我喜欢你，从你在医务室哭泣的那一刻起，从你淡漠的微笑开始，从你冰冷的双手开始，从你的执着开始。苏亦晓，我一直不愿意承认，很久很久以前，你已经占据了我心的全部。我那么高傲，怎么会允许自己暗恋一个总是自以为是的小屁孩？我嘲笑你，避开你，捉弄你，把你推得越远，就发现自己陷得越深。”钟皓言缓缓按住她的双肩，把她拉得离自己更近一些，不让她避开自己的视线。
　　这震惊不亚于知道哥哥死讯的那一刻。苏亦晓神经质地躲开他的手，后退了好几步，眼睛里充满不安，一只手已经按在门把上，暗暗使劲。
　　看出她想要逃跑的打算，钟皓言神色一沉，不顾一切向前跨了一步。这一步彻底刺激了苏亦晓，她迅速拧开门准备跑开。感觉到手腕被拉住，她直觉性地就要甩手，却忽然停顿——那只握在她手腕上的手颤抖得厉害，却不是因为用了太大的力气。她根本感觉不到这只手的力气。这是他的手吗？她见识过它们的威力，就像坚固的巨钳，随便一使劲就让她动弹不得。她有些诧异地回过头看他。
　　他眼底的哀求一览无余。
　　“别跑，我已经拉不住你啦。”钟皓言苦苦笑了，松开她，举起右手来，那只瘦削修长的手就像是一个羸弱的美人，在她面前瑟瑟发抖。
　　“巨石砸的。”钟皓言淡淡解释了一句。
　　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再次喷涌而出。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苏亦晓迟疑地伸出双手，将这只曾经如同主人一样威风凛凛的手轻轻托起，然后忽然蹲下去，脸贴着他的手背，孩子一般委屈而痛心地哭泣。
　　“是我……是我……都是我……我害了你，我真的不该出现在你们的世界里！真的不该，真的不该！”
　　钟皓言将她扶起来，心疼地揽她入怀，在她耳边柔声细语：“你怎么会不该出现在我的世界里？如果不是遇见你，我这三十一年的的生命根本毫无意义。”
　　“钟皓言，真的，不要再接近我，不要再加重我的罪孽。我拜托你好好活下去，好好的幸福下去。”苏亦晓的声音闷闷地传过来。她把脸深深埋在他胸口，每说一个字，就会震得他胸口一阵麻痒，就像是被电流击中一般。
　　“没有你，我怎么幸福？”第一次靠得这么近而没有被她拒绝，钟皓言有些喜不自胜，忽然觉得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
　　“可是……我就要结婚了。”
　　不堪重负的心再次受到重创，钟皓言柔情似水的眼神渐渐被骇人的冷酷吞噬。已经被打击得找不回自己的男人粗鲁地将苏亦晓推开，像一头狂暴的狮子，疯狂地对着她咆哮：“我不会再为你哭了！就算、就算我的心，就算我的心现在就像被残忍的掏空了！疼，再疼我都不会哭！苏亦晓，敢结婚就试试看！我不会放过你的！”
　　如同肆虐过的龙卷风，一声巨响之后，桃源厅里恢复了打烊之后的死寂。苏亦晓顺着墙壁慢慢倒下去，心像被什么压住了，喘不过气来。
　　钟皓言，喜欢苏亦晓。
　　“如果以后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你就罚我喜欢上钟皓言。这对我来说，是世界上最残酷无情的惩罚！”
　　苏亦晓，绝对不会喜欢钟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