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花正开》云舒兰

26、（6）寸心万绪，咫尺千里（上）

　　八点，没有什么特别的早晨，上班铃一响，工作就要上手。纷繁的账目表，千篇一律的存取款办理手续，单调却也悦耳的验钞机的刷刷声，偶尔发生在窗口的争执。大兴银行的办公生活和所有银行没有任何区别。
　　两个小时之后，这一观点被彻底推翻。
　　从此，大兴银行的女职员在空闲时增加了一项议题：讨论亚洲第一金融顾问钟皓言与银行继承人廖长安的战争。
　　其实也没有什么可八卦的，起因不过是廖长安的秘书在送咖啡进办公室的时候，听到两个人用高于正常分贝的音高谈话和用类似于敌对的眼神对峙，再加上一个名字。女人的想象力是无穷的。
　　“原来一直和经理来往的那个小服务员认识钟皓言诶！”
　　“不会吧？亚洲第一金融顾问怎么会认识一个默默无闻的低层次女人？”
　　“有钱人的品味一向很怪的。”
　　“该不会是经理横刀夺爱吧？听说经理找了她很久呢！”
　　“一定是这样的。在一次偶然的邂逅中，平凡的灰姑娘结识了两个杰出的王子。两个王子为了她大打出手，争着献殷勤。善良的灰姑娘为了阻止两位王子互相伤害，于是偷偷逃跑。没想到两位王子穷追不舍，灰姑娘再一次到了抉择的关口。为了得到心中所爱，两位王子就要进行决斗了！”
　　“是不是真的啊？”
　　“你们说谁会赢？”
　　“你希望谁赢啊？”
　　“最好灰姑娘消失，这样说不定我还有机会！”
　　“咦，你真恶毒……”
　　钟皓言接收到廖长安眼里的敌意，嗤笑道：“我告诉你，这个世界上，除了乔雁柏，就只有我能给她幸福。”
　　“是么。你凭什么这么肯定？”廖长安淡淡一笑，不屑一顾。
　　“这个你不需要知道。你只需要知道，我是不会放手的，你们尽管试试看。”钟皓言眼角落下危险的阴影来。
　　临走，廖长安叫住他，脸上的表情忽然就变得平和而友好：“我知道，你是真的很爱她。”为了她，连命都可以不要。
　　钟皓言有一瞬间的怔忡，回过神来的时候，廖长安已经恢复了先前的冷漠表情。
　　“学长，你会不会怪我利用你？”苏亦晓放下手中的婚纱册，歉疚地问道。
　　“现在的重点是，钟皓言死死盯着我们，只要我们选中的礼服，他无论如何会高价买断。我们预定的酒店，他会想尽办法让店家毁约。就连教堂都不能幸免。他甄选即将结婚的新人，把全国的教堂日程都排满了。斯莫哥亚首席理财师，亚洲第一金融顾问，果然手腕够硬。”廖长安摇摇头，无可奈何地叹气。他真是被钟皓言惹火了，却又不够能力扳回一局。为了让钟皓言信以为真，他们已经通过媒体向外界宣布了婚讯。眼看婚期将至，婚礼需要筹办的事项却十样九缺。迟迟不见婚礼筹备的动静，各大媒体展开了激烈的猜测。大兴银行董事长廖卫国多方干预，竟然也无济于事。
　　同一时间，大兴银行苏浙皖三地分行以及上海总行出现历史性的运营危机。个大商户纷纷撤资，各项理财项目被迫中断，股票大幅下跌，甚至爆出上海总行副行长挪用巨额公款的消息。一时间廖氏家族忙得焦头烂额，再也无暇理会二人的婚事。廖卫国对儿子下了最后通牒，立刻和苏亦晓分手，否则就和他断绝父子关系。
　　短短一个月，大兴银行各家分行宣告破产，仅剩上海总行苟延残喘。
　　没想过自己会主动找他。电梯已经停下，门也已经打开了好久。苏亦晓垂首站在电梯里，双腿像生了根，怎么也迈不出去。直到被她挡住的人发出不耐烦的咂嘴声，她才如梦初醒般挪出电梯。深吸一口气，她找到他所在的房间，用力按下门铃。
　　门后的男人还穿着睡袍，短发凌乱，迷蒙的睡眼散发着慵懒却依旧优雅的魅力。看到她，他并不惊讶，微微哼笑，悠闲地转身进屋，倒了一杯红酒细细品尝。
　　“新婚快乐——啊，我忘了，婚没结成，是吧？”挑起眼睛来看她，眼角满是得意。
　　呼吸一紧，心里只觉得悲哀。苏亦晓温驯地走到他面前，这一生第一次低声下气地求他：“我求你，收手吧。”
　　靠在唇边的酒杯顿了顿，然后接着向上倾斜。深红色的液体汩汩倾出。
　　“钟皓言，你收手吧！”苏亦晓又说了一遍，语调里有更深的哀求。
　　“理由呢？”满不在乎的口吻。
　　“我承认，我和廖学长之见什么也没有。我不喜欢他，我只是为了躲开你才骗你。我只是利用他，一点也没有喜欢他。这就是你要听的话对吧？现在我说给你听了，你满意了没有？你可以放过廖学长了吧？”苏亦晓声音有些激动的急促起来，眼底的愤怒和无奈仿佛在他心上锥了一下。
　　满意地点点头，钟皓言温柔地看了她一眼，很快，这一抹温柔重新归于冷漠：“这不够。苏亦晓，这不够。”
　　“你是要我跟你走？回去你们的世界？这不可能！”
　　眼睛里有凌厉的剑光射出，钟皓言狠狠瞪住她，沉声喝道：“为什么不可能？我要你说，为什么不声不响把自己藏起来？到底是什么原因，竟然可以让你心甘情愿地离开乔雁柏？”
　　仿佛被千万只鼓槌同时擂中心脏，苏亦晓两腿发软，向后踉跄了一步，差点跌倒。
　　这么多年，洞穿她心事的人居然是他吗！猛然听到乔雁柏的名字，她竟然有些承受不起。这三个字太重，太重！一个接着一个的巨雷一般，把她的脑袋砸得嗡嗡作响，思维一下子混乱起来。
　　“哥哥，他好吗？”
　　不回答他的问题，不惊讶他的知情，她居然在这个时候问出这样的问题！她的重点应该在廖长安身上才对吧？她果然是深爱着乔雁柏，连逻辑都跟着不正常。
　　“你自己去问他！”想知道的话就跟他回去。不在乎她为了谁，不在乎他的机会再次渺茫，不在乎所有能够在乎的事情，只要她跟他回去，只要她从此不离开，什么廖长安，什么伤心欲绝，什么鬼门关，他统统不在乎！
　　这一句无情的怒吼震醒了苏亦晓。努力压下陡然间翻江倒海的思念，她把注意力拉回到廖长安身上来。
　　“请你放过廖学长。但是，我不会跟你走的。你不要逼我。如果你再逼我，我会跑得更远，我会隐姓埋名，我绝对不会让你找到我！”就算你放过廖学长，我还是会走。我已经不单单给你和哥哥带来灾难，廖学长也因为我而成为家族的罪人。或许我天生注定要孤独一人，我不想再害任何人！
　　“你跑好了！你尽管跑！我告诉你苏亦晓，这世界上没有我办不到的事！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就算要我上天入地，花上一辈子的时间，我也一定会找到你！我说到做到！”钟皓言暴怒，一扬手把酒杯砸到她身后的墙壁上。酒杯擦过她耳朵的时候，只带过一阵轻微的风，却像是一巴掌重重扇在她脸上。
　　“好，钟皓言，你也很清楚我的个性。既然你这样逼我，我就断了你的后路，你不要后悔！”苏亦晓咬牙，缓慢地说出这句话。钟皓言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冲到窗边，翻身坐上窗台，整个身子往外倾斜，只剩一只手紧紧攥住窗棂。在她的脸上，竟然有笑容。破釜沉舟的笑容。
　　这笑容真是残忍！苏亦晓，你怎么会这么残忍！你居然以死相胁！你居然要死在我的面前！你知不知道，就算是你的一根头发掉下去，我也承受不了！
　　钟皓言大惊失色，脸上的血色迅速消退，向前冲了几步，又停下来，双手茫然无措地伸在前面，慌忙喝道：“亦晓，你这是干什么！快下来！”
　　“你答应了么？”冷笑一声，苏亦晓又向外面倒了倒。
　　“苏亦晓，你真的要用死来逼我？”钟皓言向后退了好几步，看到她身子往里缩了回来，提起的心才松了一些。
　　“是。我拜托你，就当作从来没有找到过我，离开我的世界。每次只要你一出现，我的生活就变得一团糟！所有的平静美好都没了。你害我成了拖累别人的包袱，你害得像要对我好的人得不到好下场。钟皓言，我上辈子欠了你什么，你要这么苦苦追着我折磨我？求求你，你走吧！我真的永远都不想看见你！”她以为自己会哭，却没想到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竟然可以保持残酷的冷漠，甚至，嘴角带着冷笑。看着他心痛到无以复加的神情，她竟然也绞心绞肺。钟皓言，对不起了。就算不喜欢你，也不能安心待在你身边为你带来灾难。
　　她的每一句话都准确无误地刺进他的心，痛到他都不敢用力呼吸。这是她第二次要他滚出她的世界了吧？很久之前，当她一通电话让他认为重新获得进入她世界的许可证的时候，他发誓再也不会轻易离开。却没想到多年以后，她再一次无情地将他驱逐出境。他那样努力地跟在她身后，不介意她从不回头看他一眼，不介意永远只能默默守护，不介意一颗心伤痕累累甚至就要没有力气跳动下去，即使是这样，她还是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赶走他吗？
　　“苏亦晓，你好残忍！好，既然你的心愿如此，我一定帮你完成！你放心，我立刻就会离开你的世界。这一次，是彻彻底底，永远不会再打扰你的生活！”
　　他真的不能再承受。心已经死去，为什么还会疼？他绝望了，放弃了。她用死来当武器，他还拿什么坚持？
　　“你走吧，趁我还没改变主意之前。”转身决绝地走进卧室，把门踹死。门一关上，全身的力气立刻被抽空了。钟皓言步履维艰地往宽大的双人床挪过去。两米不到的距离，却像怎么也走不到头。门外响起她的脚步声，急促的，毫不留恋的，经过他的卧房，被啪嗒的叩门声隔绝。
　　钟皓言，你已经死了。嘴角浮起一丝嘲笑，他像个沙布袋，直直地倒在床上，被过于柔软的床褥堵住口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