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花正开》云舒兰

23、（3）众里寻她千百度（下，1）

　　五月，天气已经开始渐渐变热，然而全中国人民的心却如同坠入冰窖。对汶川人民万分担忧，却不能赶到他们身边给予实际的支持。钱财和物品的捐赠给了这种情绪一个暂时的宣泄口，时间长了，心底无能为力的焦灼感像一撮小小的火苗，把人们的心细细煎熬。于是有专业人士开始组建救援队，帮助人民子弟兵援救受灾群众。
　　南京。救援小分队即将出发。小分队队长清点人数，却发现多了一个。
　　“哦，我认得你。先生，我已经对你讲过，你的条件不符合，贸然过去会有危险，也会给我们的工作带来不必要的麻烦，阻碍到救援的进度。你怎么又来了？我不想再赶你第六次！”队长指着队尾的高大男子，有些不耐烦。
　　“我一定要去！不管你们赶我多少次，我一定要去！”
　　“不可能的！我们不带你一起，你是不可能进入地震带的。先生，我知道你的亲人被困在汶川，你的担忧我们也感同身受。但是，你要对我们有信心，对解放军有信心嘛，我们一定会把你的亲人救出来的！”
　　钟皓言根本听不进队长的话，任凭他怎样劝说也不离开半步。
　　“我警告你，不要再惹我！我想办的事，没有人能拦得住我！”
　　激愤无礼的态度亦惹恼了救援队的队员。不想再与他纠缠，队员们发动群众围成人墙拦住钟皓言的去路，然后动作迅速地钻进车内。
　　钟皓言暴吼一声，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硬生生把人墙撕开一个口子，几个大步跨到正要发动的车子前面，整个人摆成大字形，眼睛里升腾的灼灼火焰足以震慑住所有人！
　　“钟皓言，你这是做什么！”赶到现场的朱捷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把他往旁边扯。
　　“滚开！”他猛地推搡令朱捷踉跄了好几步。
　　不甘心，朱捷再次冲上前死死抱住他，一边示意司机换个方向，一边怨愤地问道：“就为了一个苏亦晓，你就连命也不要了？你还有这么多朋友还有亲人还有事业还有很多很多，就为了她值不值得？你到底要发疯到什么时候啊？”
　　“她就是我的命！她就是我的全部！”毫不留情地甩开身上的附赘，钟皓言的眼神开始变得没有生气，只剩下金属般生硬冰冷的光泽，就连声音也开始变得诡异的平静，“如果她死了，我怎么办？”
　　在场的人都被他疯子一般的行径吓得有些怔忡，原本想要呵斥他、阻拦他的人，一对上他的眼睛，立刻矮了三分。
　　“那我怎么办？”朱捷却不怕。顾不上摔疼的身体，朱捷不要命似地又一次冲到他面前，眼眶一红，竟然就有眼泪落下来，“如果你死了，我怎么办？我这么喜欢你，你死了我怎么办？”
　　“那就替我收尸！”钟皓言根本不在乎她的眼泪，就像没看见一样，他绕过她，对着一车的救援队员，砰然跪倒。
　　“就算死，也让我和她死在一起！”声嘶力竭的吼叫仿佛启动了消声程序，一时间，整个广场一片寂静，就连风也停了，树叶纹丝不动。马路上依旧车来车往，却像是无声电影一般，沉默着迅速擦过仿佛已经被定格的人群。
　　“吱嘎——”
　　仿佛经过特技处理而被刻意放大的声响，重新启动了广场上空停止了的空气。
　　车门缓缓打开，就像在他面前打开了希望，打开了连接他和她的世界的神秘入口。
　　山体滑坡，通往灾区的路处处梗塞。他们花了十几个小时才到达映秀附近，要想再深入，就只能跟随解放军的指引，一步一步挪进去。不时有余震发生，山路被山顶滚下的巨石堵得极狭窄，而且一度中断前进的可能。像要继续向前，就必须一边走，一边进行挖掘，把障碍清除。余震大多伴随着狂风，飞沙走石，一不留神，就会被迎面飞来的碎石子刮破眼睛，或者被滚下的巨石压死，再或者，翻身摔下山道，跌入深不见底的山谷。
　　才过了两个小时，钟皓言已经疲惫不堪。满脸满身的沙石，眼睛不知道吞了多少细碎石子，一眨眼眼皮下就生疼生疼的，眼泪直往外迸。双手因为攀爬巨石、清除障碍而指尖充血。握起手来，用尽力气而麻木的指尖已经感受不到掌心的存在。双腿开始微微颤抖，却依然执着地一步一步不断向前。心中有一个信念支撑起整个身躯，不管多累，绝不会倒下。
　　他要找到她，不管她在哪里。他要救回她，不管她是否还是会选择离开他。他要缠着她，不管她要逃几次。
　　朱捷接到通知，文山小学有新的伤员转到了军区总院，正要挂电话，忽然一惊，一把把电话贴紧耳朵，急切地问道：“你刚才说什么？那个勇敢救人的苏亦晓老师已经救出来了？就在总院？”得到肯定的答复，朱捷抱着听筒呆站了很久才反应过来。
　　天哪！钟皓言昨天离开，这个苏亦晓却在今天转到总院，那他们岂不是擦肩而过？那钟皓言岂不是要白白送命了么！灾区传输信号中断，她没有办法联系到他，只有干着急的份。请求爸爸动用了一切能动用的关系，还是没能打听到他的消息。只能拜托即将被新派到灾区的记者，在找到南京小分队之后把消息通知给钟皓言，好让他立刻回来。
　　苏亦晓。哼，她倒要看看，究竟是怎样的天香国色，让钟皓言心甘情愿以命相陪！
　　一进病房区，朱捷就看到苏亦晓所在的病房门外站满了文山小学的学生。
　　“你们是来看老师的吧？怎么不进去？”——刚好可以跟在他们后面进去，省得尴尬。
　　“嘘——苏老师好久没睡觉了。听和她一起送来的同学说，苏老师为了他们保持清醒，一直唱歌讲故事给他们听。”
　　“对啊对啊，要是他们实在困了，苏老师就让他们轮流睡，然后负责叫醒他们。”
　　“他们还一起玩敲砖头的游戏，就是我敲几下，你敲几下。他们被埋在下面，看不见外面的东西，也听不见外面的声音，只有苏老师的声音，才让他们忘记害怕的！”
　　朱捷有些动容，心里却嘴硬。是个好老师，不过保护学生的安全，这也是老师的职责不是吗？
　　“你们去外面大厅，我们给你们带了好吃的东西过来。你们快去吃吧，顺便也帮老师拿一些啊。”哄走了这帮孩子，朱捷轻轻推门进去。
　　苏亦晓躺在靠窗的病床上，看上去很憔悴，嘴唇虚脱到起皮，和脸颊一样苍白。两边脸颊都有面积不大的擦伤和纵横的细小伤口。她的五官线条很柔和，因为虚弱，五官看上去很淡，淡到消融在从窗外打进来的略为耀眼的阳光里。纸一样薄的人儿啊！朱捷在心里叹息。她真的太单薄，而且是个单薄的美人，睡着的时候也眉尖若蹙，微微上翘的嘴角似乎承载了太多的忧伤，让本就若有似无的笑意更加淡薄，叫人看一眼就打心眼里心疼。
　　等等等等，她这是在干嘛？她居然在对自己的情敌爱心泛滥！
　　一想到钟皓言还在灾区受苦，她却安然的躺在这里，朱捷心里就气不打一处来，砰一脚重重踢在床头柜上。
　　苏亦晓没有醒，这一声巨响却把值班医生引了进来。
　　“怎么了？”
　　“哦……我不小心撞到柜子了。”朱捷慌忙回答，心虚地四处乱看。
　　“病人太虚弱了，需要静养。朱小姐，我看你今天还是先回去吧。”
　　“好……好。”朱捷不情不愿地跟在医生身后往外走，临出门，又转回头对昏睡中的苏亦晓做了一个鬼脸。
　　再见到苏亦晓是两天后。
　　重新接骨的左腿已经可以微微动一动，严重脱水的状况也得到恢复，苏亦晓的脸颊开始有微薄的血色。虽然不明白为什么眼前的美丽女子从进门到现在一直以一种仇视的眼光打量她，她还是带了一贯的淡薄笑意看她。淡薄，代表不在乎，也代表所谓的对待陌生人的礼貌。更何况，她能立刻从灾区的简易急救帐篷转移到南京，也多亏了赞助小学的朱文山。对他的女儿，她也不能不表示感激。
　　“苏亦晓，想不到你这么看上去这么柔弱，害起人来威力还真不小！”朱捷伸手夺下苏亦晓手中的水杯，有些鄙夷地蹙眉。
　　苏亦晓淡然地看了一眼她手中的杯子，依旧平静而淡漠地说：“朱小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你当然不知道，你安然无恙得躺在这里享福，钟皓言却在映秀苦苦寻找你的踪迹！”
　　眼睛眨了一下，仿佛没有听清楚朱捷的话，苏亦晓的眼神有些无措的迷茫。
　　钟皓言。
　　好遥远的三个字。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听到过他的名字，现在蓦然从朱捷口里说出来，就像是三枚尖锐的钉子，闪电般狠狠扎在她心上，第一时间感觉不到疼，然而忽然就有细密的疼痛从心底蔓延出来，枝枝蔓蔓，纠结交错。一时间，她竟想不起这个名字的主人究竟是什么模样。陡然而异常的陌生感虽然短暂，却像用尽力气也挥散不开的迷雾，让她心慌不已。
　　“你说……什么？”嗫嚅片刻，苏亦晓失神地望像朱捷，一向波澜不惊的语调开始颤抖。
　　“我说，钟皓言现在正在映秀生死未卜！”朱捷没好气地把杯子甩在柜子上，这个动作就好像是要扇苏亦晓一个耳光。她的确想这样做来着，不过到底没有这么做。
　　“钟皓言……你这个白痴……”呓语一般，苏亦晓一个字一个字极缓慢地说。
　　“你这个女人怎么这样？他这样对你，你居然还骂他，你——”朱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头一簇怒火猛然冲上来，让她一阵头晕。勉强压下满腔怒意，朱捷决定好好教育教育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话说了一半，却戛然而止。
　　苏亦晓痴痴地坐着，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大眼睛里没有丝毫光彩，只有眼泪不停地往外渗。原本刚有些血色的脸变得惨白而僵硬，两只手搁在蜷起的膝盖上，死死拽着胸口。像一个无助的孩子，苏亦晓就这样捂着胸口无声地流泪。无神的双眼偶尔亮一下，然后迅速归于灰暗。朱捷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心里却已经不由自主地心疼起她来，满肚子斥责的话语忽然就烟消云散了。
　　她也是爱他的吧？要不然不会这么难受。朱捷有些无奈地想。看来自己是没有什么机会了。
　　果然是这样吗？乔阿姨和钟妈妈说的都是真的。她，果然只能给他们两家人带来灾难而已。钟皓言，你为什么要出现？为什么要找我？为什么你一出现，我立刻就成了祸害你的凶手？我已经远远的离开了啊，难道就连躲在自己的世界里静静想念心爱的人也不可以吗？你一定要我背负着内疚过完一生？钟皓言你听着，你一定要活着回来！如果你有事，我绝对不会内疚，我更加不会原谅你！就算……我是真的很担心你。我也不想否认，这三年多来，我想念的不只是他，还有你。但是如果你回不来，我是绝对不会再想你的，绝对不会！
　　“亦晓！”病房的门被轰然推开，风尘仆仆的俊朗男子不顾一切地冲进来，对站在病床边的朱捷视而不见，不由分说，一把搂住眼前朝思暮想的人。